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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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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1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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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

我的母亲是一个老实本分不善言语的地地道道农村妇女,也是封建社会遗留的产物——思想保守,遵守“三从四德”孝敬公婆,对丈夫逆来顺受百依百顺从没有任何怨言,也不敢有。也正因如此更助长了父亲跋扈飞扬的性格。

在那个封建守旧的年代,男尊女卑。如果看见哪个女的顶撞自己的丈夫,不管谁对谁错所有的矛头都会指向女人,认为都是女人的不是,说女人作死造反之类的话。所以那个年代的女性的命运是由天不由己的,更不用说性格内向懦弱的母亲了。

母亲年轻时那绝对是标准的大美人——娇小的身材,双眼皮﹑大眼睛﹑标准的鹅蛋脸加上一头乌黑浓密的长发,说她前世是“秋香”一点也不夸张。

老天给了母亲一副好皮囊,却偏偏忘了把好运气一并带来。在母亲16岁那年经媒婆介绍嫁给了同样16岁的父亲。从那一刻开始母亲的命运也将从此被改写。

父亲当时也是远近闻名的帅小伙儿,面容俊秀,身材魁梧挺拔,并且还有“学问”,可以说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老丈人见了乐得笑开怀。那时候方圆几十里附近村子的姑娘都暗暗喜欢我父亲。更是很多人家托媒婆主动找上门,来的媒婆一个比一个能说会道。有的说王家闺女干活能敌一头牛的;有的说李家闺女专生儿子的;有的说杨家闺女好养活的;有的甚至吹嘘桑家闺女能招财的。反正不管闺女好不好看,哪怕长得像赖蛤蟆也能说成是天女下凡,不同一般,只是长相低调而已。最终的目的就只有一个——把人“推销”出去。家里的门槛都快被每天来来往往的媒婆给踏破。但奶奶一个都没看中,一来是太近不好“管制”;二来还是因为怕近了亲家人会来蹭饭。

母亲嫁给父亲之前对父亲一无所知,甚至连长相都不知道。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母亲作为女儿是没有任何发言权的。外婆家之所以很快答应这门亲事最重要的一点就是爷爷家比外婆家“富裕”。最起码饿不死人,因为在那个年代饿死人不是什么新鲜事。

而父亲同样对母亲也是一无所知,是奶奶把当时还在部队服役的父亲给“骗”回来的。奶奶急着抱孙子,奶奶除了看中母亲的老实本分干活是把好手外,就是路远好管制,更不用担心亲家人来蹭饭,最重要一点就是“屁股大能生儿子”,能为老孟家续香火。

前几次奶奶托人写信,父亲没有回来,这次奶奶放大招,在家书里说自己快不行了,憋着最后一口气等儿子回来了。父亲收到家书后开着部队的车连夜火速往家赶,一到家看到健步如飞的奶奶才知道上了当。但,又能咋样?谁让自己是个大孝子,如若不同意这门亲事,奶奶就会用一哭二闹三上吊来要挟,最后只能依了奶奶。

60年代的人都是先相亲再结婚的,这里每一个环节都是父母说的算。所以刚开始都是双方父母从媒婆那里打探对方家庭情况,合意的接着见面,见面时也是由双方父母分别派出家里重要成员作为代表出席“谈判”。大多都是女方提要求,比如给女方多少米,多少肉作为彩礼。彩礼越多女方越高兴。男方这时就会讨价还价,这是很重要的一个环节,因此讨价还价是必须的,否则唯恐女方占上头,以后娶来不好管。

母亲就是经过讨价还价用十斤米八斤肉,头上盖上一块小红布,坐上父亲借来的二八杠经过土路十八弯给娶回家的媳妇。也许刚嫁给父亲时母亲是幸福的,是甜蜜的,但这些从没听母亲谈起过,母亲也羞于谈论这些儿女情长的往事。

母亲自从嫁给父亲后就像老黄牛一样没日没夜的干活,却从没有任何怨言。这也是母亲出嫁那天外婆千叮咛万嘱咐的话——多干活,别让婆家嫌弃你。

刚进家门那会,母亲不仅十分孝敬奶奶,对父亲更是言听计从。所以奶奶和父亲对母亲还算不错的。

但当第一个孩子生下的是女娃后,母亲瞬间就被父亲打入“冷宫”,更被自己的婆婆每天唾骂。那个年代生女娃要被全村人嘲笑的,更被全村人当做茶余饭后谈资的笑柄。

原本就不爱说话的母亲开始变得更沉默了,她的腰不知何时弯了许多,头也低了许多,似乎都快忘掉头顶上还有颗太阳。也许是母亲有了孩子后更忙碌了,也许是母亲太累了,也许……

为了摆脱村里人的嘲笑,父亲在奶奶的催促下“没闲着”。于是第二个孩子很快降临了——又是女孩!又是女孩!你是不会下蛋的鸡吗?父亲一边咆哮着一边怒气冲冠地暴打刚生完产的母亲,奶奶也在一边不停地咒骂着。全村人更是唯恐天下不乱似的拿父亲开玩笑,父亲越生气,他们就越开心,仿佛就像在耍大戏一样。只有母亲默不作声,头低下再低下,腰弯下再弯下。此时母亲就像一块橡皮泥一样任由他们揉捏。

当第二个孩子是女娃后父亲开始整日熏酒更不会去劳作,每天和狐朋狗友不是赌博就是睡觉,等睡醒了继续喝酒赌博。这让原本就贫困的家更加贫困。母亲不敢有任何一句怨言,更不敢反驳。她知道这一切都是她的“错”,怪她不会生男娃,怪她自己的命不好。于是母亲更加勤奋更加拼命地干活。但母亲所做的一切并没有换回父亲和奶奶的一丝怜悯,反而更加放肆地“虐待”她和折磨她。

我记忆最深刻的就是母亲身上的衣裳,不管是春,是夏,是秋还是冬,身上始终就那三四件衣服来回倒着穿,其中两件还是结婚时从姥姥家带来的,算是陪嫁品。夏天永远是那件的确良短袖衫,经过多年的“洗礼”原本白色的的确良也早已变成焦黄色,上面的窟窿多得数不过来,从窟窿里能清晰看见里面藏匿的皮肤。大的窟窿母亲就用多余的烂布条缝补上,再破再补,缝缝补补终究变成了另外一件衣服。每当母亲穿着那件破衣衫带我出门时,我是不愿意和母亲挨着走的,唯恐怕别人把我和她扯上任何关系。可是每当有人和她打招呼问这是谁?母亲就会很开心地说道——这是俺四闺女。临别时他们都不会忘记夸上一句——这闺女长得真好看!这时母亲就会乐开花般地一边咯咯笑着一边转身紧紧拉住我的手,摸摸我的头。

秋天到了,母亲就在夏天的衣服外面加上一件长袖粗布衣,每每刮大风问她冷不冷?她总是那句——冷啥!这天最凉快了。

冬天到了,母亲就在秋天的衣服上再加一件用棉花做的薄袄,棉花已经变成了灰色,还时不时调皮般的跑出来,母亲就用别在衣袖上的针给顶回去。每次我们心疼地问她冷不冷时?她就会微笑着说——热死老汉,冻死懒汉。多动动就不冷了。

母亲的手一直很粗糙,粗糙得像被烈日暴晒而干裂卷起的地皮。夏天还好点,一到冬天手就会裂出粗细不一的血口,手指上满是紫红的冻疮,有的都起了脓包,看上去着实有点恶心。母亲却自嘲道:“这是你爷给俺送的宝石戒指”。

每当母亲想给我暖手时,我都很不情愿,这时母亲就会一把把我拉过去,将我的手贴在她的肚皮上取暖。看着母亲脸上洋溢的笑容我的心在哭泣,我为自己的行为而感到羞愧和可耻。

也许是母亲的淳朴善良感动了上天,也许是母亲的坚强不屈感动了大地。不久我的哥哥出生了,也就是老孟家终于盼来了传宗接代的男娃了。

母亲终于也从地狱般的生活中解脱出来了,村民们也终于闭上了八卦的臭嘴巴。奶奶更是破天荒的第一次让母亲坐月子,并且每天想方设法弄来点鱼给母亲吃,好让这个孙子有更多的奶水喝。

也许那是母亲这辈子“休息”时间最长的时候;也许那是母亲这辈子最幸福的时候;也许那是母亲被奶奶被父亲关心最多的时候。

为老孟家生下“传宗接代”的男娃后,奶奶更是催促母亲赶着“热乎劲”继续生,并信誓旦旦的保证说下一个还会是儿子。奶奶说这话的时候笑得合不拢嘴,而母亲除了沉默还是沉默,也许是她早已习惯了沉默。

就在大家盼望老孟家第二个续香火的男娃降临时,一个女娃伴随着哭声降临了。对!就是我,老孟家的第四个孩子——女娃!

后来得知那天在医院里差点被火冒三丈的父亲丢进粪坑里,奶奶更是撒泼一样疯狂的咒骂着母亲。在父亲抢过我即将结束我生命的那一刻奶奶一丝阻拦都没有。还是母亲拖着虚弱的身体从病床上爬起来把我从父亲的手里又抢了回去。父亲气急败坏,拳头就像雨点一样落在母亲的身上,母亲顾不得疼痛,她像刺猬一样蜷缩着身体把我牢牢得保护在她的怀里。任凭父亲的肆虐般的宣泄,任凭奶奶非人般的辱骂。这一切她都不在乎,也许是她早已麻木。

虽然我的命保住了,但母亲的日子更加艰难了。当时正值80年代计划生育严抓狠打的时候,当时还在母亲肚子里的我差点被打掉。也就是说母亲以后不能再生育了。这对于希望家族香火旺盛的奶奶来说是非常致命的打击,更何况还会时常招人耻笑。

每次只要听到有人说任何有关“男娃”或者“续香火”的话题,父亲就像被点燃的炸弹瞬间炸开,接着就是用暴打母亲来缓解自己内心的气愤和不满。而母亲每次被打从没有逃跑更没有哭喊呼救,她只是蜷缩成一团任由父亲宣泄,打完了,母亲稍稍整理一下凌乱的头发接着干活。

而当时还年幼的我们却早已被吓得抱成一团哭喊着,大叫着。

在我的记忆中母亲每天天不亮就会带上一瓶水两个干馒头出门下地干活了。农忙时我们兄妹几个每天早上起床是见不到母亲的,一直到天黑母亲才会回来。而父亲自从得知不会再有男娃后,仿佛就像被判官宣布死刑一样,每天过着赌博喝酒破罐子破摔的生活。

平时很少见到父亲,我们早已习惯了他的“不存在”,我们更不希望见到他,因为每次见到他时只要不高兴不是拿我们撒气就是拿母亲撒气。甚至有时候都希望他永远不要回来。

小时候我们兄妹几个经常站在门外望向远处的黑暗,期盼着母亲的身影早点能从黑暗里走出来。黑夜里周围显得那么安静,只有各种虫鸣声显得格外吵闹,甚至能清晰的听到蟋蟀追逐的打闹声,老鼠搬家声,还有草蛇穿过树林的声音。眼睛看累的时候我们就会抬头数天上的星星。大姐就会告诉我们这是扫帚星,那是勺子星等等。

星星是那么明亮,但我时常会埋怨星星不够亮,如果能把路照亮该多好!那样母亲在回来的路上会安全点,走路也会快点。实在等急了我就指向天空责骂道:“星星亮个屁,一点都不亮,只知道一闪一闪像个傻子。”

有时大姐和二姐会拉着我和哥哥给我们讲笑话故事之类。渐渐的等候母亲也成了我们最幸福快乐的时光。

大多时候家里的大黄也会摇着尾巴和我们一起耐心等待着。大黄的鼻子很灵,黑暗里还未见到人影或者听到任何声响只要远远嗅到母亲的味道它准是第一个冲进黑暗去迎接母亲,紧接着是我,再接着是哥哥,姐姐们。我们欢舞着围着母亲,仿佛母亲离开我们很久很久似的。这个帮母亲扛锄头那个帮母亲提水壶,每每见到我们争着抢着帮她拿东西,母亲都会开心得咯咯笑起来,那笑声是那样纯真是那样明朗那样磁性。仿佛就像母亲不是去下地干活而是刚刚旅游回来一般。

回到家母亲没有片刻休息,甚至都没有时间去洗一洗白天被汗水冲刷过留下浑浊痕迹的脸。她要赶着和面蒸馒头,否则第二天我们就会挨饿,母亲一直要忙碌到很晚。还没等到馒头出锅我和哥哥都已经睡着了。但就在似睡非睡困得眼皮都抬不起来时馒头的香味还是能清晰闻到的。至于母亲什么时候睡觉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床我更不知道。那时母亲在心里就像拥有神力一般,从没见过她喊累喊苦,就连生病都很少有。偶尔的伤风感冒在母亲眼里那都不算是病。有时我会埋怨母亲陪伴我们的时间太少,甚至有时候多么渴望母亲生病,是那种起不来床的病,这样就可以跟母亲呆在一起了。可是一次都没有实现过。

一日又一日,一年又一年,母亲每天的生活就像“伏尔加河上的纤夫”一样悲惨。又像巨石下的小草一样倔强坚强。

我还记得小时候趴在母亲的背上心疼得问母亲:

娘,你不累吗?

母亲总是笑着回答:

娘,有你们,不累!

当时我听不懂母亲的话,为什么累不累和我们有什么关系?我们又没有帮母亲干活。现在已经为人母的我才理解娘当时的话。是啊!只要看着自己孩子,再多的苦再多的累都不算什么。

我也曾经不止一次地问过母亲,为什么不离开父亲?如果离开父亲哪怕流浪要饭都比现在强。母亲深深叹了口气:

“你懂啥?俺走了,你们咋办?”

“跟你一起走啊!”

“往哪里走?”

“那都行,只要离开这里,离开父亲,离开这个家。”

“唉 ...... ”

母亲又是深深长长的叹了口气,“你们还小,不懂,他再不好也是你们的爹啊!”。

当我再想强辩点啥时,母亲就会狠狠甩给我一个白眼,不准我再说下去。

正的是因为我还小,啥都不懂,不理解父亲的所作所为,更不理解母亲的“软弱无力”。

如今当我成为一位母亲时,我才真正感受到母亲的强大,她的强大是无形的,就像飓风,就像暴雨,就像地震,就像火山,就像炽热的阳光。她承受住了许多人都无法忍受的痛苦。她一个人扛起了所有苦难,用她那瘦弱的肩膀撑起了整个家,为自己的孩子撑开了一张大大偌大的保护伞。

在她眼睛里从没有看到过害怕和畏惧,也许她不害怕,也许在她内心,她连害怕的时间和资格都没有。

她从没有为自己考虑过,哪怕是一点点的自私都没有。相比母亲,我坦言我做不到这些。

我时常在想是什么力量支撑着母亲顽强的内心?是子女?是爱?是怕?还是其他什么?我不知道。母亲每次回答我的都是那句话——没有家的孩子可怜。

母亲对子女的爱已经超越了所有,这不是用普普通通的一个“爱”字能够衡量的。

我伟大的母亲!如今您已步入花甲,该是您享受天伦之乐的时候,那个让您辛苦一辈子痛苦一辈子的丈夫却早早躺在床上让您没日没夜的照顾。可您还是那样没有任何怨言!难道是您真的怕他怕到骨髓了吗?他已经站不稳走不动,你还怕什么?甚至我提出花钱让别人照顾都被您果断拒绝。再想说点什么又被您那坚定的眼神给回绝了。

我的母亲啊!您内心的宇宙到底有多大?能大到超出我的想象,超出我的思想范围。我有时候理解你,却又有时候不理解你。

都说读书能让一个人强大。我看不见得,母亲就是连自己名字都不会写的“文盲”,对!我的母亲没有进过学堂。所以小时候母亲嘴里经常唠叨我们要好好读书长大才有出息。

如果问人世间什么最伟大,那就是母爱!

如果问谁是巨人,那就是我的母亲!

如果问谁最强大,那还是我的母亲!

这个世界上没有谁比母亲还强大!没有谁的力量比母爱更强大!

自从成为人母后,母亲这个角色将伴随终生,她默默地付出,默默地承受着一切,默默地擦干眼泪不让你看见,也许她会忘记自己的容颜,也许她会忘记她自己的姓名,但她绝对不会忘记爱你……

敬——我最伟大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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