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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宗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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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12/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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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水歌的记忆

  “咁欢喜,咁欢喜,捉到好多鱼婆虾,捉到好多鱼婆虾,吔啊吔嗲哟,捉到鱼虾几万斤,系真真呀心欢喜,我真真心欢喜,吔啊吔嗲哟,吔啊吔嗲哟,我摇艇仔,摇艇仔,摇回市场卖鱼仔,摇回市场卖鱼仔。”冬日的清晨,东平镇大澳渔村徐徐的椰风送来了婉转悠扬的咸水歌,它穿梭在渔船的桅杆间,在白色的浪花之上轻轻地荡漾。细细聆听,令人有种如沐春风般的感觉。听着悠悠的咸水歌,一幕幕关于咸水歌的往事浮现在我的脑海中。

听到咸水歌,我有一种特别亲切的感觉。小时候,我曾在闸坡的三姨家中小住过一段时间。月光如水的晚上,两三星火晃漾在海面的柔波上。三姨把我抱到船头,带动着我的手掌边拍边唱:“打掌仔,卖咸虾,咸虾香,卖老姜,老姜辣,卖曱甴(蟑螂),曱甴骚,卖酒糟,酒糟甜,卖禾镰,禾镰利,割公鼻……”听着三姨动听的童谣,我竟然在小船的甲板上睡着了。当我醒来的时候,我已经睡在船舱的床上,而三姨已经不在船上了。小船像会扭秧歌似的,一直在港口的海面上晃悠着。此时,大表姐正在船头和年轻的小伙子含情脉脉地对歌,大表姐羞涩地唱着“哥兄哩,大浪来时呀高过天,在家阿妹呀好挂牵呀哩。”我好奇地躲在大表姐身后,看着对面木船的船头上站着一名男青年,他个头壮实,皮肤略显黝黑,只见他放开喉咙答起歌来:“妹呀哩,哥稳把舵呀哩,抬头望呀,心胸阔阔敢撑船呀哩。”正当我听得出神的时候,我的右耳朵被大表姐揪住,迫我发誓对刚才两人对歌的事情保密,男青年怕我不答应,还抛了两颗水果糖给我当“封口费”。

三姨从岸上回来的时候,她带了个老伯上船,大表姐热情地上前打招呼,原来这位老伯是大表姐的亲二伯,他这次过来是想给大表姐做媒的,他说了几个地方的男青年对象,大表姐都是摇头,二伯有点生气,觉得大表姐有点眼高于顶,没有“量身吃猪乸肉”。于是,他就想教育一下自己的侄女,二伯循循善诱地唱道:“大姐仔,爱乖乖,二伯做媒嫁去街。想吃甜酸街有卖,想吃新鲜(海鲜)嫁石牌。”三姨和二伯都不知道大表姐已经有了心上人,可怜两人白白地忙活了一场。

后来,听说与大表姐对歌的那个男青年出海捕鱼时遇上了台风,此后便杳无音信。大表姐每天以泪洗脸,总迈不过这道心坎。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大表姐已经成为了“大龄剩女”,她干脆不嫁了,上岸当了“自梳女”。

虽然没能看到大表姐穿着嫁衣出嫁,我的内心深感遗憾。但我有幸见证了二表姐举办的渔家婚礼,也算是一种弥补吧。

婚礼的前天晚上,明月高悬,椰风阵阵,涛声如梦。二表姐和伴嫁的姐妹在另一条船上唱“哭嫁”歌,我正好听到二表姐在愤愤不平地唱着骂媒歌:“骂句媒婆抵(该)喂沙,明知谷壳话芝麻。咒其生仔生成蟹,死过咸鱼曲过虾。”原来二表姐听伴嫁的一个姐妹说自己的未婚夫嗜好赌博,心中很不是滋味,奈何木已成舟,亲朋戚友都来齐了,悔婚这种羞事她做不出,只能自艾自叹。三姨没有生儿子,她的妯娌生的也是女儿,我被请来充当女方家的“小舅子”。其实,我早就把二表姐当成我的亲二姐。听到二表姐的骂媒声,我非常同情她的不幸遭遇,对素未谋面的二表姐夫多了几分反感。

婚礼当天的凌晨二点钟,我从甜蜜的梦乡中被大表姐叫醒。我到船舱里面看了一下,二表姐早已经用柚子叶水洗完了髻,也用麻线开完了脸,好命婆(指父母双全,夫妻健康,子孙满堂的妇女)正在用新木梳给二表姐梳妆, 她一边梳一边唱:“一梳梳篷,二梳过龙;三梳三年和合,四季兴隆;梳了四梳,前边氽钟后边氽碰;两边额角,砌起芙蓉;五梳大穗插前,穗仔插后,双都穗仔,配起红球;梳了六梳,六龙注水注天河;梳了七梳,七姐下凡配董永;梳了八梳,执齐行李上京求名;梳了九梳钱十九,留钱阿大(父亲)起高楼;梳了十梳十足好处,多添贵子手抱男儿。”

大约凌晨三点钟,男方的过礼船开了过来,停泊在大首面(东面)。彩船上,张灯结彩,大红“喜”字随处可见,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象。在媒婆的引领下,肥鹅、靓鸡、猪肉、酒水等聘礼被人抬了过来。身穿唐装、头戴尖帽,胸前挂着大红花,脸上洋溢着幸福的新郎走了过来,他把准备好的伞递给我,我双手接过伞,他给了我一个红包,我知道这是“小舅钱”,也就心安理得地收下了。

二表姐被人喂完饭,接着被人背了出来,只是她出来的时候穿着大红衫、身上戴了几件漂亮的银饰,还多了一个“猪嘴”(疍家人的“红头盖”)。长辈为她打伞,叔婆一边撒米开路一边念道:“米仔花花,撒入弟家,米仔碌碌,撒回姐屋。”作为女方家的送嫁成员之一,我也跟着二表姐到了男方的家。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拜完堂、敬完茶、喝完喜酒后,重头戏便是“打堂枚”了。打堂枚的宾客皆是男方邀请的,大家围坐在两张长方形的木桌旁,桌面上摆放着葵瓜子、甜橄榄、糖果、饼干、花生、水果等食物,新郎(新君)端坐于上位,俨然皇上,两旁坐着左右“丞相”各五名,“水淀鸠”当主持,大家一起猜枚(猜拳)、斗歌和斗烧酒(白酒),我记得当天还请人吹滴打(锁呐)和敲鼓助兴,场面很是热闹、喜庆。

打堂枚的时候,给我印象最深刻的就是“水淀鸠”这一角色了,他滑稽的动作表演,字正腔圆的唱法,敏捷的应变,赢得了在场亲朋的热烈掌声。

打堂枚唱的内容是很广泛的,嫁妆什物,衣柜、妆台、被席等,什么都可以唱和,大家唱到深夜才散。二表姐结婚的时候,就有关于《新床》的唱和:“(唱)称赞斗床老大哥,斗得真啱世少何;上下齐眉登对极,中间合正子孙多。(和)校正断无会摆梭,中间合正子孙多;新君取出生花笔,入场开卷考新科。”这些唱和一语双关,形象生动,令我记忆深刻。

大家在打堂枚的时候也不忘把“水淀鸠”调笑一番“你果(这)水淀鸠,水淀鸠,你遇着阿娘洗屎布啦,清清浊浊有餐兜(吃)。”

打完堂枚后便是闹洞房的时间了,传说躺过新娘床的人腰骨不会痛,很多老人都想去躺一下新娘床,二表姐怕太多人进来会把新床弄脏,就叫伴队姐把大部分人拦在了门外。

时光打马而过,这场三十多年前的疍家婚礼,至今仍然深深地烙印在我的脑海中。

如今,随着经济的发展和外来文化传播的冲击,以及很多新的娱乐方式的流行,再加上大部分疍家人已经上岸居住,咸水歌失去了原生态的环境,出现了青黄不接的现象,会唱咸水歌的人越来越少了,且大多数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做好咸水歌的传承和创新工作,可谓任重道远,作为文化工作者,为子孙后代守住这一精神家园,我觉得责无旁贷。

不管社会怎样变,我对咸水歌的热情始终没变。每当咸水歌悠悠地响起时,总会把我带回到美好的记忆时光,撩起那沉寂已久的乡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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