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方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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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俯·黄
俯视，满眼灿黄
川原起伏，如凝固的浊浪
有生灵在浊浪间静默……跪拜……呼号……奔走……
大地之上，庄稼熟透
秋风里，低下沉沉的头颅
人如蚁，村如垤，重复春播冬藏的忙碌
落叶如蛱，翻飞舞动
秋实如灯，点亮季节
——万物啊，此时统统融入
黄色——苍茫阔大的背景
一条大河——
天地间一支画笔
饱蘸了黄色颜料
挟持北方的苍凉和辽阔
澎湃昆仑的雄壮和悲悯
一条大河——
在广袤的大地上奔走……涂画……泼墨……
一切俱染大河的基因
洇晕之处，不毛五谷丰登
荒漠上，六畜兴旺，一派葱茏
那一面面杏黄大纛
一杆杆杏黄的龙旌虎旆
马嘶声里，猎猎迎风，威武齐整
那一只只羊皮筏子，毅然摇出沙滩苇丛
在浊浪和怒波间载浮载沉
崎岖的山路，一架牛车，颠簸着慢腾腾的时光
那黄容颜的汉子一把抱起心仪的姑娘
跨上驴背，吹吹打打，娶回了家乡
黄土塬啊黄土塬，
黄土上扶犁，黄土里撒种
黄土上养殖，黄土里收获
那些黄土里居住，黄土里埋人的人啊
生于斯，归于斯
生于浩大的黄，死又归于黄无边无际的沉寂
没人能预测：一条河与一座楼的今天和明天
没人能想到：穿越这世代爱恨的大河
有眨眼间的迅疾
没人（包括那位古老的诗人）能想到：
蜂拥的后来者，更上层楼
欲穷千里万里之目……
此刻的鹳雀和鹞鹰在眼底悠闲地巡飞
如我此刻的登临俯视
一条大河泛着金属幽深的光芒
如古老的铜鉴
返照着旧蒲州巍峨的山脉和新永济漠漠的川原
一条河带着雪域的肃杀寒气和威严
一条河也带着日脚的温暖、慈爱和希冀
逝者如斯夫，亿万年的流淌
依然如故，依然如此的决绝和执拗
在这突然弯转，毅然折向大海的地方
涌动的激昂，突变成急骤的鼓点
在橘黄的衣袂和鲜红的彩带上舞动、飞扬
把豪迈的激情火一样释放……
把大地分开
一条大河平缓地匍匐于地
——二胡的两条弦索
就紧绷在大地。大风扯动弓弦
如席的雪花和拥塞的冰凌
纷纷诉说千古的凄婉和忧伤
而我，就像黄土塬上，坐在夕阳里沉思的那条汉子
两手托腮，面对一条古老、沧桑、浑浊的河流
坐成了一尊古铜色的雕像
（二）仰·白
鹳雀冲天而起的后背
有神女飞空、嫦娥奔月和女娲奋起补天的身姿
她的眸子，是一片虚无的空和耀眼的白
她舒缓的大翅和南雁的阵脚
绝对是一首震古烁今的唐诗
白云倏忽，反复把这绝句抒写
风雨变幻，佐证河干千年兴废
仰止，我能看到——
刺目的白日策马奔过
听到，巨轮之声轰然而来，又瞬息远去
而那随后蹬、蹬、蹬……赤脚紧追的勇者
焦渴死去，身体栽落……
骨化为山，肉化为田，血化为河
撒手松开的手杖，遗落人间
大地滋生出荫翳的林木……
恍惚间，天倾地陷
那虚无间一片更深的留白，吐出耀斑
一位勇敢的女子，正把冶炉吹得通红
冶五彩之石，飞身缝补这破了的虚无
五彩之光仍在——烈焰如流，霞光万道
遗落人间的一块
它可是化为了一座城市？
化为了这座城市的一座高楼？
星斗日月，光明之所在，永居于宇宙之高颠
那鹰、那鹤、那鹳、那隼正飞向五彩之怀
而我，可否乘一叶神舟
与一缕光，齐驱并驾？
白日依山，宛若群龙争抢衔夺的明珠
圆月升起，银汉浅露
那白茫茫的一片似雪似霜
那白茫茫的一片似明亮的雨脚和可触的梦境
洒满高楼和全身……
将一个人卑微的哀愁，全部打压在最底层
却将，十万重的雄心和激昂
复又放入，无边无际的寥廓里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