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季羡林先生的散文《老猫》,我便想起灰毛。灰毛是我家养的一只兔子,因其浑身毛发呈灰褐色,便取了灰毛这个名字。
那是2013年寒假的一天,刚上大学不久的女儿和我在街上闲逛,见有一个卖兔子的,女儿便拽着我走上前去。纸框里有七八只小兔子,它们悠悠晃晃、挤挤挨挨,显得十分可爱。在女儿的央求下,我买了一只灰色的,把它带回家中。也许是顾及女儿的感受,一向不赞同养宠物的妻子这次并未强烈地反对,只是有些生气地说:“把它弄回来,我看谁管!”
事实上,从买回那天起,照管灰毛的重任就落到了我的肩上。刚开始的时候,我主要给它吃些青菜、白菜之类。随着灰毛慢慢长大,它的吃食也逐渐丰富起来,像红萝卜,白萝卜,包括饼干、馒头等,它都喜欢吃。后来,我发现,它也爱吃桔子叶、苦麻菜等。因此,一有时间,我就去市场采拾,或者去到附近的山上给它搜罗一些。
那些年,女儿在外地上学,妻子给别人卖酒,我要上班,很多时候,灰毛只能独自呆在家中。为防止它捣乱,我们给它买了一个铁笼子。刚关进去时,它很不习惯,有过激烈地反抗。它甚至能够把绑门的绳子咬断,溜出笼子,在家里干“坏事”、摆摊子,惹得妻子一边收拾一边抱怨。后来,我把绑绳改成铁丝,它才安静了许多。
如果听到有人回家开门的声音,它的激动便无法形容,除了在笼子里急急地来回转圈,还使劲扒拉着笼子,像要把笼子弄散架似的。对于灰毛的这种反应,我完全能够理解,并从内心深处感到对不起灰毛。所以,只要有人在家,我们都不会关着它。有时,我还会把它带上楼顶,任它在楼顶的花草、旧物、沙堆间打滚、撒欢、玩消失。遇到晴和天气,又恰逢无事,我也会把它带到山上,尽去它身上的绳索与束缚。
面对完全陌生的大自然,它先是怯怯的,偎在你脚边,不肯离开半步。后来,这样的机会多了,它的胆子也渐渐大起来,竟和你玩起藏猫猫的游戏,叫你好找,任你怎么呼唤它都不现身。这时候,如果你呆着不动,保持安静,只需一会儿,你便会看见附近某处有草叶、灌木轻微的晃动,便会听见窸窸窣窣的声响,之后又陷入寂静。仿佛在提醒你:我在这儿呢。如果你再耐心一点儿,仍然不动不发出声响,过不了多久,它便会猛然冲出,飞蹿到你身边,一副惶恐不安的样子。那时,总有些许的感动,些许暖乎乎的东西牵扯、温润着你的心。
时间飞逝,转眼到了2016年。这一年我们新买的房子即将完成装修,我们一家都沉浸在即将搬入新家的兴奋之中。妻子看了一眼卧在沙发上、壮如小老虎的灰毛,叹息一声,说道:“到时候灰毛咋办呢?”
是啊,灰毛咋办呢?和我们一起搬去新房子?不可能,首先妻子就不会同意。如果放归自然,它能不能适应,能不能经得住大自然的雨雪风霜,野兔们会不会接纳这个被我们宠坏的它们的同类?那些要我们将它宰了、炖了,一了百了的建议,我们一家三口都不会考虑。那些日子,我失眠了,为一只兔子的归宿失眠了。随着搬房的时间日益临近,我也更加焦虑,最后我想到了把它送去三姐那里。三姐就住在老城,有一楼一底宽大的房子。灰毛去她那里应该是一个比较理想的选择。正在我不再焦虑、感到轻松愉悦的时候,意外却发生了。
一天,我下班回家,开门叫灰毛,叫了几声都不见它飞奔过来。我很奇怪,这在以前是不可能的。以前只要听到我的呼唤,它便会跑跑跳跳,飞奔而来。今天怎么没了动静?我问妻子,从她的言语中,我有种不祥的预感。我从客厅找到餐厅,在一张靠墙的桌子下面找到了它。它趴在地上,耷拉着脑袋,眼睛也失去了平日的光彩。我把它抱到沙发上,用它平常爱吃的食物逗引它,它仍一动不动,没过多久就慢慢闭上了眼睛。
灰毛死了,女儿哭了一场,我也没有什么好心情。我们把它拉到南阳山,寻到一处向阳的山林,将它埋在一棵老柏树下。
一月之后,我们搬入了新居。在一个月光皎洁的深夜,家人们都已熟睡,我凭窗而立,望着远处涌动起伏、黝黑如兽的南山,我想到了灰毛,想起它“意外”的死,想起小花铲背面那一抹暗红的血迹,我写下了《你是我的宠物》这首诗:“你是我的宠物/你没有心机/不懂得讨好/不懂得算计//你不是什么名贵物种/不是金吉拉/不是牧羊犬/你是我的宠物/你只是一只小野兔//你本该属于丛林旷野/月夜精灵/却流落到人世/成为我的宠物//将你送回乐土/埋你在松山青林中/有清风相伴多好/有风雨雷电多好/有朝露落霞多好//别忘记/我对你的好//我也记着/你乞食的眼神/顽皮的陪伴/闹心的欢乐//你是我的宠物/让我掩上一层黄土/再覆上松针落叶无数”——
现在想来,灰毛,又何止是我们的宠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