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年,油菜花始盛开。我,村里最后一个三流大学生背负行囊离开故里返程回校了。
与奶奶挥手道别后坐上父亲的电驴,就意味着我将离家越来越远。独自坐在中巴城乡客车的那一刻,我竟然顿住了,返程回校的此刻,心里竟多了一丝复杂的成分。我无法描述彼时的心理路程,只知道依旧有人会守在原地一直盼着我的下一个长假。
这场寒假终究还是结束得太晚了。身边的同学早已相继返程回校,到今日,站房内早已没有了熙攘的人群,更多的便是过完“龙抬头”的长辈。我向周围环视一圈,学生样的旅客竟然少得可怜,我安静地坐在他们身边,一言不发。
写到这里,我听到了T211次列车开始检票的广播,我不禁抬头瞥了一眼眼前的大屏幕,是的,这正是由上海南开往深圳的特快列车。换作以前,我可能早已带好物品抢站在检票口前沿,但这次,我却只能望着。前不久网络购票时,我吃惊地发现这趟列车竟不再驶过河源,上网查证才知,河源站因被第四季度列车运行图编制影响,11组列车取消了河源站营业,由此,河源站被踢出了铁路兄弟圈,与此同病相怜的还有它的兄弟市—龙川。我很难想象,本就不热闹的车站,经此编制,还会有多少人问津。
手机里弹出国内疫情基本结束的新闻,此刻的候车大厅里,来往的旅客大都没有再佩戴口罩,社会生活似乎又回到了三年前。周遭只剩下了坐夜车的人,有跟我一样拿着手机静静候车的,有和随行随座互相吹嘘的,也有疲惫不绝趴在铁椅子上趁空补觉的。岁月时光在他们脸上雕刻的皱纹沟壑似乎也比卧铺的人更深些。
我的对面,坐着一家三口,妈妈狼吞虎咽吃着泡面,小孩子则在妈妈身边独自娱乐。观察他们的言语,他们多半不是本地人,但他们的身上依旧透露出中国人独特的淳朴。我在这里祝她们幸福。
检完票发车了。奶奶给我打了个视频通话,她已经在下面忙活拉黄纸了,只不过从今天开始没人给她打下手了。
奶奶很早就涉足了黄纸的后期处理,可以称之为老手,她的拉黄纸手艺算不上杰出,但却很精巧。家中断断续续从事手工造黄纸已有些年份,但我很少愿意坐下来仔细考究其中的学问。一捞一放的功夫,一张黄纸便赫然成型了。近些日子,给奶奶的忙活打下手经常谈笑奋战到深夜,一起看时间从桌上过去。
正月后的列车,不再听得见满车厢的欢声笑语,只有食品售卖员和乘务员的声音来回叫唤。车内的灯还没关,却安静得像是深夜。除夕前和正月后,车厢内的气氛是截然不同的。一边是团聚、回家、过年,一边是离家、返工、赚钱。这就是想离开浪浪山,又不想离开浪浪山的真实体现了。
列车还在不断沿着京九线往南开,慢慢悠悠,像个步履蹒跚的老人。我很喜欢在列车经过高架桥时透过窗去看外面的灯光和行走的人,那里的每一帧都是独一无二的,仿佛我能看到每一个人的生活。每到一个站点,都能看到形形色色赶路的人,他们大袋小袋地提着,就像这绿皮火车一样装满了希望。
不管环境如何变化,它都兢兢业业、义无反顾地载着乘客奔赴下一场生活。它穿过的每一座山,路过的每一个村庄,奔赴的每一个站点,都在为我们送行。
行文至此,列车已经进入了夜间熄灯行驶状态,已经有高低起伏的打鼾声游荡在车厢。它我想,我也该好好休息与今天告别,踏入明天。
过不了多久,家乡的油菜花会遍地盛开,祝我和故里的人一切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