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段,应文友建勇弟相邀,与作家志勇、芝兰园编辑行云流水等参观了秦始皇兵马俑博物馆。
黄土深处,秦兵马俑队列齐整,三十八路披甲执刃的武士一律面向东方,同二号坑内的骑兵方阵、步兵方阵、弩兵方阵、战车方阵,以及同更深处的具有指挥功能的三号坑一起,组成大秦帝国威武雄壮、南征北战的军阵。
近三万平米的原址展厅,场景恢弘,气势排山倒海,震撼人心。
风猎猎、马萧萧,似乎这上万的兵俑只待一声令下,铁甲洪流一般杀向远方;人屏息、马不嘶,时光不居,空气凝固,就如始皇大帝准备出场登临,大手一挥的前一刻,一枚银针落地,也必发出惊雷的声音。
黑压压暴风雨前的寂静。六国的城池与江山,六国的繁华和富庶,一切都裹挟在这可怕的肃穆和静默里。
敬畏之心陡生,而敬畏之心来自于对历史和土地的虔诚膜拜。我带着敬畏之心,甚至不敢正眼审视面前这些来自黄土深处几千年的先人。
此时,一眼望去,阔大的展厅一片泥土之色:深深的黄土坑,一道道的黄土夯墙,泥土的兵俑、泥土的兵器、泥土的铠甲、泥土的马匹和战车,以及你我惊愕的泥土色的脸。
泥土之色是最伟大的自然之色、神秘之色、成熟之色,也是大地之原色。你我均来自泥土,就像这些来自泥土深处的几千年的兵俑,泥土造就了我们身体的一切器官。这不就是大解长诗《悲歌》中所说的“泥人”?
长诗《悲歌》中泥人的构想或许正源于此,也或许源于女娲抟土造人,但这里却是揭开人类厚厚的覆土层,显现“泥人”世界冰山一角的地方。
在大解《悲歌》中,“泥人”是指我们死去的祖先,祖先的亡灵以“泥人”的形式仍活于黄土之下。深厚的黄土是他们的归属之地,深厚的黄土也为众多的亡灵提供了栖居与庇护之所。
“泥人”走出黄土,又隐于黄土。“泥人”一层层叠压、堆积,历史的书本便一步步厚重、深刻起来。
我想,谁都应惊讶并膜拜脚下的土地,“每一粒土里都含有祖先的血肉与骨殖”(大解语)。我们所走过的每一步,都有先人在承托着我们的脚步和肉体,因此,与其说我们走在大地之上,不如说我们走在先人的身体上,走在先人的尸骨之上。
因此,每寸土地都能感受到现在以及未来的压力给予的压迫和疼痛。
所有的压力——山脉、河流、空气、云朵以及动物、植物……所有的压力——生活的、精神的、死亡的、梦想的、过去的、现在的以及未来的……在传导于大地的时候,又都传导于黄土中的“泥人”。因此“泥人”承受的就是历史,历史就是一切的承重者。
我们的肤色是黄土的颜色,这本身就是一种暗示:我们来自于黄土,同时我们也终将成为“泥人”而隐入黄土,成为历史的一部分。
即使隐入黄土,“泥人”依然在执行着一种意志,一种基于未来的意志和憧憬。真人大小的兵俑,曾经就是活生生的一群人。尽管已经成为“泥人”,但他们仍在执行着帝王的命令:一个永远执行不完的使命。刀、戈、剑、弩尽管已经成为泥土,但仍有冷森森的寒气与血腥缠绕。
我们都说:历史的车轮被我们驾驭着,轰隆隆的向前奔驰。可“前”是哪里?你说是明天!而明天是哪里?你说是未来!而未来又是哪里?其实,是历史的车轮在紧紧的追赶着我们。
也许,我们看似飞驰行进的车轮,其实正徐徐没入一堵黄土的大墙,慢慢湮没在黄土深处。而我们也终将变为那永恒的“泥人”。
“泥人是先人、是土壤、是人类的根。”(大解语)
“泥人”也是历史的细胞与器官。但历史永远不是一个完整的历史。历史是一个永远在完善,又永无尽头的过程。
“泥人”不只是单个的一个,而又是一个连续不断又无边延伸的整体。这个整体既包括古人,也包括现世的我们,还包括未来的我们。我们是“泥人”的一部分、土壤的一部分、历史的一部分。我们慢慢成为“泥人”,与“泥人”一起同构历史。
“泥人”之祖是上古之神女娲“抟土”造出来的。而女娲又来自哪里?没人知晓。盘古开天辟地,盘古又来自哪里?也没人知晓。正如我们不知道的许多历史与细节,正埋藏于黄土深处。我们不能回溯历史,也不能穿越时空进入黄土与时光深处,去查阅历史的细节,去弄清我们的来处。
所以,秘密永远是秘密,迷永远是迷。就像这众多沉默的兵俑,就像不远处长眠的始皇大帝,他们不开口,谁又能说准他们内心的秘密?谁又能猜透他们的心事?
我们发现并发掘,让这些兵俑、“泥人”从黄土深处现身,可我们看到的永远只是事物的表层。除了文字可以开口说话,一切皆沉默不言,所有的故事与细节,我们都只限于猜测和推断。
背依雄伟的秦岭,向东俯视中华大地,在五十多平方公里的秦始皇帝陵内,气势磅礴的兵马俑坑只是微小的一部分。兵马、战车、“泥人”、殉葬坑层层簇拥,大秦帝国庞大的机器转动着齿轮依然在黄土下运行。
他破坏了一种永恒。即使现在重新覆上黄土,也终将让这种永恒解构并复归于泥土。
因此我想,我们到底应该感谢他呢,还是应该埋怨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