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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振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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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评论
202005/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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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振凯:对命运的诗意追寻——读丁朗的《复活者笔记》

刘振凯

我对丁朗散文的总体印象是:风骨卓然。散文本是心灵化和审美化的结合。在散文中,倘若不把自己的灵魂亮出来,不注意审美价值的追求,都不会是好散文。丁朗的散文,十分注意散文情性与理性的结合,既有诗性的抒情,又有智性的议论,具备诗性的散文无疑可列入散文的高格。其《复活者笔记》,就是这样一部作品。

《复活者笔记》共收入32篇散文随笔作品,分为四辑:第一辑《张三李四》,第二辑《草儿青青》,第三辑《说短道长》,第四辑《四面八方》。

第一辑里的7篇都是写人的,写作者的老战友,是怀念故人之作。《凡人马寒冰》简直就是“军内文化名人”马寒冰传记的另一种写法,从生写到死。稍微知道一点马寒冰的人,大都认为此人是“奇人”、“天才”,有点神秘,而作者在这篇文章里将马氏定位为“凡人”,借用春秋笔法,既写他的优点,又写他的缺点,不为名人讳。因为生活的常态就是平凡。马寒冰的生命在平凡中不朽。《王洛宾的最后一次陆沉》自然写的是“西部歌王”的命运跌宕。在文章的末了,作者提出了犀利的诘问:“命运啊,你是何等冷酷!敢于如此放肆地捉弄我们,凭什么?”在这被命运捉弄的“我们”里,也包括着作者自己,所以,他才有这般的锥心之痛。《黄铭进京》说的是黄铭陪王震进北京的故事。黄铭算得上一条硬汉子,被定为“右派”后,仍“腰板挺直,头昂着,决不比谁矮半分”。“丈夫所贵在肝胆,头大虚名值几钱”,作者充满了对这位已故的老战友的敬意。《从小红军到洋博士》这篇万言长文写了潘是真从小红军到洋博士的传奇经历,尤其是潘是真“装疯卖傻”闯过敌人的封锁一段写得最生动。《画家潘丁丁小影》《李彦清,匆匆去了……》两篇短文寥寥几笔写出了两位战友的形象、美德,还有他俩生命旅程的晚景,甚为感人。《神仙的日子不久长》一文中的第二人称“你”似应读为作者自己,他在“炼狱”里的煎熬、对世态炎凉的品味、散发在社会底层的人性光辉,都写得格外深刻。相对而言,第一辑容量最大,分量最重,作品里寄托着作者的人生理想和美学理想。

我们读《复活者笔记》,千万别放过“复活者”这三个字,千万要认真掂一掂这三个字的重量。作者一生中长达二十余年的“政治僵尸”经历,他所承受的生存重荷,我们能够轻易理解吗?要知道在历经这千般困厄的二十余年后他才成为“复活者”,于是,我们才明白,摆在案前的这本“笔记”渗透了多少人间的血泪辛酸!在品啜这些篇章时,总会感受到一种拂不去的悲凉。丁朗18岁登上战车,西出阳关,为自己崇高的信仰而奋斗。被打入“十八层地狱”后,他委屈,他痛苦,但是,恶劣环境倒是塑造了一个不屈的灵魂。他默默地穿过逆境,透过苦难肉身解读人生,深入参透世道人心。须知苦难中的感知,远比欢乐中的体味更刻骨铭心。“笔记”中的许多文字都可视为作者从灵魂深处渗出的感喟、顿悟,他对人生的无常宿命,有了更透彻的体悟。从中我们有时可以听到灵魂在沉重而自由地诉说,有时又似在撕心裂肺地诘问自己。我们正是从这些身世之感里获得了巨大的思想力量。读完“笔记”,掩卷沉思,我们对周涛先生在《记忆年轮——关于丁朗先生》(本书代序)里的说法十分认同。他说:“丁朗是一个与众不同的人。是一个奇才却始终没有发挥光热,是一个‘右派’却始终对党和人民葆有忠贞,是一个军人却始终磨灭不了书生的风骨和品格,是一个北京人却始终魂牵梦绕着他所热爱的新疆。”

《关于杜甫在浣花溪畔感情生活之遐想》一文,本属闲笔博哂之作,连引老杜的七绝九首,有理有据,似在考证,实则是用奔腾不息的遐想,进行合理的想象,把一个美好的爱情故事附丽在杜甫的身上。秋草夕照,陈迹历历,作者在杜甫草堂漫步遐想,苍茫千古,让我们和他一道聆听那遥远古典的回声。作者把杜诗读得烂熟,把杜老先生的心事也摸透了,才写得如此热闹,如此妙趣横生:美丽的“浣花夫人”与杜甫本为一对忘年“好友”,这个“瞎想”的故事你信吗?作者说:“爱信不信,反正我信”。在文章中,作者还有这样一段颇为严肃、冷峻的文字:“历来都是道学家们在各地掌权。他们最大的本事就是把活泼弄呆板,将欢乐的清泉化成死水一潭。”别有深意。这篇是本书的收场之作,或曰压轴之作,实在是一篇美文,作者为文之初衷、文章之题旨,仍然是在赞美人性,呼唤人性兮归来。

读完《复活者笔记》,我在思考作者的散文创作观这个问题。再细读《漫说散文》一文,那里不是有作者对于这个问题的宣示吗?“我以为,散文应该是用生命写成的。”“当标上最后一个句点,注明完篇的年月日时,感到自己生命的一部分已经注进了这篇散文,永远永远地消融在这篇散文里了,这时候,快慰之中也还萦绕着一些儿细细的哀丝,我以为,那就是散文应有的境界。”你用他的作品去印证他的宣言,难道还有什么对不上号的吗?当长流不驻的时间浪涛冲去世俗的尘埃,将历史再现本真时,作者“我思我悟我写”,在他的笔下,不论是个人遭际,还是忆旧伤别;不论是咏史怀古,还是摹山范水,都是从自己的生命体验中生发的一点感悟、一寸灵犀,是一种超越功名利禄的大悲悯、大情怀。

《复活者笔记》中的不少作品写于作者进入老年之后,“庾信文章老更成,健笔凌云意纵横”。作者的笔墨,既能直抒胸臆似长风出谷,又能纤丽婉约如山间明月。前者金刚怒目,抒写历史的烟云;后者文气灵动,用俊逸流丽的文字描绘生活的浪花。既有宏大叙事,又有微观描写,给人一种随心所欲、恣纵无涯的挥洒,又毫无玩弄笔墨的俗意。

我们读丁朗的散文,可以读出鲁迅文章的味儿来。《草地上》《淅沥沥一场小雨》《劝植篇》这些力作,不都具有着《野草》那沉郁、优美的风格吗?特别是《草地上》这一篇,文末有这样一段话:“……人世间,到底还是有花的!记起来了,我记起来了:我原本就是迎着花影而来的。我当然还要朝着花海而去!我发现,我遇到了真正的爱花者。我喜欢他们。我加入了这伶俐而有希望的一伙。”

周涛在《复活者笔记·代序》里说:“丁朗是我平生惟一一位甘心情愿俯首称师的人,原因就是,他在我25年的创作生涯中留下了重要的影响和深刻的作用,他有这个资格,我有这个缘分,吾虽不才,也不愿意当‘无君无父无师’之人,师是谁呢?自认丁朗就是。”我们不能把这段话视为单单是在评价丁朗散文创作成就的。平心而论,在建国后新疆散文创作的领域里,丁朗先生理当占有重要的一席之地,尽管其作品在数量上还不够多。

(原载:2006年8月31日《新疆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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