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开的最后一朵花
山沟沟里的人家门口长着最后的一株花。
这座山村最后的主人名叫于奉,说是主人,实际村里就他一人了。
年轻时,他和村子里的乡亲们说,眼睛一睁一闭就是一生,他一睁就是六十多年,从来没有闭上过。
村里的人们急着往外跑,去上海,去广州,去成都,去看于奉这辈子都没看到过的高楼大厦。隔壁家王强走的急,他家媳妇儿平时用来打扮的镜子,就挂在了门环上,不知怎得,也就落到了于奉手上。
于奉总觉着村子里的生活过得很慢,慢到他从为自己挑好棺椁到寿衣只用了一日。棺椁用的还是李海峰他爹留下来的棺材,寿衣是他娘为他做的。
于奉没见过他爹,当年一大群青年急着上山又急着下山,留下了许多的种,散播在全国各个地方,他爹就是其中一个,他娘带着他去找他爹过,在乡亲们说,他爹是昆明人,至于那时候的事情,他记不大清楚,只记得娘抱着她,在城市里兜兜转转,抬头是蓝天白云,低头是水泥路,和家里的泥土路大有不同。
于奉听了场戏才打道回府的,是时下流行的《南柯记》,由于主人公的读音和于奉太像了,于奉便从小相信,迟早一天会有来接他的紫衣使者,也会有自己的金芝公主。
可淳于棼也曾是在朝廷里做过裨将的,入了槐安国不久后也做了南柯太守,为金芝公主建了瑶台。这个道理于奉直到为自己选好棺椁以后才想通。
他望着远处落下的夕阳,抽着旱烟,或许是他见到的最后一次,家里的猪羊啥的在几年前被他赶到集市上去卖了,这几年里,他靠着母亲的家里人接济才勉强得以生存,说来也是维护着不存在的最后一丝情分。
知天命,顺天意。是他常说的一句话,他换好寿衣,手里攥着王强他媳妇儿用的镜子,老老实实躺到棺椁里。
棺椁立在院子里,于奉直勾勾盯着天上的繁星,听着蝉鸣,横竖也是睡不着。不知怎得,他倒有些热了,又站起来,将身上那件寿衣脱了放在地上,又回身躺进棺椁里。
他手上的镜子映着星星。
于奉期待的死亡并未到来,而是太阳直直照在于奉的脸上将他亮醒的,他伸手去挡了挡刺眼的阳光,砸吧砸吧嘴,撑着棺材本的沿自己爬了起来。
他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包烟,仔细抽着起来。
当烟送到他嘴边时,他手上的镜子恰好照到那朵盛开的红花。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