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麻糊,豆腐花,八宝粥,木薯糖……”洪亮悠长的吆喝声穿过一条条小巷,推开明亮的窗户,钻进我的耳朵里。听到有木薯糖的叫卖声,我一下子精神起来,淡淡的木薯香就像泛黄的乡村画卷徐徐展开,故乡的一景一物浮现在我的眼前,一片片木薯林沐浴着万道霞光,似童话般梦幻的王国。
一小片一小片的木薯林散落在故乡的小山坡上,淹没在风姿摇曳的竹林里。心灵手巧的村民则把木薯种在菜园的边上,构成了一道天然的“篱笆墙”,把贪吃的牛和羊隔开。
除大米外,木薯和番薯、马铃薯一样,是重要的主粮替代食物。听父亲说,当年遇上饥荒,要不是靠种植在边角或荒坡上的木薯,还真的挺难熬过去。
关于木薯,村里还流传着一段爱情故事。成伯是村里有名的贫困户,他的父亲生前疾病缠身,欠了一身的债,拍拍屁股就走了,十三岁的成伯成了孤儿。凭着勤劳的双手,成伯倒是养活了自己,可是一直娶不到老婆。每次听到村里哺乳的女人在唱童谣“鸡公仔,尾圆圆。爱捰老婆未有钱,等到风吹时运转,捰个穿针捰个连,捰个抬头斟酒吃,捰个打火食筒烟”时,他的眼泪就会不自觉地流下来。本以为是“寡佬仔,寡定煲,自己执柴自己煲”,没有想到在饥荒时期,成伯却“风吹时运转”,一名叫阿菊的外乡流浪女走进了成伯的世界,她首先爱上了成伯在荒地种的一大片番鬼木薯林,慢慢地又爱上了勤劳善良的成伯。对于天上掉下的“林妹妹”,成伯当然是笑得合不拢嘴了,很快两人就登记结婚了。这一段故事,被添油加醋一番,成了方圆十里村民茶余饭后谈笑的佳话。
《甄嬛传》中有华妃利用木薯粉伤害温宜公主,陷害甄嬛的情节。可见,早期的番鬼木薯是有毒的,它含有一种叫亚麻仁苦苷酶的物质,经胃酸水解后产生游离的氢氰酸,从而使人体中毒。以前的人吃木薯是先要把木薯放到河水中浸泡一个星期左右,把大部分毒素去掉才敢煮熟食用。纵然如此,番鬼木薯有时候还是会醉人的,在饿与醉之间,醉又算得了什么呢?吃木薯醉了的人一摇一晃地行走在山间田里,留下歪歪斜斜的背影,成为村中一段辛酸、不堪回首的往事。
小时候,我家里也种木薯,大多时候种在旱地或者是边角地里。这时候的木薯品种已经不是大叶的番鬼木薯了,而是细叶木薯。大量种植用来喂猪和加工淀粉的是白肉木薯,而用来自家吃的则是面包木薯,面包木薯分为白肉和黄肉两种,白肉的较粉,黄肉则软糯Q弹些。
种植木薯是一项体力活,每年3月份左右,父亲就会挑选一些身圆粗壮、节密、色泽鲜明的木薯梗砍成一段段作为木薯种,然后深耕碎土,打上一条条排水的小沟,在坑中撒上农家肥后才把木薯种放上去回土。过一段时间,青绿色的秧苗破土而出,像一把把绿伞立在天地间,微风拂来,叶子翻卷,似波浪一样起伏着,很是养眼。
木薯的收获时间通常在每年的12月份左右,这时的木薯苗早已经高过成人头顶,褐色的果子高高地悬挂在树枝上,像一个个小铃铛,煞是可爱。薅木薯的时候要特别小心,我们用双手抓住木薯梗靠近根部的地方,口中叫“一二三,起”然后发力向上一扯,木薯就连苗带薯一起被拔了起来,这样薅木薯的好处是不会伤害木薯的薯块。如果用尽了吃奶的力气也拔不出来就只能用锄头轻轻地挖了,挖一会儿再用力薅一下,直到把整棵木薯拔出来为止。一棵普通木薯大约有十根薯块,面包木薯则会少些,我每次看到一条条粗壮的木薯从地里跳出来,内心都会升腾一阵阵的惊喜。
说到木薯的吃法,其实是很多的。有人用来煲着吃,有人用来蒸着吃,有人用火煨着吃,有人用泥窑焗着吃,有人用来炒着吃,有人用来煮木薯糖水吃……最令我回味的是木薯粉所做的木薯大饼了,那种香甜软糯和Q弹是南瓜饼无法比拟的。母亲做木薯饼的时候,村里的孩子闻到香味都会围过来。为此,母亲每次都会做多一点,让更多的小孩能分享到这清香可口的美食。而孩子们每次从我母亲手中拿到木薯饼的时候都向我投来羡慕的眼神,我的心中可乐了。寒冷的冬天,我们在烤火的时候,把一段段木薯放到柴火中慢慢地烤,用火钳不时地翻滚一下,直到香气扑鼻的时候,再把木薯夹出来吃。刚出火堆的木薯被我们捧在手掌中,烫得在两只手间不停地跳来跳去,我们把一层层的皮剥开,香气在周围弥漫开来,先一口咬过去,清香粉嫩,软糯绵甜,接着便是狼吞虎咽,风卷残云。尽管我们的手上、嘴边、衣服都沾了一层黑色的火炭灰,心里却满是甜蜜和幸福。烤木薯的日子,木薯香里渗透着灿烂的童真,令人回味无穷。
如今,木薯也进城了。不单在肉菜市场能买到新鲜的面包木薯,在超市里有木薯粉做的粉丝和汤圆,在热闹的街头也有人卖蒸熟的木薯,就连奶茶店里的“珍珠”据说也是木薯粉做的。寒冷的冬日里,飘香的木薯穿街过巷,吃上一段能解馋,吃上一条直呼过瘾。哪怕不买,闻一闻久违的清香,内心也会倍感温暖和舒畅。
一块小小的木薯触动了我舌尖上敏感的味蕾,让我努力找回失去的时光。虽然童年时光一去不复返,然而,吃木薯的美好回忆却在我的脑海里熠熠发光,照亮着我那一颗不断追求梦想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