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为原创非首发。首发于《文峰塔》2023年第4期 )
洁白的雪花一簇簇、一朵朵地从空中打着旋儿地落下来,天女散花般地落到田老汉家的院子里,也落到田老汉那皲裂的手上。瑞雪兆丰年啊,来年肯定是个丰收年!田老汉一边在院子里拾掇柴禾,一边瞧着这漫天飞舞的雪花,心里乐开了花。更让田老汉开心的是,三年没回家的姑娘田晓娟昨天在电话里说了,过几天就要回来了,还准备在家里过年哩。姑娘最怕冷了,他得把柴禾码齐备足啰。
田老汉原名田宝生,50开外的年纪,不算老,但常年的辛劳让他看上去像个60岁的小老头,就连同村比他大8岁的李永胜见了田老汉都唤他“老田”。田老汉的姑娘田晓娟大学毕业后留在了省城,田老汉本可以不再如从前那般操劳,但他依然闲不住,用他的话说:“只要不闭眼,总是个做。”其实,田老汉是想多给姑娘准备些嫁妆。
说起姑娘田晓娟,田老汉又爱又“恨”。田晓娟是田老汉一生的骄傲,她是本村为数不多的女大学生,而且还是名牌大学毕业。唯一让田老汉不满意的是,姑娘大学毕业都五年了,如今都已经二十有七了,却依然孑然一身,这成了田老汉心里的一个疙瘩。本村与姑娘同龄的小媳妇儿们的孩子都会满地跑了,可田晓娟愣是连男朋友都没有。每当看到村里的孩子在村主干道上瞎跑疯闹的时候,田老汉都会投去羡慕的眼神。这次姑娘回来,说什么也得把她的终身大事给定下来,不能再拖了。为此,他还专门托人打听李永胜小儿子李强谈了对象没有。
李永胜家在李家庄算是排得上号的,家族兄弟也多,在村里也是举足轻重的人物。如果姑娘嫁到李家,那他这个外来户在村里也不会有人敢随便欺负了。
“宝生大哥在家吗?”田老汉还在院子抱柴禾的时候,听到外面有人在喊他,便赶忙答应:“在呢。”拉开院门的插栓,田老汉看见门外站着正哈气暖手的刘大婶。
“她大婶,怎么样,李永胜小儿子谈对象了没有?”刘大婶儿刚进院子,田老汉便急不可耐地问道。
“宝生大哥,我可是按照你的吩咐,旁敲侧击地问出来的,李永胜那小儿子还没谈对象哩。我看,只要你家晓娟儿没意见,那八成就有希望。李永胜那小儿子虽不是什么名牌大学毕业,可人家好歹也是念过大学的人,何况那后生跟你家晓娟还是小学同学呢。再说了,那李永胜家也是知根知底的,家境也不错,我看比较合适。”刘大婶说得嘴角冒白沫,说罢,还不忘用手抹一把嘴角。
田老汉听后,嘿嘿地笑了两下,露出一口黄牙,眼角处的鱼尾纹能夹死一只蚊子。田老汉正要说感谢之类的话,却听到老伴儿姜翠花插话道:“那还要看人家愿不愿意。”
姜翠花刚说完,田老汉就白了她一眼。田老汉虽然希望自己的姑娘能够早点成家,但他也不想因姑娘年纪大了就低三下四地降低自己的身段。
“那个,她大婶儿,这事就麻烦你费点儿心,得空儿的时候,你先跟那边透个信儿。我们家呢,是姑娘,他那边呢,是儿子,你懂的哈?”
“看你说的,这点儿理儿我不懂?你就放心吧。”
“好,好,那麻烦你了。”如不是刘大婶是个妇道人家,田老汉真想像城里人那样,上前握住她的双手,以表示感谢。
刘大婶离开田老汉家时,田老汉主动叫住了她。此时,姜翠花从里屋拧出来一桶沉甸甸的香油,递到刘大婶儿手上。
“她大婶儿,这是用我家芝麻磨的香油,不值几个钱,你一定要收下。”
刘大婶儿象征性地拒绝了一下后,便接下了那桶香油,然后扭着她那如水桶般的腰肢,离开了田老汉的家。
第二天,田老汉正在院子里劈柴火,李永胜背着手,满面春风地朝田老汉走来。
“老田,劈柴呢?”
“哟,永胜大哥来了?快,快屋里坐。”
来到堂屋,田老汉还没把他的劣质香烟掏出来,李永胜倒先把他18元一包的软蓝烟掏了出来,用拇指和食指拈出一支递给了田老汉,然后自己也拈出一支,“啪”的一声点燃,然后猛吸一口,很是满足地又把烟雾从鼻腔喷出来。
“老田,你家姑娘有几年没回来了吧?”
“嗯,自从出现疫情以来,她就没回来过。这不,现在形势好转了,准备今年回来过年。”
“你家晓娟真能干,读了名牌大学,还留在了省城,你真是好福气啊!不知道你家晓娟谈好对象没有?”说完,李永胜又递给田老汉一支烟,还装作不经意的样子,瞄了瞄田老汉的脸,想看看他的反应。
“永胜大哥,不瞒你说,我家晓娟虽在省城工作,可到现在还没个对象。现在的年轻人是真能玩。”
“老田,我也不藏着掖着了。我今天来呢,是想征求一下你的意见,我想让你家晓娟做我儿媳妇,不知道你同意不?当然,你可以不忙回复我,今天不算正式提亲,咱们只是先就这事儿闲聊一下。”
“这样吧,等过几天晓娟回来了,我问她一下。如果她没意见,我们就把这事定下来。”
“好!好!那我们就先这样说定了哈。”李永胜咧着嘴答道,脸上的笑容能掬一捧出来。临走时,李永胜硬把那包软蓝烟塞给了田老汉。
田晓娟是在一个雪花漫天飞舞的下午回来的。
出租车直接开到田老汉的家门口,引得几个路过的同村人驻足看稀奇。车子刚停稳,田老汉便像迎接尊贵的客人般,笑容可掬地替姑娘拉开了出租车的后车门。
田晓娟笨重地钻出出租车后,一脸疲惫地朝田老汉说道:“爸!后备箱还有一个行李箱,你帮忙拿出来一下。”说完,田晓娟右手叉在后腰处,左手捶着肩颈,努力地挤出一丝笑容,缓慢地朝母亲姜翠花走去。
姜翠花见到三年未见的姑娘,也是乐得合不拢嘴,急忙迎了上去。看着姑娘走路的样子,姜翠花总觉得姑娘好像哪里不对劲儿。也许是姑娘坐车累的吧,姜翠华暗自思忖道。
姑娘坐了那么久的车,肯定饿坏了,田老汉赶忙吩咐老伴儿去拿鸡蛋,准备先打几个荷包蛋给姑娘垫巴一下。
荷包蛋端到堂屋了,姜翠花坐在桌边看着姑娘吃,比她自己吃了荷包蛋还要高兴。田老汉则在厨房继续忙着准备晚饭。
堂屋里,田晓娟才吃了一个荷包蛋,便“哇—哇—”地捂着嘴作呕,把旁边的姜翠花看得怔在椅子上。作为过来人,姜翠花很不情愿地判断,姑娘可能怀孕了。
“晓娟儿,你跟妈说实话,你是不是有了?”姜翠花是多么希望姑娘说只是感冒啊,然而,她却听到姑娘瓮声瓮气地答道:“是的,两个多月了。”
田晓娟知道纸是包不住火的,便和盘托出地告诉了母亲。
田晓娟在省城一个普通高中教书,经同事介绍,认识了在大学当老师的田波。两人都姓田,又都是老师,有着共同的话题和爱好,相处得也十分融洽,自然也就走到了一起。
有一次,田波把田晓娟带回家,想让母亲见见未来的儿媳妇。在经过一番询问后,田波母亲偷偷记下了田晓娟的生辰八字,之后又私下找算命先生算了一下。经算命先生掐指一算,田波与田晓娟八字不合,命里相克。这下,田波母亲就不同意了。
虽然田波知道母亲喜欢找人算命,但在得知母亲不同意他们处对象的原因后,田波颇为震惊。在当今社会,居然还有通过算命决定婚姻命运的荒诞现象,田波觉得很是不可思议。他找母亲理论,却被对算命笃信不疑的母亲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
15年前,田波父亲在出车祸之后,田波奶奶就经常责骂田波母亲是个克星。田波母亲认了命,一个人含辛茹苦地抚养田波长大。同时,她对算命也由之前的将信将疑变得深信不疑。考大学之前,田波母亲请人算了一卦,说是田波必将金榜题名。后来,田波果然考取名校,继而读了研究生。研究生毕业之前,田波母亲又偷偷找算命先生算了一卦,说田波以后会成为大学教授。果然,在田波研究生毕业后,应聘到某一高校任教。儿子将来要成为大学教授了,田波母亲自然高兴,心里也就盘算着找一个八字相合的大学女老师作儿媳妇。没想到,田波却找了个八字不合的中学老师当女朋友。田波母亲生怕儿子因与田晓娟八字不合而影响了儿子的前程,断然不同意儿子与田晓娟继续交往。
母亲的固执让田波很是苦恼。作为孝子,田波也不好与母亲对着干,他只好与田晓娟开展“地下活动”。
在偷尝禁果后,没多长时间,田晓娟怀孕。田波想,生米已经煮成熟饭了,这下母亲该同意了。没承想,母亲依然是之前的态度。为此,田波与母亲大吵一架。田晓娟眼看田家即将爆发最激烈的家庭“战争”,便主动避让风头,这才想到回老家来清净一下。
回来之前,为了不让父母担心,田晓娟隐瞒了这一切。本打算先这样瞒下去的,不料,才回来就露了馅儿。
“晓娟,你一个人回来,那田波就没有挽留你?或者他和你一起回来也好啊!”
“他当然挽留了,是我自己要回来的。再说了,有几年没见到你们了,我也想你们了。”
田晓娟摩挲着母亲满是皱纹的手,又补充道:“妈,你先别跟我爸说这事儿。以他以前的脾气,指不定会怎样呢。”
“就你刚才那样子,瞒得住?”
“先瞒着吧。过了正月初五我就走的。”
“可是,你爸还想着这次你回来要把你的婚事定下来呢。哦,对了,他正托媒人把你介绍给李永胜的小儿子呢。”
“李强?”
“是啊,怎么啦?”
“你们怎么净瞎操心啦?怎么想到把我跟他扯到一起?”
“你爸这样做也有他的考虑。那李强也上过大学,人长得也不错。听说现在还当了个小老板。他家条件不错,他跟你又是小学同学,有什么不好?再者,咱们家是外来户,如果你嫁给他,以后咱们家在李家庄也能站住脚跟。”
“那也不行,我跟他没感情。”
“感情不都是慢慢培养的嘛。”
“这都哪儿跟哪儿呀?你们不要为我操心了,过完年我就走。”
“过完年你就28了,你还要等到什么时候?你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办?”
“哎呀,你们不要瞎操心了,大不了,我把孩子生下来自己抚养。”
“你尽说瞎话,以后的路还长着呢。”
田晓娟懒得再跟母亲辩驳,又尝了一下荷包蛋,不烫了,就接着吃起来。堂屋里再次安静下来,只有柴炉里的木柴烧得噼里啪啦地响,橘红的火光映照在田晓娟和她母亲忧郁的脸上。
姜翠花不知道怎么办,在堂屋里来来回回走了好几遍,也没个主意。
正不知所措时,听见田老汉在厨房那边喊道:“吃晚饭了!”那喊声粗壮而明快,欢悦而温暖,却未能驱散笼罩在田晓娟和姜翠花心中的雾霾。
今儿高兴,田老汉拿出家里的存货,做了好几道姑娘喜欢吃的硬菜,他甚至还找出了家里不知道存放了多少年的瓶装酒,打算小酌两杯。
吃饭的时候,田晓娟和姜翠花都默不作声,气氛有些沉闷。田老汉不明白,姑娘回来本该是件高兴的事儿,可怎么个个看上去像是打了霜的茄子?他有种不好的感觉。
“你们咋都不吭声?到底是咋回事嘛?”田老汉终于忍不住了。
“爸,我有了。”田晓娟看着盘中的菜说道,似乎她不是在回答田老汉的问话,而是在跟盘中的菜说话。她本想隐瞒着,无奈,纸包不住火,她只好坦白出来。
“有啥了?”田老汉没听明白,拿他那渐趋浑浊的眼睛询问着姑娘。
“我怀孕了。”田晓娟干脆明说。
田老汉像被点了穴道一样,定在了那里,夹菜的筷子停在半空中一动不动,似是雕塑一般。屋内的空气快要凝固了,盘中的菜氤氲着扑鼻的香气,却没有一个人再动筷子,厨房里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与心跳。
突然,田老汉猛地起身,使出浑身的劲儿,把筷子摔在地上,丢下一句“不成器的混账东西!”,便忿忿地离开了厨房,留下田晓娟和姜翠花木然地杵在餐桌旁。
田老汉一个人来到堂屋,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点上他的劣质香烟,狠狠地拔了几口,像是要把烟嚼了吞下去。姑娘从小到大,学习上他从没操过心,家里的墙上年年都有新奖状贴上去。上大学的时候,人家都是父母送孩子到学校去,可姑娘自信满满地说自己一个人行。姑娘找工作也没让田老汉操半点儿心,他也操不了这个心。姑娘一直是田老汉的骄傲。在村里,哪个见了他,不说他有福气?每当别人说他福气好的时候,他总是嘿嘿地笑,也不多说什么,幸福的事儿都在他心里装着呢。
姑娘刚参加工作的头两年,他曾提醒姑娘,工作重要,但也不要误了终身大事儿。可姑娘非说要先带一届高三再说。没想到,姑娘自从带了高三,就连着“坐庄”。三年了,姑娘只是在过年的时候回来一下。疫情三年,更是不便于回来。这下可好,人是回来了,却还带了个麻烦回来。
平常他就叫老伴儿经常电话提醒姑娘,女娃娃家,不要轻易将自己交给别人,可姑娘愣是把他的话当作了耳旁风。现在倒好,27岁了还没结婚,却怀上了别人的娃,这以后叫他的老脸往哪儿搁呀?田老汉本指望姑娘能在城里找个好人家,可眼看快28了,还没有对象。田老汉本想,万一姑娘在城里找不到合适的,他就打算撮合姑娘跟李永胜小儿子处对象呢。幸亏之前跟李永胜说这事时留了个“后门”。要不然,李永胜要是知道这事儿,那岂不是要让人家笑话死?
厨房那边,姜翠花一时也没什么主意。想到姑娘坐了一天的车已经很累了,就叫姑娘洗了先睡。
堂屋里,姜翠花关上房门,把姑娘前前后后的经历都给田老汉讲了一遍。
“我看她是读书读傻了,不到时候就轻易把自己交了出去,混帐东西!”田老汉在听完老伴儿的复述后,又把田晓娟骂了一遍。
“人家田波还是挺愿意的,没准儿他这会儿正在家里做他妈妈的工作呢?”姜翠花还抱着一线希望,底气不足地安慰着田老汉。
“我看,那田波就是个没主见的人。虽说他妈妈不是个东西,但田波咋就不刻意挽留?如果他田波真有意想娶了咱姑娘,晓娟至于一个人回来嘛?
“那你说现在咋办?”
“明天就叫她滚回去,省得在家里看了她就烦。”
“我是问她以后咋办?”
“把孩子打掉。”
“那样对晓娟身体伤害太大了,搞不好,以后…”
“难道你要她大着肚子再去找婆家?你傻啊?”
“这不是小事儿,咱们再慎重考虑一下。”
整晚上,田老汉像煎鱼一样在床上翻来覆去,始终不能成寐。
这事儿肯定不能跟李永胜明说。如果尽早打掉晓娟肚里的孩子,兴许晓娟儿还能跟李强在一起。不打掉孩子的话,那以后肯定是个麻烦。想到这儿,田老汉真想抽姑娘几个嘴巴子。
熬到天亮,田老汉起床后,径直朝刘大婶家里走去。
田晓娟上午睡到很晚才起来。起床后,她从母亲那里得知,父亲一大早就去找刘大婶去了,说是要尽快给田晓娟找个婆家。田晓娟听后无奈地摇了摇头,旁边手机微信里,田波刚发来一条微信信息:“晓娟,相信我,我一定娶你!”后面还附了一个拥抱的表情包。
田老汉很是纳闷,明明跟刘大婶说了的,姑娘同意跟李强交往,可李永胜家怎么没有一点反应呢?人家不来提亲,他也不好主动贴上去。
转眼到了春节。按本地的习俗,大年初一,村里人之间会相互串门拜年。来田老汉家里拜年的人走了一波又来一波,直到快中午的时候才稍微消停点。田老汉以为不会再有人来拜年了,便准备做午饭。就在这时,李永胜的老婆汪秀琴来了。
“老嫂子,新年好啊!”见汪秀琴进到院子里来,田老汉忙迎上去恭贺道,“我正准备去你家拜年去的哩,你倒先来了。走,去屋里喝杯茶。”
往年都是田老汉先到李永胜家拜年,可今年李永胜家却先来拜年了,田老汉眼里闪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幸福。在把汪秀琴让进屋里,田老汉赶忙吩咐老伴儿倒茶、拿点心。
“听说大侄女今年回来了?”刚坐定,汪秀琴便问道。
“嗯,年前回来的。”姜翠花边倒茶水边答道。
“晓娟儿呢?咋没看见人?”
“她呀,没什么爱好,就喜欢看个书,这会儿还在她房间看书呢。”说完,姜翠花朝西头的房间喊道:“晓娟,快出来,你汪婶儿来了。”
“汪婶儿,给你拜年啦!”田晓娟见了汪秀琴,例行公事似的给汪秀琴拜了个年。
“哟,几年没见,晓娟出落得更加漂亮了,真是女大十八变哈。今年该有20出头了吧?”汪秀琴问了个田老汉不愿回答的问题。但出于礼貌,田老汉还是答道:“她婶儿,我们家晓娟都28了。”
“哦。谈朋友了吧?”汪秀琴故意问道,田老汉却皱起了眉头。
“她婶儿,来,尝尝我们自己做的年糕,甜着哩。”田老汉想岔开话题,却听到汪秀琴继续说道:“嗨,我也不绕弯子了。是这样,我娘家家门上的一个侄子,今年35岁,虽有过短暂的婚史,但他人挺实在,没有小孩,到现在还没有再婚。我琢磨着,要是晓娟还没有谈朋友的话,是否可以考虑一下?那孩子和晓娟都是我看着长大的,知根知底儿。当然,我只是先问一下,看你们的意思。”
听了汪秀琴的话,田晓娟一脸的不屑,恨不得立马撵她出去。“把我当什么人了?垃圾?破烂?我就是嫁不去,也不用你来搅和。”田晓娟心里暗自骂道,嘴上却和气地说道:“汪婶儿,谢谢你的好意,我现在还不想谈。”
田老汉偷偷扯了扯姑娘的衣角,示意她不要把话说绝了。毕竟姑娘年龄偏大了,现在还未婚先孕,后面会怎么样还不好说,他想给姑娘留个“后门”。可是,之前说好了的,要把姑娘娘嫁给她儿子的呀,怎么现在又变成了她娘家的一个侄子了呢?田老汉百思不得其解。
“这样啊?那行,如果你们后面有什么想法了,可以再找我。”说罢,汪秀琴起身准备离开。在她起身的同时,还刻意朝田晓娟肚子上看了看,意味深长地说:“你一个人出门在外不容易,要好好照顾自己呀!”
汪秀琴走了,田老汉做饭的心思也没了。汪秀琴临走时说那句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她看出了姑娘的异样?不能吧?姑娘自回来就没在村里走动过,她怎么会知道姑娘的情况?
汪秀琴回家后,把她去田老汉家拜年的情况跟李永胜说了一遍,李永胜听后摇了摇头:“这个田老汉,事到如今,还想挑个好人家,我看,再过些日子,他姑娘的事儿还怎么瞒得住。”
“就是,你说,他现在还挑个什么劲儿?幸亏他隔壁的丽华告诉了我们关于晓娟的情况,要不然,我们家小小强要是娶了晓娟,那不是要让人家笑掉大牙?”
丽华是田老汉邻居。那天晓娟回来的时候,她正好看见田晓娟从车里钻出来。当时晓娟走路那神态就引起了丽华的注意。一个年纪轻轻的人,怎么会是那种走路姿态?再加上那晚田老汉在厨房摔筷子的巨大响声,恰巧被从厨房外经过的丽华听见,她就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丽华是汪秀琴老戚(关系很要好的意思),第二天在跟秀琴一起聊天的时候,就向汪秀琴说了晓娟儿的情况,两人一致认为,晓娟肯定是有了。
“那晓娟是铁了心地不想答应,但我看田老汉像是有点犹豫的样子。”汪秀琴继续对李永胜说道,就像下级对上级汇报工作。
“嗯,知道了。这事儿咱不能死皮赖脸地求他。咱们能等,他可等不了的。时间长了,他自然会来找咱们。先沉住气。”
晚上,田老汉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总也睡不着,索性起来点了支烟。
“他爸,你说秀琴为啥撮合咱晓娟与她侄子在一起?”
“我估摸着她肯定是知道了晓娟的情况,不然她怎么会把咱姑娘介绍给她那离婚的侄儿?
“可是,是谁告诉她的呢?”
“现在这个问题不重要。重要的是,她那侄儿是否愿意接纳咋晓娟。这样,你明天上午去她家串门,再套套她的口气。”
“我不会说,还是你去吧。”
“你们妇道人家说这事合适一些。”
真是愁死个人!田老汉在袅绕的烟雾中发出一声哀叹。
大年初二早上,吃罢早饭,姜翠花带着使命,慢腾腾地朝汪秀琴家里走去。天已放晴,冬日暖阳正徐徐升起。村里的主干道上不时会看见到本村来走亲戚的客人。
按习俗,初二一般是去媳妇娘家拜年的日子,可田老汉没有女婿,他自己的老丈人早几年前过世了,田老汉没有什么亲戚可走。吃罢早饭,田老汉就催着姜翠花去汪秀琴家坐一会儿。
在去汪秀琴家的路上,姜翠花看到一辆出租车进了村。不一会儿,从出租车上下来一个书生模样的后生。起先,她以为是哪家来亲戚了,没承想,那白面书生竟向自己走来:“大婶儿,请问田晓娟家怎么走?”
“你是?”
“哦,我是她未婚夫,今天我是特意过来给未来的老丈人丈母娘拜年的。”
姜翠花为了确认自己没有听错,又问道:“你叫田波?”
“哦,对,我是叫田波,您是?”
姜翠花按捺心中的激动,一脸灿烂地答道:“我就是田晓娟的妈。”
“妈,不,阿姨,给您拜年啦!”田波一激动,都有点语无伦次了。
“好,好,来了就好!”姜翠花看着田波欢快地说道。说完,姜翠花昂起头,挺直腰杆,拧起田波的行李就往家里走。
到了家,田老汉正在扫院子里的积雪。见到老伴儿领了一个年轻的后生进门,立马怔在了那里。
“叔,给您老拜年啦!”田波满脸笑容地喊道。
田老汉看看后生,又看看姜翠花,意思是问:“这是谁呀?”
“她爸,这是田波啊!还愣着干啥?倒茶去呀?”姜翠花从来没有这样命令过田老汉,可今天她却不管那么多了。
田老汉帮忙把东西拧进屋后,并没有像对待贵宾那样对待田波,而是转身对田波说:“田波,是吧?来,跟我来。”
田波跟着田老汉来到屋后的池塘边儿,不明所以地看着田老汉。池塘已经没有什么水了,稀泥巴倒是深得很。
“田波,晓娟这不是怀孕了嘛,她想喝点鲜鱼汤,你下去摸几条鱼上来,中午我给晓娟熬点鱼汤给她喝。”
“她爸,你这是干啥呢?人家田波可是大学老师,哪会摸鱼呀?再说了,这么冷的天,你要他下水摸鱼?”
田波立刻明白了田老汉的用意,便笑着说:“阿姨,没事,我还从来没摸过鱼呢,今天就当是锻炼锻炼。”说着,田波就脱了鞋袜,挽起裤腿和衣袖,朝池塘走去。田老汉则掏出烟,点燃后蹲在池塘边儿看着田波颤悠悠地下水。
田波用手在池塘里胡乱薅了一会儿,什么也没薅到。刺骨的冰水冻得他龇牙咧嘴,却不敢停下来,田老汉没发话,他不敢起来。就这样,在池塘里薅了半天,啥也没捞着。见差不多了,田老汉幽幽地说道:“行了,起来吧。”
田波从池塘起来后,双手、双腿早已冻得通红,可把姜翠花急坏了。此时,田晓娟也来到了池塘边儿,要过去搀扶田波,却被田老汉一把拉住。
回到屋,姜翠花急忙打来热水,叫田波洗洗,然后又回到厨房忙午餐去了。
准姑爷第一次来,姜翠花几乎拿出家里所有的好菜,做了一大桌子。田老汉又拿出上次没喝成的酒,啥也没说,就给田波满满倒了一杯。
“喝下去,暖和暖和。”田老汉吩咐道。
田波纵然不会喝酒,可既然老丈人发话了,他只得硬着头皮,仰起脖子,一饮而尽。还没吃两口菜,田老汉又给田波斟了一杯。
“田波,今天大年初二,高兴,来,咱爷俩干一个。”说完,田老汉带头一饮而尽。田波只有跟着又干了一杯。这第二杯酒下肚后,田波就有些晕晕乎乎了,话匣子也随之打开了。
原来,田晓娟在回来之后,田波跟母亲又大吵了一架。见跟母亲讲道理讲不通,田波便以要搬出去住来要挟母亲。田波母亲见儿子对田晓娟死心塌地,已无力改变事实,便答应了田波初二来见老丈人的要求。
“还算你有点儿主见。晓娟虽是农村出身,但也是名牌大学毕业,你们都是当老师的,都是知识分子,有共同的话题,你们在一起那也是缘分。更何况,晓娟现在有了你的孩子,你可不能再犯糊涂啊。”
“嗯,爸说得对,我以后一定好好待晓娟。”
“我们还没结婚呢,这么快就叫上爸了?”田晓娟在一旁笑道。
“那不是早晚的事儿嘛。”刚说完,田老汉又要给田波斟酒,田晓娟赶忙拦住:“爸,他不会喝酒,今天已经超量了。”
“没事儿。”说罢,又转头对田波说道:“田波,你要是对晓娟是真心的,就把这杯酒也喝了。”话都说这份儿上了,田波也不好反驳,一仰脖,一杯酒又见了底儿。
此时的田波,上下眼皮直打架,恨不得有个床立马倒下去。可田老汉还准备给田波倒酒,这次被姜翠花给拦住了:“他爹,你试他也不能这么试法儿啊,看把他喝成什么样儿了?”接着,田晓娟也跟着劝,田老汉这才作罢。
姜翠花和田晓娟把喝醉的田波扶到房屋里睡去了,剩下田老汉一个人还在自斟自饮,还一边喝一边哼着小曲儿。
冬日暖阳从窗棂投射进来,照在田老汉古铜色的脸上,也照进田老汉的心里。不知不觉,一瓶酒竟然见了底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