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山林的狗

过去农村，几乎家家养狗。单凭一声犬吠的大小、高低、长短，就能辨出谁家的狗叫了，是来了熟客还是生人。

有一段时间，各村各寨不准养狗，组织了打狗队，有的狗被打杀了，有的被送人了，有的自个儿藏得远远的。此后，人们不管走进哪个大村小寨，即使登门入户，都是静谧封烟儿，悄声哑语儿的，自然少了平日鸡犬相闻的那份乡村味道。

过了些时日，风声渐渐平息，我们村里一户人家避出去的黄黑草狗回来了，还带了几只小狗仔儿一块回来。主人家先是欣喜，后是担忧，一下子多了些活口，家里固然热闹了不少，只是每天的吃食也多了不少，拿上街去买自己没有那个胆儿，即使藏在背箩儿背到街上去也少有人问津，哪怕送人，人家只是笑着直摇头，说：“人都没得吃，哪还养狗呢。再说，养大了，还不是进别人狗肚子里。”

无奈，这家人只好把吃剩儿的偶尔倒一点儿给那一窝大狗、小狗，小狗整日饿得汪儿汪儿地叫，撕着大狗已经干瘪的乳头，大狗只是静静地卧着，有时撕咬得厉害了，大狗半抬起头龇牙低唬一声，又躺下任随日渐长大的小狗们撕咬着。小狗渐渐长大，四处乱跑，那家人害怕“打狗队”来找麻烦，家里的门平日里关得紧紧的，生怕那些小家伙不小心跑出去，让人发现惹来些勺叨，只是大狗一天比一天消瘦。那家人看着可怜，就把大狗、小狗隔开，柴房里锁好小狗，大狗关在门外，整日伏在柴房门口，时时守着门里那几个一直叫唤个不停的崽儿。这样，大门也不用时常紧闭了，因为想大狗这样下品毛色儿、骨瘦毛长的狗，大家见了都避而远之，即使出去也不会有人忍心下手，更不会引起那些饥肠辘辘的人的食欲，所以，大狗有时跑出去溜一趟儿也是常有的事儿。

一天早上，邻居拎着一只血淋淋的小母鸡上门来，说是被狗咬死了，别家都没狗，硬要赔同样儿大小的一只小母鸡。那家人无奈，只好赔了邻居一只比死鸡还大一些的母鸡，邻居接过鸡，扔下手里血糊沥啦的死鸡，嘴里说着“亏死了，还晓不得下不下蛋哩”出门去了。大半天，那只大狗一直没有露面，一家人想着那畜生怕是错了事儿怕挨打不敢回来了。快煮晚饭的时候，大狗回来了，嘴里叼着一只死耗子回来了。它放下耗子，闻了闻还丢在门口的那只死鸡，回来叼起那只死耗子放在柴房门口，伏在地上听着门里小狗的欢叫。家人拿着笤帚，夹头夹脑一阵乱打，大狗夹着尾巴，弓着腰四处躲着，跑到大门口，又被早已堵在门口的狠狠一脚，踢得“嗷嗷”低嚎。“算了，打死也白球里拉的，反正鸡也赔了。还是，把它关起来，省得祸事儿。”开了柴房门，小狗迎出来，大狗躲进去，门又锁好，只有小狗的欢叫，听不见大狗叫一声。随后，那家人用火钳搛了死耗子，连同那只死鸡一并扔进了茅厕里。

第二日一早，邻居又拎着两只死鸡找上门来，说是让狗又咬死了。那家人疑心那打不死的大狗怕是半夜出去惹祸了，只是看看柴房四处没有一个破洞，门也锁得好好的。站了出来，说：“门锁得好好的，它咋个出去咬你们家的鸡。”邻居死咬着就是被狗咬死，这家人反问狗是好好关着的，怎么会去咬死鸡？一家什么不管就是要赔，一家始终坚持，坚决不赔，两家互不相让，狠狠地嚷了一架，差点儿还动起手来。

终于，鸡没有赔给，邻居也被人劝走了。开了柴房门，大狗带着一窝小狗，蜷在柴草堆的角落里，被人拖了出来，又是打又是踢，大狗一面低嚎，一面闪躲，最后趁人不注意，从堵在门口那人的胯裆下一下子钻了出去，跑了没有了影儿。

第二天，大狗没有回来。

第三天，大狗还没有回来。

好几日，大狗都没回来。大家想着，那条狗怕是死在外边了，就是不死，恐怕也被打怕了，再不敢回来了。小狗崽也被送人了，剩下一只没人要，也被送到远远的山边。

一天早上，邻居家门口，有几个人围着，唧唧噪噪地说着什么。后来，听说邻居家门口躺着一条被咬死的黄鼠狼，地上血迹一路滴至鸡窝边，那里有几片鸡毛，几簇棕红的绒毛，还有好多土黄黑色的毛片。

吃早饭的时候，赔给邻居的那只的小母鸡，被送了回来。

后来有进山的人回来说，山里出了一大一小两只野狗，长得肥肥壮壮。

再后来，听说那两只“野狗”被邻村的人打死拖回去，好几个人连吃了两天才吃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