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振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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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不久，早晨起来“对镜贴花黄”，偶见左鬓角有了几个黑点。噢，是长了老年斑，雅一点说叫寿斑。这东西自然是人进入老年的生物学的标志之一。再摘下假牙，竟成了无“齿”之徒。面对这般光景，思之怆然，言之怃然。不是嘛，东坡先生“老夫聊发少年狂”以“老夫”自况时才只有37岁呢。对了，再过一年，我就船到码头车到站，抵达退休的年限了，就要稀里糊涂地跨过第一个花甲。实际上，年过半百，日子就已经象秋风凋碧树，稀里哗啦的。近一、二年，有那么几位短命的同龄好友，已次第仙去，剩下的伙伴们也是“一回相见一回老，一回相见一回少”了。想到这些，难免要感叹流光之飞逝，此生之须臾，人事之沧桑，聚散之无常。
谁都晓得，大慈大悲的造物主只告人以生日，不告人以终期。所以，普天之下，芸芸众生祈求百岁，大人物祈求千岁，大大人物祈求万岁，乃至海上求仙，龙宫拜夜，祈求长生不老。能做到吗？鬼才相信。叔本华说：“盼望长生不死，等于盼望大谬之永存。”唐太宗李世民，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吃了长生不老药，非但不能不老，反招速死。有人作过统计，中国历史上有13个皇帝死于炼丹。
“人啊，你是多么了不起的杰作！”这是伟大的人文主义者莎士比亚的感叹。就是这个“杰作”，自己哭着而来，别人哭送你而去，世上仅仅多了一行脚印。死是悲剧的一章，生也是悲剧的一章。人生就这么简单！
父母给予的血肉之躯，是碳水化合物，并非永动机。只要你的一生是有意义的，这肉身老去又何妨？
以时间为载体的人生历程，具有一次性和不可重复性。人生没有如果。惟其如此，人们才格外珍惜它。
人生是短暂的。“人生忽如寄”，这是古人打的比方：人生好比住店。地球不过是供人栖息的客栈而已。旅人总是要与店老板办理离店手续的。古往今来，人生苦短的悲歌，常常左右着人的欲望，清醒的人可能因此而沉沦，沉沦的人也可能因此而清醒。
生命的终点是死亡。所以，说得冷酷一点，生命之旅就是死亡之旅。这是理性的认知，并非对生命缺乏爱。生命有结局，“生也有涯”，惟其如此，生命才更有意义，人世间也才可能减少千千万万个醉生梦死的混世魔王。须知，属于生命的时间不能永远，生命的价值却是永远的。
人们说壮年是人生的盛宴，步入老境，夕阳衔山，自然是比这盛宴低若干档次的筵席了，但筵席终究还没有散。乐莫乐兮退了休，每月领取一份足以温饱而无法奢靡的养老金，多也喜欢，少也喜欢。因为人的支点不是骨头，而是心情，什么事想通了就好，看透了就好：淡泊身后一抔土。在今天物质辉煌、人情脆弱的时候，很多人不明白金钱才是最大的奴隶主。对人家千万不要犯红眼病：爱我案前粗茶淡饭青菜豆腐，不羡他人奇肴异馐羊羔美酒。不是吗，纵然顿顿山珍海味，也不过是填满一个空皮囊。至于儿孙，还是那句老套子话：儿孙自有儿孙福，何必为儿孙做马牛。他们倘能流自己的汗，吃自己的饭，就算真本事。回眸往昔，世路崎岖，咀嚼人生，苦辣酸甜，人世间的巴山夜雨、灞桥折柳、浔阳江头夜送客、劝君更尽一杯酒，还有黑云压城城欲摧、人生失意须为乐、扶摇直上九万里、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悲欢离合，风风雨雨，这人生百味你都尝遍了，人，何以为人诸如此类问题你就弄清楚了。该可以说出“无憾”这两个字了。何况，国人又特别看重传宗接代这件事，你的生命还一直在延续，后来人自会读懂你的生命留给了他们什么。当然，我们也没有理由非议选择独身、“丁克”的女士们、先生们，她（他）们生命的含金量或许会更高、更高。
请别为人生易逝、韶华不再而浩叹，也别为生命的璀璨瑰丽之短暂而愀然寡欢，更别为区区世俗利禄而喋喋不休，本应有一种人生来去知所以的坦然。假如你真的能够格外认真地打发那些剩下的日子，让生命在一次次的砥砺中放射光芒，也许就能赢得生命的最后辉煌。要静下心来，少一点“高堂明镜悲白发”的喟叹，拥抱新世纪，从容品味未来历史的风景。因为，新的世纪，既属于花季少女的红唇，也应该属于祖母头顶的白霜，不是吗？
·2000年9月16日于乌鲁木齐怀米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