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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水方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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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7/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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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者与羊群,都是洹河苍茫的一部分

(一)

洹河,过横水镇后便进入了一片莽苍的山间,两侧高高低低的山峰貌似独立却又相互连为一片,翠翠绿绿,一座挨着一座。河床弯曲在这些山峰间,犹如一条丝带,丝带舒展开来的地方,地势平缓,泥沙沉积,宽阔的河床便形成一片湿地,草肥水美,成为鸟类、鱼类、兽类的天堂。而狭窄之处,河道陡急,乱石林立,白浪飞湍,水声哗然,奔流出一条河该有的威严、力量与神秘。拥挤的山峰是集体的朝 拜者,散落的村庄也是,纷纷给洹河这个走来的“主角”让路。

东横水、新庄、窑头、西河、西下洹、东下洹、卸甲坪……这些村庄依山傍水,安闲而静谧。随山势错落的民房沉浸在洹河的晨曦雾霭里,曲折的街道氤氲着洹河的水汽和水草味儿。炊烟、犬吠、庄稼、荷锄推车走过的人、进出的轿车、羊群…… 亘古的洹河滋养着这些村庄,这些村庄也因洹河的哺乳而世代存在。

(二)

那些早晚在洹河河槽里和洹河黏在一起离不开的牛羊,洹河的血液也流淌在它们的体内,洹河的甘苦也像疯长的葎草黄蒿,在牛羊的嘴里反复咀嚼。

色彩斑驳的河槽里,散落的黑山羊更像一块块散落的黑色石头,河槽因为羊群与牧者便失去了清冷与阒寂而显出尘间生活的味道来。羊在野草丛生的乱石间出没,在有明亮水洼且长着蓬蓬水草的湿地上走过,它们绕过石头,仰头采食高过它们头顶的丰茂的水草;轻轻一跃,跨过乱石,急匆匆赶往另一丛水草。

它们快速地采食、咀嚼,嫩草的汁水溢满口腔。微微凸起的眼球犹如宝石。羊抬起头咀嚼时眼神安然、表情平静,这是一种坦然的无忧无虑的满足和幸福,这种幸福充盈着整个河槽。洹河的水声,一对儿白色鹳雀的高鸣,牧者的鞭声,远处人们隔河的呼唤,在这一刻,一切似乎都是如此的温馨,如此的感人。看着每一只羊肚子滚圆,新添的小羊紧跟垂着一双巨乳的母羊,牧者内心增添了一种踏实感。这种踏实是实打实的,是看得见的。

身体健硕的公山羊浑身漆黑,长毛及地。与绵羊弯曲下垂的角不同,两支斜着挑向脑袋上方的灰白的羊角,拧着旋,坚硬而尖利,像两片扭着劲儿的虎皮兰,更像是美丽又骄傲的帽翅,冠饰。这样的角才更适合挑、刺敌手,这样的角才是格斗厮杀的角。颔下的黑胡须一拃多长,顺滑规矩,像一片下垂的尖尖的叶子,当它立在巨石高处,昂首迎着河槽的风时,黑髯飘飘,双角朝后,耳廓朝前,短尾翘起,整个河槽似乎它就是威风凌凌登高望远的王者或将军,微微鄙视的目光下,那些下面的公羊、母羊、小羊甚至乱石野草都是它的臣民,或者,像指挥着一群在河滩草莽里弯腰潜行的小股部队,准备悄无声息发起对敌人的攻击。 

(三)

或是沿着洹河岸边,或深入河滩,羊群沙沙地走过,边走,边吃,边拉下一粒粒黑色的粪蛋,一刻不停。它们仿佛背负着一种使命,又仿佛生怕错过什么,匆匆有如洹水。也许匆匆就是一种宿命,和洹河不分日夜的流淌一样,匆匆就成为了一种回归,而牧羊者却冷冷地觑着每一只羊儿,他的缓慢和迟钝与洹河与羊群恰好相反。这是一对儿明显的矛盾。牧者希望羊群慢下来,在一个地方吃饱,而羊群显然不是这个意思,再肥美的草,它们也是这儿吃一嘴,那儿采一口,便丢下寻找新的。

如此细想,羊一定比牧者更懂自然,更懂草木,更懂土地和山坡,羊懂适度的取舍,懂草木万物的生息、生存之道。相较于人的杀鸡取卵与贪婪,羊更懂岁月的绵延与恒久。

对于羊群,牧者的匆匆是被动的,虽然牧者举着羊鞭,挥着羊铲。但羊群是拨动牧者转动的齿轮,是牧者离不开的依靠。牧者因羊群而存在,离开了羊,牧者便不再是牧者,甚至牧者很难立足于这尘世之上。而羊其实是不需要牧者的,没有牧者羊反而更自由,更像羊。牧者只是为了自己,把羊视作私物,约束它们的活动边界,对任性不服管教容易走丢的羊,牧者给它带上了铃铛。而那只跟随牧者身前身后跑来跑去的狗就是牧者的帮凶。

牧者于羊群其实是个局外之人。他与羊群是对立的双方。牧者极力装作懂羊的饥饱和冷暖,立在羊群之外,却努力想走入羊的内心,孰不知,他的鞭子和羊锨,他披着的袄和宰羊的刀子出卖了他。而羊关心的只是眼前随风晃动的青草和河槽甘甜的流水。日子就在当下,过去的已经过去,将来的未来,又何须考虑? 

(四)

两只雄性山羊在并不平坦的巨石上抵角,两角相撞,“咔……咔……”的声音在幽深狭长的河槽里回响。它们各自后退两步,跃起的瞬间,收起前蹄,窝下头,亮出双角,犹如亮出兵器,腾起在半空中它们没有马上抵向对方,而是稍作停顿,蓄力,对准,然后用自己整个的体重撞向对方。彼此的撞击与相迎,力道深入骨髓。这是骨头发出的声音,是骨骼被击打的声音。角力的瞬间,浑身及地的黑毛一抖,像英雄的黑色大氅,在身后飘动。

“咔”撞在一起,又迅速分开,重新调整姿势对准对方。它们不厌其烦地抵角,是在进行一场旷日持久的仇恨的鏖战?耐力的较量?还是在进行一场游戏?表演?切磋?实力,地位,雄性力量的展示?

它们表演给谁看?苍茫的洹河河槽,水草丰茂,流水淙淙,两侧翠峰耸峙,头顶白鹳与苍鹰巡飞,悠悠然然的几朵白云驮着金色的阳光,云朵缝隙投下许多粗壮的光柱,光柱连接着天空和大地,让狭长的河谷明暗斑驳。山峦、村庄、牧者、羊群、流水、乱石、草木都构成这幅油画苍茫主题的一部分。

低处的母羊相比公羊更忙碌,后腿胯下都垂着一对盛满奶水的硕大的奶子,它们只顾低头吃草,渴了,探头饮水,它们只顾奶饱自己的孩子。羊羔在宽阔的河滩上呼唤,母子彼此的应答之声此起彼伏。那一声带着颤音、奶腔奶气的呼唤,我敢肯定,是羊羔先于人类造就了那个最伟大的词语,是人类模仿了它们的语言才有了人类的语言。 

(五)

牧羊的老者,穿一身破旧的迷彩服跟着羊群,一只不大的牧羊犬又跟着他。光滑发亮的鞭杆就插在腰后的皮带上,长长的牛皮条结就的鞭绳从身后搭在肩头,由粗变细的鞭梢在胸前垂着,晃来荡去。手里一张长把儿的小锨,时刻准备甩出石头或土坷垃,驱赶乱跑或落单的羊。

羊锨用于驱赶单个的羊,鞭子是在整体驱赶时才用。

牧者左手拄着羊锨,右手从腰后拔出鞭杆,抖顺鞭绳,斜着凌空一甩,“啪”的一声,羊群顿时慌乱起来,再连着几声响鞭,羊群便集体拥挤着朝前颠颠地奔去。

其实,牧者是舍不得打在羊身上的,鞭声更像是一种号令,羊也自知如此,但仍然屈服于牧者,屈服于鞭子,其实羊群屈服的是生活,屈服的是狭长、弯曲且苍茫的洹河。

(六)

逢横而入,逢善而出(洹河在横水的某个地方钻入地下成为暗河,又在善应镇从地下复出)的洹河,曲折狭长的河槽更像一根粗大的动脉,呈现于大地皮肤的表层。不管水势丰枯,磅礴涓细,亦烟岚来去,风雨兴焉,自成气候。

而羊群跟随太阳的升落,牧者跟随羊的脚步,晨光里出笼,晚霞里归圈,一切顺应着自然、贴合着规律。

对于亘古的洹河与无尽的时间,苍老的是村庄,是牧者,是羊群;恒久的是流水,是野草,是山峰,恒久的是乱石与流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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