龙珍锋/文
紫云英是后山常见的花,一到初夏遍地花开。
没桃花的色泽,却也有桃花的娇媚,匍匐在地表上,依附着地上的藓苔或是杂草,攀升出地面,睡在温和的阳光下,暖暖地晒着太阳。清明过后,谷雨开来,迎着春风、润着春雨,它们云蒸霞蔚,突生猛长,从草丛中脱颖而出,很快占据了整个田野。
它们亭亭的,田田的,一个杆子撑着一朵花。风一来,一片碧绿荡开去,接着一汪紫色迈开来。荡开去,像少女的裙褶。漫过来,又像流动的一湾碧波。那片紫色的湖,那片碧绿的海,总能招来一群嗡嗡的蜜蜂,更能引来一群叽咕不止的孩子。这些紫色的花,那群充满童真的孩子,在不停地采摘。有的束成一把系那两根马尾辫上,有的编织成了橄榄枝状的花环,学着妈妈的样子把花戴在了同伴的头上,有的编织成了一条长长的项链,一直拖到脚跟,追逐在田野。田野一时间,成了歌的海洋,也成了花的海洋。
现在的孩子,幸福,生活在花的世界中。在20世纪80年代,紫英花是一种非常实效的绿肥。在秋日,稻谷初黄,稻田里的水刚放干,借着稻田里的泥还没干浆,农民伯伯们把从店铺里买来的绿肥或拌着磷肥或是拌着草木灰撒向了稻田中,等到稻谷金黄,紫云英正好破壳而出。几天的忙碌,稻谷、稻草便被摞去一空,空荡荡的田坝便留给了那粒粒芝麻大的紫云英。他们在晚秋里发芽,在寒冬中历练,在春季里成长,在初夏季里成熟。耕牛和农夫用铧把泥土深深翻起,紫云英被深深地埋在了泥土下,扮演了落红的角色。紫云英的长势决定着水稻的生长,所以紫云英的种植成了一门农耕艺术。
我的父亲是村里的“劳模”,在那个年代,我家里种着近万斤的稻谷,除了我家里的那四千斤稻田,父亲还向别人租赁了上万斤的良田,人少田多,劳力不够,没有人力上山割秧草,那上百挑的秧草对父亲来说成了负担,紫云英绿肥成了父亲的重要帮手。在我的印象中,紫云英绿肥开始在乡里出现的时候,是乡、村领导发动群众们才勉强接受他入驻乡里。开始是免费的,再后来就收钱了,且钱越收越贵,由一块多到两块、四块、五块不等,田多了,经济负担也就重了。为了能用最少的种子,种出最好的绿肥,父亲曾花费了很大的心思,最后还是这句俗话,“种绿肥不怕不收,只怕懒人不开沟”帮了父亲的大忙。稻田的沟挖得深,水排得干净,没有水的淤积绿肥的各种疾病也少,还是常用草木灰催催肥,来年的春天,那绿油油的紫云英总能没膝。那相互交叉的茎蔓耕耙根本犁不动,这个时候我就会走在前面,拿着一把锋利的镰刀,快刀斩乱麻的把它横扫在地,牛减轻了负担,父亲也犁得轻松了些。别人家的绿肥参差不齐,我家的绿肥密不透风,别人在田垄上赞不绝口,这时候的父亲也是扬扬得意的,绿肥的长势成了勤劳的标志,农村嘛,不就比个勤快吗?
开春过后,那个年代家家种绿肥,暖阳它们见风长。三月过后,紫云英漫出田埂,放眼望去山村像铺上一层厚厚的绿毛毡。山村成了绿的世界,也成了花的海洋,那一群群采花的小女孩,那群群田里追逐的小男孩,红的、花的、绿的、蓝的,与夕阳的晚霞装点成了山村早春的诗行。
紫云英三月开花,四月就结果了。黑黑的豆荚,扁圆的颗粒,豆荚的外形像香料中的八角,但没有八角的香味,那个时候我也不过十岁,很早就随着妈妈起床,怀里抱着把小椅子,与妈妈一起走进田里,在田里埋头采摘那已熟透紫云英种子,一天下来,腰酸腿痛脚发麻,我想妈妈一定也很累,但却从没有听到她的一句怨言,直到现在,虽然我已走上了工作的岗位,但母亲仍然不停的在劳碌着,再苦再累,我终究没听到过一句的怨言。那时,看着同龄人在田里追逐的那份快乐,偷偷地躲在母亲的身后,我曾暗自流泪。傍晚时分,那沉甸甸的白色编织口袋却是一种劳动的快乐,一种收获的快乐。
母亲是高兴的,父亲也是高兴的。他们的笑声中,我读懂了,很多时候我们改变不了什么,我们只能问自己,我们做了什么。蓦然回首,紫云英绿肥是如何淡定地离开我们的生活的,我却真的无从记起。从初中毕业后反复的求学生涯,我与村庄的距离渐行渐远。后来参加工作了,就生活在乡村中,但忙碌让我又成了乡村里的过客。
又是一个绿树成荫的季节,田野上遍地花开的紫云英成了田畴边的装饰,但在孩子们快乐的传播中,我想它们还会传得更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