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回延安》的艺术特色
刘振凯
1946年,按照党组织的安排,贺敬之(1924- )随文艺工作团,告别了延安,东渡黄河,来到华北。这一别十年,到1956年春,诗人重返延安参加西北五省(区)青年造林大会,写下了情真词切、质朴无华的动人诗篇《回延安》。
今天我们读《回延安》,依然感受到的是一种沁人心脾的朴实美。
“信天游”是延安人的家乡调,《回延安》所采用的便是这种形式。诗人是喝延河水、吃延安的小米成长起来的,他阔别“家乡”十个春秋,“几回回梦里回延安”,一旦乡思梦变成现实,其心情之不能平静可以想见。游子归来,“乡音未改”,与亲人见面,倍觉亲切。我们都知道李季是以熟谙“信天游”这种艺术形式著称的,他认为“信天游”的基本特征就是“一任其感情信天飘游”(《我是怎样学习民歌的》)。诗人贺敬之回延安,富有家乡特色的语言、风物自然会跳入脑海,走进诗行。“黄土”、“宝塔山”、“杜甫川”、“柳林铺”、“白羊肚手巾红腰带”、“二十里铺”、“糜子”、“谷”、“米酒油馍木炭火”、“炕”、“窑”、“脑畔”、“放羊娃”、“红窗花”等等,读来乡土味浓,思想深厚。贺敬之同志为诗,多有豪迈篇章,也不乏深情之作,《回延安》所具有的就是清丽隽永的风韵。清人叶燮论诗:“诗是心声,不可违心而出,亦不能违心而出。”没有在延安的土地上生活和战斗过的人,是断然唱不出这饱含实实在在的感情的“信天游”来的。
“信天游”是少不了使用比、兴手法的,《回延安》自无例外。按照宋人朱熹的说法,“比者,以彼物比此物也”,“兴者,先言他物以引起所咏之词也”。当今多数人还是依据此说来解释比、兴这种文学现象的。至于这种手法的存在,那是很早很早的了。《诗经·国风》共有160篇,就有72篇用兴的。屈原用鸾凤、香草比忠贞,以恶兽、臭物比奸佞更是大家所熟知。恰当地运用比、兴手法,是能够增强诗的形象性和艺术感染力的。“千声万声呼唤你,——母亲延安就在这里!”“身长翅膀吧脚生云,再回延安看母亲!”把延安比作母亲,贴切自然。“白羊肚手巾红腰带,亲人们迎过延河来。”用很有特色的衣着来比盛情迎接亲人的人群,色彩鲜明,热闹非常。“一口口的米酒千万句话,长江大河起浪花。”用奔腾不息的江河浪涛比亲人久别重逢分外激动的心情和别后故园之巨变,是很巧妙的,意境是开阔的。当然,仔细分析,比的方式也有明喻、隐喻、借喻、博喻等多种形式。“树梢树枝树根根,亲山亲水有亲人。”第一句是“兴”句,以人们熟悉的事物起兴、发端,引起所咏之词“亲山亲水有亲人”。“羊羔羔吃奶眼望着妈,小米饭养活我长大。”同样,这第一句是“兴”句,以小羊吃奶而亲昵地望着老羊这一件日常生活里常见的事情开个头儿,而旨在说明革命圣地延安对诗人培养教育的道理。这个“兴”句同时兼有“比”的意思,也能引起人们对所咏之物的联想,和“关关雎鸠,在河之洲”“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差不多。“白生生的窗纸红窗花,娃娃们争抢来把手拉。”这前边的一句也可视为兴起,且有渲染亲人相见热烈氛围的好处。
《回延安》的民歌风味是很浓郁的。诗中用了不少叠词,运用了拟人(移情于物)的修辞手法,也出现了排比句,所有这些,都对表达诗人对母亲延安的挚爱感情起到了应有的作用。“几回回”、“羊羔羔”、“树根根”、“团团”、“白生生”、“几根根”、“一口口”、“几辈辈”,这许多叠词,多来自群众语言和陕北方言,富有表现力,妥帖、自然地运用它们,是有助于加强艺术效果的。“杜甫川唱来柳林铺笑,红旗飘飘把手招”、“……二十里铺送过柳林铺迎”、“延河滚滚喊‘前进’!”,等等,这里的“红旗招手”、“村镇迎送”、“延河喊‘前进’”都是移情于物的。这首诗的第四章里有两节诗句是很整齐的排比句:“一条条街道宽又平,一座座楼房披彩虹”、“一盏盏电灯亮又明,一排排绿树迎春风”,极写延安巨变,形象有力。夸张之法这首诗也用到了,如“双手搂定宝塔山”、“身长翅膀吧脚生云”便是。
朴实的延安土地,朴实的陕北风物,诗人对母亲朴实的赤子之情,酿造了《回延安》的朴实美。
炫彩易,朴实难。朴实美不是没有文采。袁枚在《随园诗话》里写道:“诗宜朴不宜巧,然必须大巧之朴;诗宜淡不宜浓,然必须浓后之淡。”这些话是很有见地的。朴实和粗糙是不相干的两码事;朴实美当为诗人艺术加工的产物,匠心独运的结晶。朴实,给人美感的朴实,似平非平,平中显奇,得来非易。当然,朴实和华美并不是互相排斥的,做到巧朴得当,浓淡相宜,则可各得其妙。不可取的是没有真情实感而只求救于词藻的堆砌、修饰,并非“情动于中而形于言”,这也正是刘勰在《文心雕龙》中所批评的情况:“繁采寡情,味之必厌。”贺敬之同志的《回延安》则毫无此种弊端,给我们的却是令人陶醉的朴实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