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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自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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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6/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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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忆当年“割草”时

巴尔扎克说:“童年原是一生最美妙的阶段,那时的孩子是一朵花,也是一颗果子,是一片懵懵懂懂的聪明,一种永远不息的活动,一股强烈的欲望。”像我们这批上世纪六十年代的“孩子”,至今回想起来,童年的日子“美妙”谈不上,“一朵花”也不鲜艳,要说“一颗种子”,那还颇有些贴切,那“懵懵懂懂的聪明”中,活动倒是“永远不息”。作为生于大山长于大山玩于大山的孩子,童年的“课余生活”,除了“割草”,也还是“割草”了。

所谓“割草”,是西南山区“割牛草”的简称。在我们山里,耕田耙地全靠水牛作动力,因此水牛又称“耕牛”,要是谁敢偷牛,那就不是一个“强盗”了得的事情,“破坏生产”的罪名是背定了。为了多挣点“公分”,好多人家都养着“耕牛”,而“割草”的任务基本都落在半大孩子们身上。“割草”是辛苦的,但这人世间就是这样,好多其实并不那么愉悦的事情,却能够成为永恒的记忆,并且历久弥新。就像这“割草”,确实让童年生活充满了别样的情趣,似乎比现在的孩子充实得多,有趣得多,快乐得多……

可以说,大凡那个年代出生的山里孩子,无论男女,童年时光基本上是在草背筐里度过的“割草”是童年生活的“主旋律”,至于读书学习,只不过是生活旋律中一个小小的音符而已。割草的日子,虽说辛苦,但令人回味的东西确实太多,清苦中的快乐与情致,足以让人相伴一生,回味一生。每当在生活、工作中遇到不顺心的事儿时,那段酸甜苦辣咸都有的日子就会涌上心头,一种莫名的感慨便从心中泛起。

关于读书,印象还是有的。那时的学校是一所破旧的村小,老师也是临时找来的,不认得拼音,只教我们认字读课文,究竟是怎么教的,已经全然没有了感觉,只是无端地觉得那时候读书就是到学校里混过半日的时光罢了。只要没有和同学打架,老师们都很宽容,至于作业是否完成,课文是否背得,都不再重要。在那样的环境中,我们也乐得清闲自在。下课的时间,除了跳个皮筋踢个毽子开个玩笑,就是三三两两地就谈论哪儿好“割草”。

半日时光转瞬即逝,下午便是我们“自由”的日子。说“自由”,那只是说不被老师管着家长看着而已,其实任务还重着呢!孩子们大大小小的三三两两约好,吃罢午饭就背着背筐出门。村子东山下的那一大片有青石黑石有野草野花有灌木乔木有野鸡山羊,还有蝉哥蝉妹猴子猴孙鸟姐鸟弟的充满童趣与神奇的地方,便成了我们童年的“根据地”。在这片贫瘠而生动的土地上,我们以“割草”为主题,演绎了太多的大大小小的故事。

在这些故事中,唯一感到愧疚的,莫过于那次吃“山枇杷”了。“山枇杷”是家乡的一种小野果,成熟时有指头大小,红红的,甜甜的,是我们儿时的最爱。那天我和小芹顺着溪岸往东走,走着走着,小芹用手一指,说:“看,山枇杷!”我随手望去,只见一株矮矮的山枇杷红得那样的晶莹,我立时嘴里唾津潜溢了。小芹走在前面,先摘了一颗放在手里。我心里着急,急中便生出“智”来——我对小芹说:“慢慢摘,我们都不吃,一起摘好后再分成两份,然后抓阄。”小芹似乎觉得这样很公平,爽快地答应了。

我心里暗暗高兴,只拣又红又大的摘;而小芹呢,认认真真地挨个儿摘去。只一会儿,这株山枇杷就被我俩一扫而光。此时,我手里的枇杷晶莹剔透,而小芹手里却全是“次等品”。我得意极了,张大嘴巴,将一大把山枇杷“塞”了进去,来不及细细咀嚼就吞了下去,还望着小芹笑。小芹望着自己手中的“小枇杷”,泪水无声地从眼里滚落,只好将那“次等品”放入口中,一声不响地到一旁呆呆地坐了好一阵,但始终没有哭出来。我瞬间就为我的“聪明”后悔了,看着委屈的小芹,心里很不是滋味,但又不知道怎样去安慰。后来长大了,小芹也远嫁他乡,也许,她早就记不得这“山枇杷”的事儿了,但我却历久弥新,挥之不去,那一份歉疚,看来已经无法弥补。

不过,这“割草”中的更多故事,都是那样令人回味。这东山下的石头们,用赵本山的话说,长得就有些“违规”。它们或斜或正,或搁或叠,或高或低,或大或小,真是奇形怪状,布局神奇。特别是那些斜搁的石头下,往往有屋子般大小的空隙,相当于岩洞,里面可以乘凉,可以避雨,更可以办“锅锅宴”(过家家的俗称)。说起这“锅锅宴”,是孩子们的又一最爱,就是现在的孩子,说起“野炊”都劲头十足。当然,那时是不敢从家里带米带油带菜去办“锅锅宴”的,因为家里根本没有这些可带之物。不过,我们小孩子们自有妙招,每天“安排”一个人从家里偷偷带一个盅子或小盆,还拿一点盐巴,一盒火柴就可以了。

在这些天然的“洞府”里,我们找来干柴、野菜,支起“锅灶”,就开始煮菜。开火了,从“石洞”中冒出缕缕“炊烟”,如果同时有“几家”开火,那整个地盘就烟雾缭绕,比现在用电脑特技制作的“神仙境界”要现实得多,逼真得多,有趣得多。现在想起来,蒲松龄笔下的神仙洞府恐怕也不过如此,或者远远不及呢!虽说家里没有可拿之物,但山下林中野菜不少,什么苦斋菜、柴胡叶、酸姜杆、野蕨菜、糯米菜、紫苏麻等等,都是我们的美味。煮出的野菜虽说“有盐无醋”,但我们都吃得有滋有味,有时连汤也喝完。

这样的“调皮事儿”,大人们也不是不知道,但只要我们把“割草”的基本任务完成了,由于生活紧张,他们也就睁只眼闭只眼。有时偷偷刨几个集体的红苕煮来吃了,他们知道后也就吵上几句,不去深究的——只要没有弄出大乱子来。

这样的“岩洞”,名副其实的冬暖夏凉。我们最喜欢夏天。夏日里,哪怕烈日炎炎,但“洞”中依旧凉风习习,空气清新,很是叫人惬意。在这样的“仙府”中,除了办“锅锅宴”,我们还“走六子棋”、“打仗”、“唱山歌”、“摆龙门阵”(讲故事),其中,给我留下最深印象的,莫过于这“摆龙门阵”了,因为我是“节目”的“主角”。

最初,我摆的“龙门阵”都是从只上过半年私塾的爷爷那里听来的,什么盘古王、比干丞相、孙猴子爬马桑树等等,故事虽然乱七八糟,但大家都听得津津有味。最有趣的,莫过于我十四岁辍学在家的那段日子,不读书,上午就出门“割草”了。由于有了点文化,便不再只满足于爷爷那些零碎的故事。我一远房外祖也是有点文化的人,他买了一套《西游记》,分上、中、下三集,看在我是外孙中也是有点文化的人,便答应借给我看,先拿上集,看完后再调换中集……那时的兴奋劲呀,真的是无法形容,一个晚上要看好多回呢!

那段时光,我最为难忘。晚上看书,白天一定要把故事讲给同伴们听,也不知是“巩固”,还是“显摆”,不过他们都非常乐意听,有时甚至还送我的牛草。每日,我们完成割草任务后,或选择宽阔一些的地方,中间或一侧有较高的石头的;或选择宽敞一些的“岩洞”,也布置好场地。讲故事时,我或站在中间,或立于高高的石头上,他们则围坐四周或下方。我的讲解十分投入,可谓口、脑、手、足、身并用,讲到激动处手舞足蹈,讲到伤心处流泪呜咽,“听众们”往往也随着我的举动而呼,而跳,而舞,而泣……那情那景,现在回想起来,简直就是天然的评书。

除此之外,大伙儿觉得同样有趣的游戏恐怕算是“打码儿”了——

开始割草前,大家选定一处较为平坦的地方,在地上竖一根小木棍,这就算“码儿”。然后在一定距离外划出一条线(相当于跑步时的起跑线)。准备停当以后,便四散开来,每人割一把草放在一起,而后依次站在“起跑线”外向“码儿”扔自己的镰刀。扔完后,大家去量谁的镰刀离“码儿”最近,每人的一把草就全归他了。这样,大家一阵嘻嘻哈哈,半天时间一转眼就过去了,结果是有的人满满一大筐,而有的只有少许的一点,每当这时,赢得多的都要分一点给别人,以示大家的“精诚团结”。由于这项“活动”带有赌博的性质,大人一般都是不允许的,所以我们常选那种偏僻的地方玩,然后大家都约定缄口不语。当然,有时也不免出一两个“叛徒”,被“告密”后,轻则一顿批评,重则屁股挨上一顿棍子。尽管如此,“打码儿”的游戏仍在割草的孩子们中间继续着……

历史得天空中斗转星移,岁月的沧桑里日出月落。童年,就这样在“割草”中飘得很远很远,家乡东山下的那些“神仙洞府”早就荆棘密布了,因为好多年不曾有我们那样的孩子进出。然而,要问何事最难忘,最忆当年“割草”时!是呀,无论社会怎样发展,时代怎样变迁,观念怎样转变,割草的那些事儿,仿佛就在昨天一样。不管是欢笑与争执,追逐与嬉戏,都时时萦于耳畔,浮于眼前,忆于心中,永久永久都挥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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