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正在办公室备课。父亲说,正要从我学校门口经过,还有点菜没有卖完,叫我去学校门口拿着。家里还有菜,我本不想下去拿,父亲说,都是自家种的菜,新鲜,好吃。想着这是父亲的一片心意,我便放下手头的工作,朝校门口走去。
父亲是奔八十的人了,一辈子劳作惯了,闲不住。也许是为了自谋生路,不想给儿女添麻烦,他依然种了点儿地,主要是种些时令性蔬菜,除了自己吃,还拿到集市上去卖。其实,镇上也是可以卖菜的,可他偏偏舍近求远,经常跑到市里的东兴市场附近去卖。用父亲的话说,市内不仅卖得快,而且价钱也好。但我知道,父亲心里还藏了一个小秘密:“顺道”给我送点儿菜。
父亲知道我经常去超市买菜,每次我回老家,他都要给我塞不少时令蔬菜。每当我要拒绝的时候,父亲便会搬出他的那套说辞:超市的小菜哪儿有我们家里种的好啊?咱们自己种的,吃着放心。父亲的说辞总是让我如沐春风,他在给我小菜的时候,居然还小心翼翼地照顾着我的自尊。
他知道,我凭一己之力,养着我这个小家的四口人不容易,而我又从不在他面前诉说我的不易,他便常以自家种的菜好吃为由,经常送些菜给我吃。其实,他是在用自己特有的方式接济我。
常言道:“父爱如山”,的确是这样。父亲从来不会说“儿子,我爱你”之类的话,一个农村老大爷没那么矫情。他总是把对儿子的爱埋在心底,用自己的实际行动诠释着什么是父爱。记得小时候走亲戚,好像是去一个叫姜观的地方,路途比较遥远,父亲怕我和小哥走不动,用扁担挑了一对箩筐,让我和小哥一人坐一个箩筐。父亲用箩筐挑着我们,中途要不时地换肩,以缓解肩膀的疼痛。我们坐在箩筐里,用小手抓住箩筐的绳子,用好奇的眼光打量着外面不一样的世界,在箩筐有节奏的上下起伏中,我们尽情地享受着父亲给予我们的无言的父爱。
岁月无情催人老。我们长大了,父亲却老了。他已不再像年轻时那样的英姿勃发、铿锵有力,偶尔担一桶水都有可能闪了腰。即便如此,他还是不想麻烦他的儿女们。他常挂在嘴边儿的一句话是:“只要我和你妈还能动,我们就自己动手,不要你们养活。”这不,都快八十岁的人了,还坚持着自己种菜。
听母亲说,父亲为了卖菜,常常清晨四点左右就去地里摘菜。摘好了,回来再洗一洗,一把一把地捋好,再用橡皮筋缠好,整齐地码入那辆跟随他多年的红色电动三轮车,然后,踏着晨曦奔向市内的菜场。
我曾怀疑父亲卖菜的能力,明明是很新鲜的蔬菜,却总是剩有那么一点儿菜没有卖。现在想来,可能是父亲有意为之。他要特意留下一点儿,以便在经过我学校门口的时候送给我。今天又是这样。
我来到校门口的时候,父亲早已等在那里。他依然是那样的清瘦,两边的脸颊深陷下去,似是一块洼地。在我的印象中,父亲的脸从来没有像发泡的馒头那样饱满过。父亲的头上戴了一顶草帽,哪怕今天没有太阳,他也依然戴着。我总在想,是不是因为父亲头发已经太过稀少,受不了早上的清凉而特意戴上的。他依然骑着那辆红色的电动三轮车,那辆斑驳的三轮车已经至少陪伴他10年了。三轮车里放着一张简易的小凳子,一台电子秤,一个篓子。几条空着的蛇皮袋子垫在车厢底部,蛇皮袋子上,躺着五条黄瓜和两把豇豆。黄瓜鲜嫩水灵,豇豆细长清秀,让人看了就欢喜。
见到我,父亲本已浑浊的眼睛突然有了亮光。他摘下草帽,微笑着说,你家里还有两个小娃子,尽量让他们多吃点自己种的小菜,这对孩子们身体有好处,却只字不提“给你们省点儿菜钱”。
父亲用他那干瘪的、布满老茧的手把那五条黄瓜和两把豇豆装入事先准备好的方便袋,再在袋口打个结,用食指勾提着那袋菜递到我手里。末了,还嘱咐我一句:“这些菜要尽早吃,不要放长了,焉了就不好吃了。”我接过菜,纵有千言万语,也没有说出口,仅仅简单地说了一句“爸,你回去的路上慢点儿。”父亲点点头,重新坐回到三轮车驾椅上,做好随时启动的准备。见我准备转身回学校了,他才启动车子。
父亲佝偻着身子,开着他那辆红色的电动三轮车回去了,带着对儿子的疼爱。望着父亲远去的背影,再看看手中的五条黄瓜和两把豇豆,我蓦然有了鼻子发酸的感觉。这哪儿是五条黄瓜和两把豇豆啊,这分明是父亲对我沉甸甸的爱!
(本文为原创非首发,首发于《文峰塔》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