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花满谷

——黄华谷，位于河南安阳市林州市城西二十里，是太行林虑山国家风景名胜区之一，历史久远，文化积淀深厚。每年春秋，黄花满谷，故名。

      偌大的黄华谷静静谧谧——

山谷左右两侧，数条余脉犹如臂膊，环抱了一层又一层。

可抱住、锁住的只有树木、岩石、茅草；只有峰头沟壑、黄花与寺宇。

抱不住的却是那山风乱窜、飞鸟与还，还有钟声、佛号、青烟。

一条河水（黄水）发于山谷北崖，“出木门带……去地七里，悬水寺南注壑，直泻岩下”（《水经注》），七扭八拐，冲出包围，将黄华谷的静谧小心的带出深山。

偌大的黄华谷神神秘秘——

数爿古寺在山峰密林隐了千年。晨钟，叫醒满谷黄花，叫醒山石与栎林；暮鼓，唤回野兽和飞禽，催眠草木和绝壁。

每块石头、每棵树木都在打坐，每只飞禽、每头野兽又都在参禅。落霞朝日染红的沟谷，夜月星星俯视的草木都沾上禅韵，黄华谷内，一切皆禅。

碧绿与奶黄相间的黄华玉沉在溪底，一片黄叶，一枚花瓣随水跌宕，流出山谷，也只透露了黄华谷一丁点的禅意和秘密……

偌大的黄华谷又空空旷旷——

八百里太行于此名曰林虑，八百里太行于此最高、最险、最雄、最奇，细部又最秀，是八百里太行及北方山水的典型代表。山谷西侧，连绵的主峰犬齿横列，犹如一道翠屏，黄华谷是翠屏半拢的一块宝地。

深壑与翠峰相间，密林与巨石掩映。

——深壑常生白云，翠峰却又裸出赤壁与白崖。谷内藏谷，壑内隐壑，人缘山路而入，若蚁缘木而上。山谷徊环巨大，你来此，只是风吹动的那株草木，飘落的那片叶子……

“人言栋宇自隋唐”（金翰林修撰王庭筠诗，其别号黄华老人）。

岂止隋唐！上溯两千三百多年：赵肃侯黄华山下筑长城与魏相抗。赵武灵王“登黄华之上，召楼缓、肥义议，谋胡服，习骑射”。魏刘邵《赵都赋》中“置酒黄华之馆”。

现在“黄华之馆”不见，只有漫山瓦砾。三十多年前一株千年古槐也焚于大火，三十多年后，萌发的小槐又已合抱。树冠葱茏，叶片肥翠，如修葺整齐的觉仁院（静国寺，俗称黄华下寺）焕彩的今天。

唯有那株苍老巨大的银杏，八百年来依然鹤发童颜，立于觉仁院门口，枝干粗壮，舒展开阔、坦坦荡荡，高台之上苍翠欲滴，只在秋天落下状如折扇的叶子——

一地果实、一地金黄；一地秋趣、一地禅意……

门前流翠，山石含玉，栎林含烟。石径古道，碑碣遍地。

塔林隐于翠竹，经文束于高阁。红墙碧瓦沉于凹内，飞檐挑角露于林表。

“天开图画”，人间仙境。

手拄青竹之杖，素衣步履，拾阶而上，香烟袅袅，钟磬悠悠，我只在日出之前，日落之后，人稀之时，寻找黄华谷的幽静和玄妙，寻找那些神秘和缥缈，寻找心灵理想栖居的山坡和草甸、涧水和巨石。

黄华书院（王庭筠于黄华谷读书时创办）书声何处？沉寂泛黄的书页和静静的文字何处？

沾满苍苔的青石碑闭口不言！

传说的挂镜台、梳妆台、（高欢）避暑宫何处？古老的佛像、经文又于何处？

瓦砾埋于泥土羞愧无语！

我只幻想：慈明院里青砖铺地，与黄华老人月下对弈。或酒、或茶、或诗、或画、或琴……，远庙堂，近山水农庄，或可成为隐者。

我只幻想：在觉仁院，虔虔诚诚，与菊庵长老（黄华寺主持，后亦为少林寺主持）灯下谈佛。或参禅、或打坐、或诵经、或焚香……青灯深院，古木森森，人间皆远，星空为邻，身体恍如孤悬，灵魂恍若云游。我只在此细阅山水，审视内心，或可成佛成仙。

一场春风，一场春雨，嫩黄的连翘，花开满谷，金黄一片。赵武灵王打马上山，于高颠危石处立马远眺，抚须沉思。

我猜不透叱咤风云的王于此领悟了什么？也不知道王在此得到了什么启示？我只看到勇武的王与一干谋臣、战将在密语、在筹划、决策——“谋胡服，习骑射”，锐厉兵政，开疆拓土，定国安邦。

马嘶、谷风、飞瀑、流声，我于此也只听到钟鼓与木鱼声声。香火明灭，青烟卷起，善男信女默默念叨，默默下跪，默默叩首。如我心，跪下去沉重，站起来轻松。

英雄一时的王啊，你所倚重的赵南长城早已苍老，死去。断续的夯土高台上一溜断续的古柏，残缺而又顽强的绵延数十里。

中州为先的黄华书院啊，也只在废圮瓦砾之间，你我只能在想象里：听书声、闻墨香，看黄华老人执笔书写：一笔一划，工工整整。童子磨墨，学生进进出出，人人脸呈肃容。

僧人汲水，庭除。禅师打坐，悟道、修行。菊庵和尚背起行囊南下嵩山少林。圆寂，灵骨四分。日僧邵元为其撰写塔铭。如今塔铭拓片昭世，轰动中日。郭沫若感慨提笔：“邵元撰写照公塔，仿佛唐僧留印年。花开花落沤起灭，何须哀痛着陈言”。

如今，上塔林、下塔林千年来静静无声，野草黄绿，丛竹茂盛，你需拨开草与修竹，仔细甄别，方能寻得彼时的蛛丝马迹。

狮子峰、抱螺峰、玉女峰、罗汉峰……惟妙惟肖；

插天峰、争秀峰、摩云峰、连屏峰……势如擎天！

迸珠帘前一幕珠帘，王母祠前一池碧水；可枕溪里玉石光滑，青墨色的花岗岩坚硬，红花石暗红。流水涓涓、细细，苔藓饱满湿滑，山雀在河床巨石间跳跃、啾鸣。一岭圆头圆脑的怪石把王母祠藏得更深。（不转过此岭，你绝发现不了王母祠）

仰止，十八罗汉崖、十二美女崖、老祖庙恍如天上。

仰止，避暑宫、仙人洞、挂镜台犹如云端。

危峰深壑，弯曲回环，密林翠坡，流水叮咚。黄华谷，三九花开、酷暑藏冰。

此处绝无车马之喧嚣，而唯天籁之音。鹞鹰、老鸦高天翱翔；锦鸡、山雀疾飞于林表。而野兽隐于密林，奔跃于石涧。食山果、饮流泉、啜清露，筑巢于隐秘洞穴，猎食于荒坡野岭。

秋来黄华，黄花满谷。

河干草坡，台嶂崖边，野菊摇曳，芳香弥漫，有如镀金。

深秋，栎叶由青变为枯黄、继而卷曲。北风一吹，飒飒沙沙，声响满谷。

难怪此谷自古名为黄华。

黄华谷在冬天，除了大崭、二崭上下的松柏，所有的阔叶树木都经不住北风的拷打——

落叶纷纷，满谷回旋。山沟里、石凹处，枯叶积聚尺厚，成为种子和草根、野兽和虫子的棉衣或藏身之所。枯叶在雪水里腐烂，在泥土里腐殖。粗藤暴露，蛟缠如蟒，而裸木根根瘦削，在白雪落满的山间，如利箭刺石，猬毛直立。

不像其它三季，冬天的黄华谷，更静寂，也更富于禅意。

“哇——哇哇……”，一群老鸦飞回，声音高空里孤绝空旷，回音满谷。雪色，日光下晶晶莹莹，雪水淌下褐色的树干，又沿冰锥滴下；流水在冰层下涌动，在断崖凝为巨大的冰挂，又在破冰处发出喧哗。

此时，隐在雪野枯林间的寺院红墙露了出来，佛声隐约，青烟袅起。巨石上松鼠手捧橡果咀嚼，雪野里野兔寻觅树叶草根，蛇、獾冬眠，鼯鼠滑行于松柏间。

此间清静、清幽、干净，又野趣横生。

千万年来，岁序更迭，春为连翘，秋为野菊，花开花落，满谷金黄。一切都自自然然，规规律律，舒舒展展，又舒舒服服。

此间，你若一步步顿首而来，定弃案牍之劳，市井之累。

此间，你若杖履踏雪；或雨，撑伞观山赏花；或林荫巨石休憩，或寺宇上香礼佛，或草莽峰谷间流连，岂不为涸鱼入水，笼鸟归山？

东望林州小城，繁华有如都市。高楼林立，街道宽阔；灯红酒绿，昼夜明灭。而此间却山水怡然，林木清幽，恍若隔世……

两者迥然，却仅距二十里，实乃小城林州之幸，小城林州人之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