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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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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9/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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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子出生在80年代,安徽的一个偏远农村,那时候农村人大多是文盲,女娃都以随处可见的花草起名,什么小花﹑小草﹑小梅;男娃更奇葩,比如狗子﹑毛驴,新路,大粪,犁子之类。

四子爷(那里人称父亲为爷)念过书并且读到了初中毕业,在当时算是村子里人人羡慕人人敬仰的大知识分子了。但四子爷很懒,平时爱喝酒,一喝就会醉,一醉就要睡一整天,到后来就慢慢落下“病根子”:每到农忙季节,不是头痛就是腰疼。里里外外四子娘一个人,从来没有任何怨言。四子爷甚至连给自己孩子起名也很懒散随意。老大叫大芳;老二叫二芳;老三叫三芳。上学报名时,老师责怪男孩怎么能带“芳”字?四子爷这才给儿子换了名。

当四子出生时,四子爷一看又是丫头,立马就火冒三丈.要不是四子娘苦苦哀求,差点将四子扔到粪坑里,更别说起名了。因为排行第四,后来自然而然就叫“四子”了。

提起四子,村里人都说四子命大,那时候刚好赶上计划生育,如果当时没有奶奶及时的出现,四子娘早就被计生办的人从玉米地里拉去强行堕胎,也就没有现在的四子了。

四子奶奶,那是方圆几十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强势﹑难缠﹑泼辣。别看已经上了年纪,骂起人来那三天三夜不带重样的,甚至连沉睡多年的老祖宗都听不下去,想掀开棺材板爬出来跪地求饶。

四子奶奶之所以能及时出现,并不是她有多疼爱儿媳妇,而是媳妇肚子里有为老孟家传宗接代的“孙子”。那个年代重男轻女的现象很普遍,谁家男娃多就感觉自己家比别人家高人一等。要是孙子读书再混个一官半职,更是光宗耀祖。未来可期,前途无量,越想越激动。虽然家里已经有个孙子,可老太太远远不满足。当第一个是女娃时,四子娘被老太太骂了整整一年。接着第二个又是女娃时,四子娘简直就像掉入了人间炼狱一般。每天都有干不完的农活,回到家里还要洗衣做饭侍候老小。即便如此,老太太瞅着四子娘,那看那都不顺眼。对四子娘轻者骂重者打的百般蹂躏。偏偏四子爷又是个“大孝子”,有时看到自己娘骂累了,他还会屁颠屁颠歪歪唧唧接着骂。

一次四子娘刚从田里回来,回来时天已经黑了,看到卷缩着身体斜靠在们板上的孩子时,四子娘顾不上喝口水,更顾不上满脸的尘土和疲倦,她快步走进厨房开始准备晚饭。此时丈夫还没有回来,这多少让她松了口气。但就在准备吃饭时,老太太的骂声从远处传来,声音越来越近,四子娘脸上的神经也开始越发的紧张起来。虽然这种日子她已经不在陌生,但还是让她惧怕。孩子们慌忙得吞咽着食物,她们太饿了,饿得与老太太越来越近得骂声赛跑,当老太太跨进门槛得那一刻,两个孩子仓促得扒完碗里的饭,在娘的催促声中抓起一个馒头快速躲到角落里,接着就听到老太太持续不断的咒骂声。周围原本聒噪的虫鸣声嘎然而止,在漆黑寂静的夜里,这施虐的声调让人有种末日崩塌的错觉。

这种在四子娘一年365天深夜的唉声叹气的日子中苦苦煎熬着,熬着..........

好不容易熬到第三个是男娃,四子娘这才从地狱中逃脱出来。

听邻居们后来说,当老太太得知儿媳妇生的是男娃时,激动得像战马一样从村的一头狂奔到另一头,一路80分贝的高音向村里人宣布她得了孙子。那次也是人生第一次给自己的儿媳妇煮了一碗饭——饊子加鸡蛋,还特意在上面浇了点麻油,撒了点红糖,这在当时村里孕妇能吃到的最好营养餐了。

老太太一边激动得眼含热泪,目不转睛的盯着孙子使劲看,一边还不忘叮嘱儿媳妇再继续生,并向儿媳妇信誓旦旦地传授着,说是根据她的“经验”接下来肯定也是个男娃。虚弱的四子娘听后苦笑着微微点点头。

三娃刚满百天时四子娘就又怀上了,这下可把老太太高兴坏了,不停得夸耀自己儿子厉害,争气。不仅时常过来照顾一下孩子,来时还不忘带上从集市上捡来别人丢掉的烂菜叶子,美其名曰是给四子娘补充点营养。四子爷至从当了“大功臣”在外吃喝玩乐的次数更多了,而且每次不是被人抬回来就是被人用板车拉回来。醉醺醺的还不忘用那捋不直的舌头大声宣告他有儿子了。

四子快出生时正值农忙。四子娘把三个孩子丢在家里,独自一人挺着大肚子在玉米地里锄草。太阳越升越高,越升越热,周围附近的人们开始陆续扛着锄头回家,但四子娘却并没有要停下的意思。此时汗水早已浸湿她身上那件打满补丁褪色的早已分不清本色的汗衫。

“婶子……”听到有人叫自己,正埋头劳作的四子娘吃力地、慢慢直起弯曲的身子。当看清来者是谁时,四子娘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并紧张起来。

“婶子,现在计划生育抓得紧,你今天必须跟俺们去医院把胎儿打掉,要不然俺们不好向上头交待。”

四子娘双手紧紧握着锄头护着腹部,厉声呵斥道:“俺孩子马上就要出生了,你们拉俺去打掉,你们这就是杀人,难道不怕老天爷惩罚吗?!”

“婶子,你也知道现在计划生育抓得有多严,俺们也没办法呀。”

和四子娘说话的是计生办的妇女主任,一个满脸横肉长相丑陋的中年妇女,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缺德事做多了而遭到了报应,反正她只生了一个患先天性心脏病的女儿,就再也没怀过孩子,听说就连她那唯一的女儿也差点夭折,为此她没少被村里人背地里议论嘲讽。

站在她旁边的是村里几个游手好闲好吃懒做的年轻人,平时帮村干部干点跑腿打杂的活领点好处。别看只是一个“跑腿”的,平时出门见了乡里乡亲,那头昂得像水长虫(地方语这么说水蛇的) ,说起话吆五喝六,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个大官呢。所以大家也都叫这种人为“狗腿子”。

得知今天跟着妇女主任来抓的是四子娘时,他们还是犹豫不决的。因为谁也不敢去招惹老太太,更不想让自己的老祖宗三更半夜从坟地里爬出来找自己算账。无奈一个是狼一个是虎,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好在他们油腔滑调的功夫很深,个个不是装聋就是作哑,能躲就躲,实在躲不了装孙子的看家本领就会使出来。妇女主任看四子娘的态度坚决,索性上前一边用力拉扯四子娘,一边叫唤旁边的“狗腿子们”帮忙。狗腿子们只好敷衍着上前。

正当四子娘与这伙人拼命挣扎时,不远处传来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快放手!你娘的腿,俺看你们今天谁敢动俺孙子?看你们一个个长得他娘的像牛B里拽出来一样,准是你们干缺德事报应的。你们就不怕走路掉粪坑,生孩子没屁眼,找老婆跟人跑,家里房子失火啊!?”

一看是老太太来了,个个吓得迅速闪到了一边,此时就连平时豪横惯的妇女主任也赶紧松开手,上前向老太太作揖赔礼解释。老太太才不吃她那一套,眼睛恶狠狠地盯着妇女主任,指着她那时红时紫的脸骂道:“你个大娘不疼小娘不爱,全家缺德绝户的婊子养的,每天不干人事,看看你长得像霜打雷劈的货,小心缺德事干多了容易被鬼缠身”。

老太太边骂边指着站在她面前一个个哆嗦发颤不敢直视她的狗腿子,继续骂道:“俺每天防着你们这些黄鼠狼生出的畜生,还是被你们这些狗日的牛屁眼里钻个缝给逮到了机会,想干啥?想造反还是想作死?只要有俺在,俺看你们今天谁敢动俺孙子,只要俺孙子有个好歹,俺让你们一个一个都死绝户”。

老太太一口气足足骂了半个钟头,嘴角都磨出了白沫。直骂得一群人一言不发,大气不敢出。

老太太一边骂着,一边带着四子娘径直离开。骂声渐渐消失,身影渐渐远去,这群人才彻底放松紧绷的神经,松口气,耷拉着脑袋,灰溜溜地离开。

自从有了上次的惊险事件,老太太对四子一家更格外“关心”,尤其是每当四子娘独自下地干活时,老太太绝对在不远处某个地方,不是捡柴火就是坐在阴凉处给未出世的孙子缝制棉袄棉裤。那时候在农村不管几月生孩子,哪怕是炎热的七八月,棉袄棉裤那是最高最好的标配。如果是男娃就用新棉花,新棉布做衣服。如果是丫头那就用旧棉花烂布条,或者直接用老大老二穿剩下的衣服裹一裹。

老太太一心想着是孙子,所以当然得用新棉花。棉花是自家种的不用买,新棉布得上街花钱买,对于这个平时极度节俭吝啬的老太太来说,这回可是花了血本。

这天她先是环顾四周,等没人时才蹑手蹑脚地来到屋内,关好门把门从里面反锁上,走到床头,从一个大破木箱子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小木箱子,小木箱子总是锁上的,钥匙一直系在老太太腰间。老太太费了半天功夫才从腰间把打了死结的钥匙取下。打开小木箱子,里面是一个用几块破布一层一层包裹得结结实实的布疙瘩,用细麻绳又一圈圈紧紧的缠绕着生怕钱会飞走一样。

老太太先将床整理出一小块干净又平整的地方,接着像接圣旨一样双手捧起布疙瘩轻轻放在上面,解开外面缠绕的细麻绳,接着小心翼翼地将包裹的破布块一层一层地打开。当一张张破旧的纸币映入眼帘时,老太太那浑浊的双眼立刻闪耀出亮眼的光芒。脸上随即也像开了花一样笑得那样灿烂。

她用手指在舌尖上沾了沾唾沫,然后十分小心的一张一张开始数起来。其实钱并不多,面值也不大,大多都是一角两角的,看上去都很破旧,甚至有的已经缺一角少一边的,但却很平整。这些钱都是她捡破烂换来的。取出要买花棉布的钱后,她再倒叙重复着整个过程,似乎她很享受这个过程,因为从打开木箱的那一刻她脸上一直挂着笑。这种笑在平时是很难看到的。

老太太在取钱的整个过程中,旁边是绝对不允许有人的,哪怕是自己的家人尤其是媳妇。有一次大孙女好奇悄悄地趴在门窗户边偷看,老太太发现后毒打了一顿,从那以后就再也没谁敢偷看了。

扯了布,老太太忙完活儿,每天最重要的任务就是缝制棉袄棉裤,破烂也很少去捡了。还没等四子娘临产,老太太就把为孙子缝制的棉袄棉裤做好了。待到四子娘临产那天,老太太别提多激动多高兴了!她怀里抱着棉衣棉裤踩着小碎步快速地往医院赶去。

就在大家喜气洋洋准备迎接这个为老孟家添光争彩的男娃时,随着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声,医生面露难色地告知是个女娃。得知这个消息犹如晴天霹雳,老太太当时没差点憋过气去,当场就一屁股瘫坐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哭天喊地,一边骂四子娘不争气,一边要寻死觅活的。四子爷更是暴跳如雷,边骂自己女人没用,边气愤得卷起袖子就要打四子娘。还好被旁边的医生及时拦下。四子娘大气都不敢喘,一句话不敢说,默默把头偏向身边嗷嗷待哺还未睁开双眼的新生儿,眼泪扑簌簌地落下来。

“哭,哭,一生出来就哭,丫头片子就是带着厄运出来的,俺让你哭,俺把你丢进粪坑淹死你”四子爷说着一把抓起病床上的婴儿。

站在旁边的医生吓傻了,四子娘更是顾不得虚弱疼痛的身子一边哭喊哀求着,一边上前就去抢丈夫手里的孩子。医生见状方也赶紧过来劝阻。

“要丫头片子有何用?都是赔钱的货,你这个没用的女人就知道给俺丢脸,俺的脸都被你丢光了”四子爷不停地宣泄着心里的愤怒。

这时老太太的咒骂声小了很多,但并没有要劝阻自己儿子的意思,而是从地上爬起来坐在一旁的凳子上哭喊着向旁人述说自己如何命苦之类的怨言。

这时婴儿停止了哭闹声,产房内顿时安静了许多。这可把四子娘给吓坏了,她声嘶力竭地喊着:“还我孩子,还我孩子!”,发了疯似的把四子从丈夫手里抢过来,忘记了自己刚生产完,忘记了身上的疼痛,紧紧抱着四子,不停地在她脸上寻找生命的迹象。声嘶力竭地喊着:“孩子,孩子。”可四子没有任何反应。

四子爷见状,完全没有了气焰,扶起老太太就往门外走。刚走几步老太太突然掉回头,小跑着来到床边,抓起病床上放着的新棉袄棉裤抱在怀里,头也不回地走了。只留下摊跪在地上拼命哭喊着的四子娘和被吓傻的医生。

说来也怪,四子爷他们刚走,四子就睁开小眼睛,嘴里还不停地发出嗯叽声,仿佛在安慰心疼自己的母亲一样。四子娘顿时喜极而泣,狠狠地亲吻着四子。。

后来在众人的劝说下,四子爷才极不情愿地将四子和她娘从医院用架子车拖回家。

因为生的又是女孩,四子娘为此遭了很多罪,受了很多苦,不仅是来自丈夫的,婆婆的,还有村民的。每当与村里人闹点小矛盾时,他们都会把“只会生丫头不会生小子”的这种话来嘲讽和刺伤四子娘的那根神经。

随着时间的流失,四子慢慢长大了。虽然只是个丫头,但却跟小子一样皮,甚至比小子还皮。翻墙,爬树,钻狗洞,偷西瓜,掏鸟蛋,今天把西边的狗子脸给抓花了,明天把东边的小牛给打哭了,村里和她差不多大的孩子基本上都被她欺负过。反正没过几天就准有领着孩子上四子家告状的。四子娘每次被气得都不忘加上那句:“早知道让你爷把你丢进粪坑里算了。”这句话四子早就听习惯了,她知道娘舍不得,娘在说气话。当看到娘又被爷若得一个人生闷气时,四子总会想法设法逗娘开心,直到把娘逗得哈哈大笑方才罢休。这时娘又会幸福得说上那句:“你是农历四月初八生的,你的命硬,别人只有一条命你有九条命,娘以后就等着享你福喽!”

命硬不硬,四子不知道。但“九条命”四子却听进了脑海,印在了心底。因为从她出生到现在,一路上经历了很多沟沟坎坎。遇到了好几次惊险,就差那一点,真的只差那一点,四子就没了,所以“九条命”四子信了。以后还会经历什么磨难呢?四子不知道,但也不怕,不管遇到什么困难四子都没有认输过,因为她坚信:

只要有口气,就有转变命运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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