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胆

这是发生在许多年前的一件事了。

读高中时，家里承包了离村子较远、较荒僻的一口堰塘。堰塘里养了一些鱼，为防止有人晚上偷鱼，父亲在堰梗上搭了一个简易的棚子，用来晚上照看鱼塘。

平时，都是父亲在那个棚子睡觉的。然而，有一次放假回来，也不知道当时我哪根神经搭错了，我竟然鬼使神差地跟父亲说，晚上我去照看鱼塘吧。现在想来，当时，我可能是想在父亲面前炫耀一下我的男子汉气概。鱼塘不就是离家偏远一点嘛，有什么可怕的？我想在父亲面前证明，我已经长大了。

父亲答应我请求的时候，是在下午，夏天的太阳还在不遗余力地展示它的淫威。白天不懂夜的黑，那时的我还没有感受到夜晚降临后的恐惧。然而，到了天开始撒黑的时候，看着村子周围渐渐暗淡了下去，尤其是看到远处婆娑的树影，我心里开始打起了退堂鼓，我有些后悔白天时的武断请缨了。毕竟，那口堰塘离家好几里路，而且是在荒无人烟的僻静之地，周围还有零星的坟冢。对于一个高中生来说，在那儿睡一晚真不是个好主意。

可是，我已经主动请战了，父亲也答应了，临阵脱逃？吐在地上的痰还能再舔回去？肯定不行。男人说话，要一言九鼎，我是以一个真男人自居而向父亲请战的，我可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变成一个怂货，要不然，以后父亲会怎么看我？不练一下胆量，克服心理恐惧，以后怎么能成大事？我硬生生地把心中萌生的退却念头给摁了回去。

吃晚饭的时候，我尽量保持以往的镇定，生怕父母看出我的忐忑。吃罢晚饭后，我洗了个脚，穿上父亲给我买的一双崭新的回力球鞋，拿了一把扇子和一个手电筒，就假装豪迈地朝偏远的鱼塘走去。天知道，那时候的我是多么的害怕，真有一种赶赴刑场的恐惧。

一路上，我抓紧唯有的两个物件：扇子和手电筒，似乎他们是我用来随时自卫的武器。

离村子越来越远了，我的心也跟着愈发紧张起来。我不敢放眼张望四周，生怕一不小心，就看到了令我胆战心惊的东西，我只好紧盯脚尖前方一米的路，以防止自己一不小心掉到田沟里。唯一让我心里稍微暖和一点的是，手电筒发出的那一束微弱的光。有了光，就有了希望，就有了对抗黑暗的利器。我努力地保持那一线希望之光照在我的正前方。

突然，在我身旁不远处，一个东西嗖地一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一个田埂快速地蹿向另一个田埂。这突如其来的异响让我瞬间头皮发麻，浑身起鸡皮疙瘩。我本能地把手电筒朝响动的地方照了照，却什么也没看见。也许仅仅只是一只兔子吧？我自我安慰道。

高中时，我学的是文科，深谙马克思主义的辩证唯物主义。虽然马克思他老人家告诉我们，这个世界是物质的，上帝、鬼神只是一种虚无的存在，但在那异响之后，我依然浑身战栗，生怕马克思搞错了，生怕这世上真有鬼，生怕此时我成了饿鬼的猎物，生怕“出师未捷身先卒”。既然已经出来了，不可半途而废，我不住地给自己打气，继续迈着沉重的步伐，小心翼翼地朝目的地走去，真有一种“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壮。我从没有感觉到，仅仅只是几里路的距离，竟然是这么的遥远。

终于，我来到了这个即将成为我暂时卧榻的小棚子。支撑小棚子的两根柱子立在堰塘里，棚子的另外一端直接搁在堰埂上。我睡上去的话，这个棚子会不会突然坍塌？睡梦中的我会不会突然掉进堰塘里？在睡上去之前，我再次担忧起来。但转念一想，平时父亲都是睡在这儿的，他都没掉下去过，想必，我应该也不会掉进堰塘里。于是，我摸索着，慢慢爬进棚子里简陋的床上，如履薄冰，不敢肆意放大动作。

轻轻地，我躺了下来。手电筒灭掉后，就放在枕头边，以便应对随时可能发生的不测。池水微波，微风不燥，周围蛙声一片，但此时，我没有丁点浪漫的情怀，无意欣赏这旷野美景，我只想着快快睡着，期望一觉醒来，就可以再次看见明天的太阳。可越是这样，我越是睡不着，总觉得不远处有人在向我这边张望。是偷鱼的人？还是双眼泛着绿光的鬼魅？不知道，也不敢多想。我尽量闭着眼睛，似乎这样就不会有妖魔鬼怪来骚扰我。

我努力地朝好的方面想，因为幻想美好的事情总是令人心情愉悦。后来，我发现，这很奏效，在不知不觉中，我真的睡着了。年轻人的觉好睡，我一觉睡到了天亮。

第二天早上，当我从清晨柔和火红的阳光中醒来的时候，竟然发现，我昨晚脱在棚子外的回力鞋，不知何时已没了踪影。明明是昨晚放在棚子外地上的，怎么会没有了呢？我百思不得其解。此时，不远处，已有早起的村民开始在田间劳作了，我这才猜到，很有可能是有人在我昨晚睡着后，悄悄把我的鞋子给提走了。

我光着脚回到了家。母亲知道后，拿了个砧板和菜刀，来到村子的主干道上，边砍砧板边骂道：“哪个要死的，偷了我老幺的回力鞋？你个短阳寿的，偷去死？你个要死的......”

我没想到，我第一次试胆，竟然是以这种方式结束。到现在，每每回想起来，我还比较佩服我那晚的勇气，只是可惜了我那双崭新的回力鞋。

试胆只是挑战自我的一个方法，是克服心理障碍的一种砥砺。在人的成长中，与其被迫提高自己的能力，去适应社会的需要，还不如主动出击，有意识地提高自己的能力。虽然过程有点痛苦，但经历过后，你会敬佩不一样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