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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振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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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笔杂谈
202005/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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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振凯:鲁迅逝世七十周年祭

刘振凯

1

今年十月十九日,是鲁迅逝世七十周年忌日。

七十年前,鲁迅逝世时,上海各界人民以缀有“民族魂”三个大字的白缎黑绒绣的旗帜为其盖棺。

“民族魂”,是全体国人对鲁迅的最崇高的评价。

民族魂,中华民族之魂。鲁迅精神可以涵养中华民族之根,壮大中华民族之树。精神力量是不可低估的,它无疑是一种人间伟力。

我们不会忘记,鲁迅逝世后,中共中央的唁电中说:“鲁迅先生一生的光荣战斗事业,做了中华民族一切忠实儿女的模范……”

蔡元培、宋庆龄、茅盾联名,为鲁迅之死致函法国左派作家协会、罗曼·罗兰和瓦扬·古久里等人,指出“中国人民失去了一位最著名的、最受人爱戴的作家”;“鲁迅成了我们民族精神的代表”。

之后,为了《鲁迅全集》纪念本的征订,蔡元培又与宋庆龄以纪念委员会的正副主席身份,联名向海内外人士发出通函,称颂“鲁迅先生为一代文宗”,说明编印全集宗旨在于“唤醒国魂砥砺气”。

叶圣陶在参加鲁迅葬仪后的感言,十分中肯、动人:“看到昨天的送殡的行列,严肃、激昂,六七千人合成巨大的集体。更想到各地受他感化的大众,虽然不能亲自到来送殡,也必然遥寄最真挚的心情,使这个集体无形中扩大到不知多少倍。”“他伟大,他坚强,中华民族将来真个得到解放,必然由于人人具有了他那样的精神。”

鲁迅身后之七十年,对于“民族魂”,人们还在不断地做出诠释。

2

提起鲁迅,我们就会想到他手中的那柄火炬、那支投枪、那把匕首,也会想到“俯首甘为孺子牛”那句诗。

鲁迅所处的时代和他的成长历程,造就了他的战士性格。他说:“我们和朋友在一起,可以脱掉衣服,但上阵要穿甲。”鲁迅是甲胄在身的一名猛士。

面对社会的种种病象,他把文学的批判功能发挥到极致。睿智的思想,犀利的理性追问,无情的解剖,机智的表述,他始终坚守着精神要塞。

在白色恐怖中,鲁迅有时出门不带钥匙,以示不归之志。看来,当一个人从道理上明白了生死大义之后,他就获得了最大的坚强和最大的从容。

鲁迅在战斗中是灵活的,讲究策略的。倘若是太平盛世,他还用得着一百三十多个笔名吗?诚然,在复杂的世象中,也难免判断失误,误伤几个人。比如,鲁迅曾笔伐梅兰芳,梅氏不与论短长。这说明鲁迅从来就是人,而不是神,不是句句真理,事事如神。鲁迅曾说自己身上存在着法家的峻急和老庄的随便,那些“分寸失当”之类的表现正是与这“峻急”二字有关。

“思想有多远,我们就能走多远。”这是一位美国学者的话。鲁迅是一位平民思想家,也有其成长的过程。辛亥革命失败后,他在教育部任职的几年里,读佛经、拓碑刻、抄嵇康是他认真做的,这是鲁迅一生中的别样风景。思想者是寂寞的。这“八年沉寂”(肇自辛亥革命失败,终至钱玄同与他的一次长谈),鲁迅有着辽远而痛楚的孤独感,而后才有1918年5月《狂人日记》的问世,乃至一发而不可收。

对于鲁迅,我们星斗其文,日月其人。这些抬举盖基于对其道德文章的认识。五十年前,巴金在《鲁迅先生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一文中说的正是我们大家要说的话:“鲁迅先生的确是一个伟大的人。我每次看见他,我就忍不住要在心中说这样的话。他从来不对人说教,不板起脸教训人,他只是关心人,他愿意拿出自己的一切来帮助人,使人变好。站在他面前,你觉得你接触到一个光辉的人格,他的光芒照透了你的心,你的一切个人的打算都消失了。你不能不爱他,你不能不爱他的思想,你会因为你是他的朋友、他的同志而感到幸福,你会极力把自己变好来使他高兴……我觉得鲁迅先生就是这样的一个人。”这一段话也许正是对“俯首甘为孺子牛”的极好注脚。

3

这些年,有些同志喜欢说“鲁迅是人,不是神。”这显然是对过去较长一段时间里对鲁迅太多政治化的反拨,应该说是对的,是在对鲁迅的认识方面前进了一步。

鲁迅走下了神坛。

鲁迅绝非龙蟠凤逸之士,仙风道骨之客,而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

在鲁迅的身上充满了人情味。

他爱老师。对“三味书屋”的寿先生,十分尊重,直至成年,走南闯北,他一直与老先生保持联络。对于日本人藤野先生的感情,我们可以从《藤野先生》里看得很清楚,藤氏对他的感情,亦可从鲁迅死后藤氏所撰《谨忆周树人君》一文里窥见。对章炳麟先生,鲁迅同样是感念有加的。不过,不管是对哪一位老师,他都有一条原则:吾爱吾师,吾更爱真理。

他爱学生,爱青年。孙伏园、冯至、李霁野、王鲁彦、柔石、雪峰、丁玲、周文、陈野桥、黄新波、叶紫、绀弩、黄源、雨田、萧军、萧红等,有的是他的学生,有的是他的青年朋友,不少人和他是忘年交。《鲁迅日记》可以作证,他和这一群青年人,书信往还频频,会见交谈多多。他提携青年,奖掖后进,实实在在,一片冰心照玉壶,令青年们感佩不已。

在母亲面前,鲁迅堪称孝子,赡养服侍,周到入微。对“母亲送给他的礼物”——“元配夫人”朱安,既给予人格上的尊重,又从未中断经济上颇为丰厚的关照。和“害马”(鲁迅给夫人许广平的绰号)则是琴瑟和谐,夫唱妇随,幸福美满。对海婴来说,鲁迅自是一位模范父亲,对他疼爱得无以复加,可谓“怜子”亦“丈夫”。至于鲁迅与周作人,是长兄与二弟,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庄严与无耻,伟大与卑鄙。平心而论,鲁迅是一位够格的大哥,勇挑重担,仁至义尽,被逼出八道湾,他伤感之至。兄弟反目,说到底还是由于“道不同,不相与谋”。

鲁迅的经济收入,总体上说还算可观,但家庭负担也不轻(八道湾时期尤甚)。他自己的生活是很节俭的。一件廉价的长衫,从端午一直穿到重阳。有一次在豪华饭店的电梯间竟被赶了出来,原因居然是其衣冠之“简朴”与饭店之“阔气”反差太大。“深宵写作茶作伴”已经成了他的生活习惯。他对于另外一些开支却是出手大方的,如为营救被捕的共产党人邓中夏,慨然出资一百元;李大钊烈士在北京公葬,出资五十元;代女工王阿花付赎身费拿出一百五十元;柔石烈士生前经济困难,他接济颇多;至于热心帮助“两萧”(萧军、萧红)的故事,更被传为佳话。对人对己两相比较,可见其人格之高洁。所有这些,对于他自己来说,行止无愧天地而已。

鲁迅从来没有把自己看成是高人一等的。“世无英雄,遂使竖子成名。”这是他恳切的自评。他身后七十春秋,其传记版本可谓多矣。原本他自己的看法是什么呢?他生前有话:“我是不写自传也不热心于别人给我作传的,因为一生太平凡,倘使这样的也可以作传,中国一下子可以有四万万部传记,真将塞破图书馆。”他的书稿可以让客人吃饭时用来擦手,有一次萧红在上海的一家油条店看到有人用鲁迅的原稿包油条,先生知道后说:“我的原稿……居然还可以包油条,可见还有一些用处。”如此诙谐戏谑之辞,让人觉得多么平民化。

4

鲁迅的最后一篇日记写于1936年10月18日,即他病逝的前一天,只有五字:“十八日星期。”这是他一生五十五个年头中的最后一个工作日。

鲁迅最后一次称体重是在1936年10月1日,是日,日记里是这样写的:“称体重得39.7K.G(八十八磅),较八月一日增1K.G,即约二磅。”至此,其精力可谓消耗殆尽。

一位清癯智者的形象永远铭记在人们心中。

在中国,鲁迅研究曾经是一门显学。我想,对于研究什么、如何研究作一些客观、理性的调整是必要的,但实事求是地说,我们的研究只要能还鲁迅以本来的面目,它终究还会成为一门显学。谓予不信,拭目以待。

沧海桑田,白云苍狗。历史是一位古怪的老人。他要留下的谁也无法赶走,他要送走的谁也无法挽留。鲁迅留给我们的精神遗产同样要受到历史老人的取舍。时间会说明一切。让我们和我们的子孙后代认真倾听历史的裁判吧。

(本文原载2006年10月19日《新疆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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