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段时间,终于等到了期待已久的拍照。为了能拍到这张照片,我等了很久,疫情的拦截,繁杂琐事的牵绊,让原本就在疫情惶恐不安度日如年的失衡心理更加摇摇欲坠。反而更加坚定“拍照片”这件事必须排上头等大事。
拍照的地方是特意选的一家知名专业做个人照和工作照的照相馆。两张2寸照片129元,看似很贵,但相比像对我整个人生的“总结”和“概括”来说,它很廉价,可以再贵点,贵到我有心疼的感觉最为恰当。
拍照前,工作人员问我照片的用途?我迟疑着答道,工作照。需要什么底色?工作人员继续问道。都可以。工作人员疑惑的看了看我,说,一般都用蓝底的可以吗?我冷冷带着点哀怨说道,可以,只要不是红底就行。工作人员一脸狐疑的看向我,虽然嘴上没说什么,但他那诡异的眼神已经坦露了一切,这个人脑子是不是有毛病?!我对他尴尬的笑了一笑。接着排队、化妆、摆造型、拍照、修图。
拍照的时候摄影师让我表情放松,别老摆着欠债不还的表情,要多笑笑。但我不想笑,也笑不出来,这本是应该严肃的事情,怎么能“笑”?摄影师无奈的摇着头只能按照我的要求去拍。
轮到修图的时候,修图人员一边麻溜地操作电脑一边问道:“想修成啥样的?”看我没听懂的样子,连忙解释道:“是不是想把皱纹都P掉?”我勉强微笑着说:“好!”接着工作人员动作敏捷,手指飞快,一顿行云流水的操作下,原本40岁的半老徐娘瞬间变成20岁娇羞绽放的荷包。工作人员抬头看着我等待着答复,我望着电脑上陌生的自己,感觉脸部肌肉有点无法控制的抽搐。我不知道自己此时的表情啥样,但从工作人员那紧张胆怯的表情不难看出,他被我吓到了。
“是你说要把皱纹都P掉的”工作人员的声音有点颤抖的解释道。
“好看是好看,但人不像我了,拍它干啥?去掉一半就行”我淡淡的说道。
接着又在工作人员一顿操作猛如虎之后,很快又一张新的照片出现在我的眼前。瞅着电脑里的自己在工作人员的操作下,由20岁逐渐变老的样子,心里可谓五味杂陈,翻浆云滚。
工作人员抬头看着我等待着回应,见我犹豫不决的样子,工作人员不耐烦的问道:“照片干嘛用的?”
“单位要用”我脱口而出,心里有点慌张,唯恐他会看穿我的心思。
“单位用的绝对OK,哪怕是出国都没问题”
“你P成这样,海关允许出关吗?”
工作人员一时语塞的尴尬望着我,接着又迅速把皱纹重新复原,只把几道比较深的皱纹给P掉了。看到我满意的“嗯”了一声,工作人员这才松了口气。
拿到照片,看着小小的2寸照片,我望着工作人员犹豫了好久,但始终没有说出口。工作人员似乎看出我有心事,问我是不是还有其他什么需要?我苦笑着摇了摇头。
我其实原本想让工作人员做两张12寸、16寸的,但怕被骂或者怕吓到他们,就没敢说出来。一张12寸和一张16寸是我思量很久后的决定,男人粗心靠不住,等我走后,他极有可能会随便找张照片应付的。我可不想这样让自己最后人生的句号上还画上污点。
事情的起因还要从前几年说起,那是疫情前一年,记忆似乎也停留在那一刻。暑假我带着儿子去广西旅游。跟的团,原本开心快乐的旅行不知为何却怎么也让我提不起兴趣。隐隐约约的感觉那里不对劲,潜意识里带着某种不详的预感。但具体的又找不到原因。接下来的整个旅程我都在惶恐不安中度过,甚至出现莫名失控发火的情况。儿子看到熟悉又陌生的妈妈有点不知所措。这让我非常自责,但是又一边愧疚自我反省一边又烦躁不安随时再次失控发火。直到旅行结束的最后一天夜里,儿子已经入睡,我辗转难眠,心情异常烦躁,脑子也昏昏沉沉的。这时手机突然响起,来电显示是桑老师,我的第一感应就“不好”。因为现在已经是夜晚11点多了,老师从来没有这么晚给我打过电话。这种不详的感觉随着电话的接通而欲加强烈。
我“喂”了一声,不知为什么我的声音竟然颤抖起来。电话里传来桑老师嘶哑的嗓音:“子君马老师快不行了。”我的脑袋瞬间嗡嗡直响,心在悸动着,整个人都呆住了,反映也变得迟缓。桑老师说了什么我完全听不到了,桑老师在电话里连续喊了我好多声才将我丢失的魂魄拉回。
“你和马老师说说话吧,也许马老师听到你的声音能醒过来”桑老师带着哭腔继续说道:“我把电话放到马老师耳朵旁边,你和他聊聊。”
“马老师,马老师,马老师你说话啊,嗯一声也行”许久许久都没等到马老师的回声。
桑老师在电话里向我解释因为马老师怕我担心,所以没将住院的事情告诉我。现在马老师的病情很危机,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告诉我,希望我能见到马老师最后一面。
这个消息来的太突然了,突然的就像晴天霹雳给我打得措手不及,根本没有任何思想准备和情感缓冲。此刻我的大脑是木乃的,空洞的,但我没哭,仿佛被魔怔了一样,总认为桑老师把马老师的情况描述的太过可怕。怎么可能?怎么可能那?前段时间我还和马老师约定好,等旅游结束就回安徽去看他和桑老师,暑假他和桑老师帮我带孩子,教孩子学习。我们计划好的,暑假里我们一起去带着金属探测仪寻宝。我还告诉马老师,以前老宅子地下有钱币,具体什么年代的不知道。马老师将信将疑的打趣道,丫头可千万别赔本了,探测仪不便宜,说完马老师爽朗的笑起来。
我认真到淘宝店去搜寻探测仪,价格从800——10000不等,我看中了价格2000左右的,就像马老师说的那样,怕万一赔本了咋办?所以价格还是选个适中的为宜。为此我和马老师探讨了好几天。
马老师比我大13岁,是我的小学数学老师,他的老婆桑老师教我语文。我们三人现在是亦师亦友的关系。但马老师总喜欢喊我丫头,这个丫头一喊就是很多年,从小丫头喊道老丫头,还一直喊着。我很享受这种被疼爱、被关怀如父的感觉。
平时遇到人生困惑的时候我也总喜欢向马老师请教。每一次做错事,马老师就会说我是个傻丫头,然后耐心的给我开导。我有什么开心的不开心的都喜欢和马老师诉说。痛苦的说一说就不那么痛苦了。快乐的说一说更加快乐!马老师总说我像个长不大的孩子。我问他,是不是说我像傻子?马老师就会哈哈大笑着说,傻丫头,傻人有傻福啊!
为了能赶回老家看上马老师最一面,我连夜拨通导游的电话,希望能帮我改成最早的班机。导游很通情达理,但查询后如果换机会更浪费时间。所以我带着儿子只能在机场焦急的等待着。此刻我心急如焚,坐立不安,电话不停的在桑老师和朋友之间不停切换着。一边安顿儿子回宁波后的事宜一边安慰桑老师,再一边查询铁路信息时间表,买票、换车、再买票等等。
等我赶到宁波,朋友已经早早等在家门口了,她是特意来帮我照顾儿子的。桑老师这时电话打来,说已经从蚌埠将马老师转到合肥了。我立马将车票换成合肥的。最早一班的车是在下午3点,我只能在家里继续等。
上午10点飞机落地宁波,一直到现在我一直没有吃东西,不饿,更吃不下去。朋友安慰我叮嘱我一定吃点东西,否则会体力不支的。可是勉强接过朋友递来的食物刚放到嘴边又放了下来,真的实在吃不下去。好不容易挨到下午2点,准备提早到车站等候时,桑老师又打来电话说,马老师被合肥医院拒收了。我情绪激动的问,为什么?桑老师没有说话,只有深深的一声叹息。我顿感不秒,再想继续追问时,电话传来嘟嘟声。桑老师把电话挂断了。我立马将车票又换成去蚌埠的。时间显示3点40分左右有一班动车还来得及。我来不及多想,因为不知道这次回去要多久,不好麻烦朋友太久,只能又将儿子带上。匆匆带上几件换洗衣服拉着儿子打上出租车就往火车站赶去。
儿子很乖,一路上很安静,他知道妈妈此刻的心情很差很低落。马老师和桑老师他还没见过,只是听我经常提起,有时会收到马老师和桑老师寄来的礼物,还没打开,儿子就用肯定的语气说,肯定又是你的马老师寄的。每次收到他两夫妻寄来的礼物都能让我感到幸福好一阵子。
火车上联系好来接我们的出租车,又给家人打去电话,告诉他们我要回去的消息。然后就静静的靠在窗户边望向窗外。农家、田地、牛羊、城市、树木穿过视野快速的往身后倒退。那一刻我在想,如果时光能倒退该多好,哪怕能定格在我和马老师愉快聊天的笑声中也好。可惜时光不能倒流,倒流的只有岁月和逆流的思想。
坐上提前约好的出租车,外面已经是黑夜,我看了看时间,已经快8点了。我先将儿子交给早早等在门口的姐姐,连车都没下就急冲冲往老师家赶去。车子很快将我送到老师所在的小区,我下了车站在原地,侧着耳朵往小区里探听,当没有听见那种特有的曲调时,我紧绷的心情稍稍平缓了那么一点点,但神经始终是紧绷着的。我快步往小区走去,突然神奇的一幕发生了,我胳膊上的汗毛直竖,鸡皮疙瘩也紧跟着凸起来,脸部的肌肉也更加紧绷,左眼不停的跳动着,我无法解释这一切。我加快沉重的脚步,可是总感觉脚上仿佛被绑上千斤重物一样,让我举步维艰,几乎就像陷入沼泽泥潭一样,又好像有人在身后将我拉住一样,我拼力一脚挨着一脚艰难前行。
转过一栋楼的拐角就到马老师家的那栋楼了。远远的就看见楼下搭着一个灵棚,十来个男人和女人身穿白衣,头戴白帽。隐隐还听到从灵棚传来的哭声。我愣住了,应该说我不敢往前走了,我不确定那死的人会不会是马老师?眼睛似乎有点模糊,我使劲揉了揉眼睛,但眼睛却像蒙上一层纱一样,让我的视力非常模糊。不知是冷还是感冒了,鼻涕不知何时流了出来。我像小时候那样用手背抹去鼻涕然后往身上一擦,再流再擦。我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我鼓起勇气往前走了几步,接着站住,又使劲揉了揉眼睛往最中间那个遗像看去,这次视力清晰了些,我反复看了好几遍,确认相片里的人不是马老师后,那一刻我承认我是自私的,不是我的马老师,不是他,此刻仿佛心里的石头也落了地。脚步也轻快了许多。但我没敢放松警惕,时刻盯着遗像看。当越来越接近,倏然发现遗像里的人就是马老师时,脑子嗡的一声,那“嗡”声在耳朵里来回震荡着。实话实说,当时脑子里闪现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想立马把那个拍照的人抓来狠狠打一顿。他怎么把马老师拍的那么难看?怎么拍的一点都不像他本人?马老师帅气的外表此刻在遗像里却显得那么诡异和丑陋。
我亲爱的,爱我如父的马老师就这样悄无声息,连个招呼不打的从我的生活里消失了。他离开的是那么突然、匆忙、措不及防,让我久久无法释怀。很长一段时间我都陷入在老师离开的悲伤之中无法自拔。后来我梦到过马老师,梦里他看到郁郁寡欢的我,还是那样露出和蔼可亲的微笑说,丫头,跟我走吧!说着伸出手来牵我。我开心的毫不犹豫去拉住马老师的手。接着梦醒了,眼泪湿透了枕巾。
后来我问过桑老师,为什么选哪张照片?我没敢用“丑陋、诡异”等词汇来形容。桑老师解释说,没人会料到那天死,死的时候只能从生活照里选一张。是啊!谁会料到自己的死期呢?谁又会老早为自己准备遗照呢?此后这件事深深的烙印在我的心里,给我留下一层莫名的阴影。我暗暗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要在自己活着的时候,自己去拍一张自己满意的照片当做遗像,而不是急急忙忙随便拿出的一张丑陋照片来应付。
也许我的人生不完美,但我希望走的时候,有张自己满意的照片来给自己的人生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