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振凯
在新疆的报告文学创作领域里,矫健因其创作实绩而占有重要的地位。在全国的报告文学大合唱里,矫健也是一位毫不逊色的歌手。
矫健是一位具有强烈的社会责任感的作家。他的作品,关注人类的处境,关注人民群众的历史命运,关注当代生活中的迫切问题。我们知道,读者永远关心的是文学是否反映了社会现实生活,是否介入了大众的生活空间,是否具有真实感等等,对报告文学的要求和期盼更是如此。20世纪80年代末,作家矫健听到塔里木河流域生态恶化的消息后,非常着急,便自费沿塔里木河中下游考察调研,由于交通不便,他有时坐拖拉机,有时骑自行车,从库尔勒到尉犁,从尉犁到大西海子,然后经铁干里克、台特玛湖到达若羌,最后到了阿尔金山下的米兰故城。这一道艰苦之旅后,他写出了长篇报告文学《痛苦的河》(国家环保委的杂志《绿叶》发表时题目为《绿色走廊在呼救——来自塔里木河的报告》),洋洋数万言,他夤夜挑灯,激情挥就。他是最早为塔里木河呼吁的作家,他的环保意识似乎有点儿超前,这不是由于别的,只因他有一颗赤子之心,是对人类的一种大关怀、大悲悯使然。在作品的“题记”里,作家写道:“在中国地图面前,我曾长久地注视过亚洲腹地被称为世界第二大流动沙漠的那片黄色,还有挤在夹缝里被称为中国第一大内陆河的那一缕行踪不定的蓝色……那片巨黄酷似一头残忍的怪兽,贪婪地饕餮节节败退的那一缕蓝。从心灵深处,我常常听到发自蓝色的痛苦的呻吟……”文章的末尾又写道:“毫无疑问,人们期待着更多的有关塔里木河的好消息。忍耐有限度的塔里木河是不会无限期等下去的。绿色走廊一旦完全毁灭,我们曾经生活在这块土地上的人们就是千古罪人!塔里木河在呼救!绿色走廊在呼救!面对决策者,面对芸芸众生……”到此,我们还不明白作家矫健要告诉我们什么吗?文中几次出现的“我在空旷无垠的荒野上踽踽而行”,我们仿佛感受到了作家心情的沉重。在楼兰故城,作家在默默地凭吊远去的文明。对观光者来说,苍凉未尝不是一种悲壮的审美;但此时的作家矫健,全然没有观光客的心境。全文浩浩荡荡,一泻无余,也似乎让我们领略到了汪洋恣肆的海明威风格。《绿魂》一文说的仍然是环境问题,离休老干部林作园同志全身心地投入绿化家园的事迹至为感人,关注人类的处境,关注当代生活中的迫切问题,仍是这篇文章的精魂所在。而作家矫健对林作园的深入采访,其由头只是登载在《人民日报》上的由新华社发的一篇百字通稿,可见作家矫健的注意力在哪里。《在历史的连结点上》是一篇写企业改革的作品,在《朔方》发表时,是把它列入小说一类的。作者将它编入报告文学集《一个西行者的自述》,自然是将它视为报告文学的。此类歧义自然与小说和报告文学二者的疆界并不容易划分有关。这篇作品从某种意义上说,标志着作家矫健的创作在思想和艺术上有了很大长进。作家并没有简单地写改革,从“某厂内部消息”透露的东西看,这里的改革是错综复杂的,我们从G、Y、M、T、K、L之间的纷乱如麻的关系中足以看出。这里有大变革时代亦即新旧递嬗之际人们的心理躁动,有或明或暗或见得人或见不得人的“中国式”的权力博弈,有人们并不稀奇的“劣币驱逐良币”现象,有时简直有点儿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的气氛。这是一部充满时代诗意的报告文学作品,作者和我们一起在历史的细节里穿行,如马克思说的,善于“研究在历史中变化了的人性”。应该说,作家对改革的描写是有一定深度的,同时,在艺术表现方面也显示了不少新意。奋进的时代,激活文学。矫健的作品,切合时代的脉搏,我们从中可以倾听到时代脉动的声音。
矫健的作品既热情讴歌时代英雄,又以平民视角、平民情愫关注普通人的命运。从长篇报告文学《走进帕米尔》里,我们看到了“白衣圣人”吴登云的感天动地的献身精神,我们看到了吴登云的伟岸人格。矫健以英雄的精神写英雄,真正理解了英雄方能写好英雄,作家在人生坐标、价值取向诸方面与英雄相通,笔下的英雄才能更加令人信服。《走进帕米尔》荣获较高奖项,盖出于此。有人说这篇作品写出了一个血性汉子对另一个男儿的理解与沟通是有道理的。长篇报告文学《无愧人生》写了乡镇企业家那应芹的创业史。他是一个敢于向命运挑战的人,是一个永不知足的人。作品中那氏总结的那五条经验,具有普遍性的意义。矫健的作品更多的是把注意力放在普通人身上,既关心国运,又关心民瘼,他用一颗真诚的心叩开普通人心灵的门扉,每每奔波于贩夫走卒、引车卖浆者之间,他认为,这是他对社会对他人应尽的道义职责。《一个西行者的自述》实为作者的传记性文字,由此我们可知作者坎坷的人生之旅,这大概是他的底层情绪、庶民情结产生、成长的基础。报告文学集《一个西行者的自述》共收入19篇作品,其中多数是写普通老百姓的。《启示》是写牛奶员的,《在特殊的跑道上》是写兵团石河子八一棉纺厂挡车工陆兰亭的,《煤黑子传奇》自然是写煤矿工人的。“官贵民贱”的传统文化影响根深蒂固,时至今日,能够抛弃贵族气而亲近老百姓,仍然是难能可贵的。
矫健的作品,指陈时弊,直面现实,值得我们称道。在人民的苦难面前,他没有闭上眼睛,而敢于给百姓代言。在社会的丑恶现象面前,他没有退却。我们从他的作品中,能够读出作者的良知、真情来。
矫健把自己的一生献给了边疆建设事业,其作品有鲜明的西部视角,为边疆巨变留下侧影,为边疆的建设者树碑立传,为边疆各族人民鼓与呼,为边疆的文艺事业添砖加瓦,这些都是一名西部作家所应该具备的。
从总体上看,我们认为矫健是一位严谨的现实主义作家。在他的创作道路上,总是遵循着充满人文思想的现实主义创作原则,贴近现实,关注人生,绝无不负责任的率尔之作。同时,他也非常注意吸收其他方面的艺术营养,以充实“自我”,变革“自我”,进行新的艺术探索,这些都不同程度地表现在他的作品中。
当我们考察一个作家的创作实践时,每每注意到,风格的形成及其主要构成因素的趋于稳定,常常是一个作家走向成熟的标志。综观矫健的创作状况,他已经和正在形成自己的艺术风格,形成其风格的诸因素正在趋于稳定,应该说,矫健已经够得上是一位比较成熟的作家了。能够证明这一点的只能是他的作品,而不是其他宣言什么的。
矫健报告文学的艺术风格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其一,平民文章布衣风。我们从矫健作品中倾听到的是一种雅正之声。心正则笔正,笔正则文正。这与矫健的民间立场、平民视角有关,也与他的美学立场、美学眼光有关。无论从《走进帕米尔》、《痛苦的河》里,还是从《无愧人生》、《绿魂》里,我们都能感受到这一点。由此,我们也领略了艺术的郑重与矜持。
其二,独到的感悟能力、独特的个性化的视角。“在文学天才身上……要的是自己的声音”,这是屠格涅夫的话。我们从矫健的作品里,可以听到他自己的声音,是其独到的感悟能力和个性化的视角使然。有人说,矫健的作品,常常在不经意中出“天籁”,这自然也是与其个性化的视角有关。
其三,植根于传统文化土壤的叙事追求。矫健的叙事追求、叙事策略更多的还是传统的。《一个西行者的自述》这篇矫健的自叙传,就是这方面的范例。我们从《在历史的连结点上》里可以看出矫健是在着意于某方面的艺术探索,也的确增加了不少富有新意的东西,但从总体上加以考察,还是传统的东西多。
其四,语言精炼、平实、质朴,有韵味。矫健的作品,富有简单的力量,质朴的力量。“简约而山高水深”,这正是宋人对文章的审美标准。能把“简约”与“山高水深”统一在一篇文章里,绝非易事。平和出自本色。矫健的语言美更多的是“淡抹”美,少有“浓妆”美,偶有例外,如《绿魂》里对公园的几段写景文字,颇铺排、华丽、考究。矫健善用短句,字字珠玑,且有韵味,故去的汪曾祺先生的散文语言多有此风。
其五,写人精于白描。在我们的文学传统里,特别看重写人的功力,这自然是对的,因为文学毕竟是人学嘛!又特别推崇白描手法,当然也抬举老托尔斯泰对安娜·卡列尼娜那样细腻、从容的写法。人物速写占有很大比例的《多味人生》,足以见出作家白描写人的笔力。
其六,用最朴素的笔墨包装着哲理,用最口语的行文释放机智。在《绿魂》一文里有这样一段话:“一个人的一生就是一部作品。如果把林作园作为一部书,你会发现其中有不少传奇的章节。”耐人寻味。谁的人生不都是一本书呢?《在历史的连结点上》里也有几处颇为精到的议论,使文章增色不少。作品中所呈现的这种特点,是与作家长期的生活积累与艺术积累分不开的,它往往是对人生真感悟的一种理性提炼和升华,阅世欠深者断难为之。
矫健的散文集《多味人生》、《昨夜微霜》也受到广大读者的关注。前者选入短文29篇,后者收入68篇短文,容量要大些。这些作品,既表现心灵里的小宇宙,又表现大千世界,真挚、热情,透露出一种豪气,一种坦率,写人的那些篇章最是精彩,达到了一定的境界。“有境界,乃自成高格。”(王国维语)矫健的这些短文,十分耐读,自在高格之列。
报告文学是记录历史,抒写时代,与世纪同行的文学。我们从矫健的作品中,深深地感受到了他的那种神圣的社会责任感,不解的平民情愫在时时触动着他,他正在“蓄势”,正在准备,为着那一次次痛快淋漓的倾吐。我们期待着他的佳作的问世。
(本文选自国家社科基金项目《新疆当代多民族文学史·散文 报告文学卷》,新疆人民出版社2006年出版;入选《亚心文萃——2006新疆作家作品选》,中国文联出版社2007年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