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刺的板栗

八月下旬的一天上午，我们去西安南郊消暑，来到秦岭北麓的一片野生板栗树林。一株株水桶般粗大的树干，斜伸上扬的深褐枝干，撑开翠绿稠密的枝叶，遮天蔽日，看不到边际。车入林中，在杂草丛生的小道和草坪插空而停，既晒不了太阳，又无尘土。人在树下，不仅能享受阴凉，吸收新鲜空气，闻到淡淡的清香，还能观赏密林风景。

下车后，我见地上有几个鸡蛋大小的圆形栗果，便伸手去捡。没想到，手指一碰就被它浑身尖利的细刺所扎，顿时觉得比打针还要疼痛，而且血流满指。我赶紧用纸擦去，用左手紧紧捏住受伤的右手指，只见中间几个指头露出被扎的刺痕，再仔细一看，原来是刺尖已断在肉中。儿子眼尖，用指甲一个一个拔出，很快血止疼消。旁边一位游客说，这种刺有毒性，必须戴上厚实的手套，或用夹子夹才能防止被扎。我带着内疚的微笑谢过客人，悔憾自己的无知。

虽然被扎了那么一下，却激起了我对板栗的兴趣和关注。于是，看实物，搜记忆，查百度，重新了解认识了一番眼下长刺的板栗。

板栗有多种名称，有的叫栗子，有的叫甘栗，魁栗，西安本地的很多人都把它叫毛栗子。据说我国种植板栗已有两千多年的历史，有四百多个品种，全国大多数地方都有，种植的，野生的，无计其数。是千百年来人们最熟悉，也是最普遍的干果之一。但出现在日常生活中的板栗，尤其在城里经常所见的，都是加工好的成品。一粒粒外壳光滑褐亮，肉质淡黄细腻。不论是生吃还是多种方式的熟吃，醇厚香甜，很受大人小孩的喜爱。而刚从树上采摘或掉下的这种长刺的野生原果，我却是第一次见到。虽然曾路过不少有板栗的地方，尤其是秦岭，野生板栗树果到处都是，却始终没在意，更未关注过。

如今站在树下，抬眼细细看去，此前并未入眼的每棵树上，密集的枝叶尽头，都挂满了圆绿而浑身长刺的栗果，一根枝头两到三四个不等，密密麻麻，层层叠叠。由于它和树叶颜色相近，若不细看，的确不太容易引起注意。当你一旦认真仔细观看时，就会在眼前展现出它特有的果姿，给你一种赏心悦目之感。特别是最高那层，面向天空，好似一串串含苞欲放的蓓蕾，阳光在绿色果体上染了一层金辉，刺锋微黄发亮，柔和清雅。仿佛觉得那不是刺，而是它漂亮别致的外衣。

那些挂在枝叶密处的，半遮半露，犹如羞羞答答的少女，在微风的吹拂下时隐时现。似乎在暗示着某种情愫。难怪《诗经》里多处借用树上的板栗来表达羞涩、欢喜、欲望等情感。原来，板栗自古以来就被人们视为多情的象征。不仅如此，它的花也很耐人寻味。别的很多果树都是百花争妍的春季开花，而板栗则是四月后的夏季才盛开。花色棕黄，花瓣裹满花枝，圆长浑厚，沉稳而优雅，静静地伸展在绿叶中，默默地散发着它的芳香，从不张扬争宠。可见，板栗虽然浑身是刺，锋芒毕露，但它却有着含蓄柔雅的性格。既有与万物共享美好的欲望，又不强出风头，并尽力掩隐自己的风采。板栗这种花美而不争奇斗艳，果坚而不争强好胜的特点，很是让人钦佩的。

我捡根小树枝，把刺我的板栗和其他几个拨在一起，翻来覆去仔细察看。它的果体绿色，形状大小不同，直径加刺可能有4—7厘米不等，有的像鸡蛋，有的像仙人球，有的像刺猬，还有连体的。体外长出的锐刺，由粗到细，长短约一厘米，虽然比牙签还细，却十分坚硬，密集地布满果身，很具圆劲葱绿，芒刺尖利的雄强之美。

附近另一棵树下，地上有一堆板栗原果，已被人用石头砸开。有的分成两瓣或三瓣，有的碎成了果渣。但还是不难看出，它的外壳比较坚实，约有一毫米厚，里面还有一层白白的薄膜，每瓣有两粒或一粒，果核指头大小，整果应是3—4粒挤在一起。被砸开的果体内部还较白嫩，据说需晒干自动裂开的才是它的本色。从被砸开的原果可知，板栗是由刺、外壳、内膜、内壳和果肉五个层次构成的，层层深入，结构严密，这和动物在母体的孕育、生产很是相似。足见其自然生长的复杂性与严密的科学性。

它长满的外刺表明，板栗是最善于保护自己的。从开花、挂果到成熟，虽然只有短短的几个月，但却要经历烈日暴晒，风雨侵袭等过程，而它的刺则起着调节阳光和外来水分的作用，避免过量而受伤害。尤其是在大片的森林中，有众多靠吸食果体汁肉为生的动物，无论大小，也不管是飞鸟还是攀爬的猴鼠及虫类，因为板栗芒刺满身，尖利有毒，这就使得没有任何冒犯者敢于接近它，伤害它，包括人类，也不能轻易直接触碰它。当时我还特意看了一下，林中的树上没见到过一只飞鸟和松鼠之类的动物。这种善于自我保护，严防外物侵扰的特性，是其他许多果类所没有的。而且他的颜色与树叶颜色相似，也起着重要的保护作用。

由此说来，板栗似乎十分孤刻自私，然而，当你了解它后，却并非如此。板栗是非常无私友善的。当它的果实一旦成熟，就自然脱落，掉在地上，经阳光照射，刺也不再尖利，而且外壳自己裂开，将果实毫无保留地奉献给人类和林中的生灵，尽情享用。他的果实还具有丰富的营养和药用价值。比如丰富的维生素，矿物质，钙，铁，锌，镁等营养成分，还有有健脾养胃，强筋壮骨，增强免疫力等功效。板栗看似层层设防，精心保护自己，其实，那是要排除外界的一切干扰，专心致志地培养它的微量元素，创造出纯洁无瑕、饱满强健、营养丰富的果实，然后再无私地献给需要它的生灵。而且它的木质坚硬，可提供给人们打造制作多种木具。它的叶片与桑叶类似，可做蚕的饲料。更可贵的是，它能以至少60年的树龄，不断生养奉献自己的果实。可见其用心是何其良苦，其精神是何等宝贵。它的这种自力自强，精育善护，无私奉献的精神品格，远远超出人们平时对它的认知。虽然它们只是一棵棵非常普通的树，然而却有着许多鲜为人知，甚为人类崇尚学习的特质。这不得不让人对它刮目相看，不得不让人对它产生敬佩之情。

当我们准备上车去别处时，有位大约六十来岁的老人，身穿迷彩服，肩扛一根长竹竿，手提一摞编织袋，正朝一棵板栗特别稠密的树走去。到了树下，只见他举起约有五六米长的竹竿，用力向枝头一杆一杆打去，板栗果像冰雹一样坠落在地。我们都围过去观看，不一会儿，满满的一树板栗，一个不剩地全摆在了地上，像一个个小刺猬，齐聚在树下，很是诱人。然后他又戴上一副很结实的手套，一个一个捡入袋子。老人也让我们体验一下，并说不要把果枝打断了。因竹竿长而笨重，举不动，我们就从后备厢拿出登山杖拉长，学着老人的方法，对准低矮处棍杖能够上的板栗打去，也戴手套捡了一提袋装入车里。

我问老人，为何不等它自己掉下来。他说，那样时间太长，零零星星地在掉在地上，容易被牛羊等其他动物糟蹋，裂开后还会被虫钻，也不干净卫生。自然脱落在地的也需捡那些没被伤害过的。我们顿时明白了，原来人们食用的板栗果，还是人工打摘的更为安全可靠。我们又问，这种带刺的板栗怎么破取？他说很简单，在太阳下晒裂，或温水浸泡，或找专用工具等都可以，并说这都是老祖宗传下来的。

老人娴熟的采果方法和板栗复杂的生长特性，让我们清楚地知道了，板栗从开花到育果到成熟，再到采摘，取果、收运、加工，的确是一个非常复杂而艰辛的过程。在这一过程中，板栗给人们带来的不仅是视觉和味觉之美的享受，而且给人们带来精神之美的熏陶。板栗的采摘加工，更充满了劳动人民辛勤的劳动与智慧之美。它启示我们，只有自然万物之美与人类劳动之美的和谐共生，才能给人们带来无穷的生活之美。在林中的体验虽然很短暂，却让我们增长了见识，收获了果实，这还真应感谢长刺的板栗。

2024年9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