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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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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3/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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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堂里的那盏鳝鱼灯

蜗居在钢筋混凝土浇铸的城市,你想象不出洞庭湖平原的辽阔,一望无际的田野上,新栽的禾苗一丘连着一丘,一垄接着一垄,根本就找不出从哪里开始,又从何处结束。弯弯曲曲的田埂上,高高矮矮的树们撑起了满天的翠绿,翠绿深处是鸡犬相闻的村庄。

入夜的平原却是另一番景象。鳝鱼灯次第亮了起来,顺着田埂蜿蜒不尽,一串连着一串,辉映着天上的银河,让我分不清是在天上还是地下。我和表哥都光着脚丫,沾满露水的草踩在脚板底里痒酥酥的,可我喜欢这种感觉。表哥提着灯,握着自制的鳝鱼夹,我拎起鱼篓紧紧地跟在后面。

灯焰亮闪闪的,随风摇曳,禾苗影影绰绰。不要小看那些影子,影子后面可能潜伏着一条胖乎乎的大鳝鱼。表哥撑开夹子轻轻一挟,鳝鱼在夹子的齿缝里扭来扭去,我赶紧揭开篓盖凑了过去,鳝鱼哧溜一声滑进篓底,痛苦地挣扎了一阵子就寂然无声了。表哥身上的汗味丝丝缕缕钻入鼻孔,我忍不住打了个喷嚏。那些汗味我十分熟悉,就是闭上眼睛,我也能把表哥从人堆里揪出来。

我自幼父母双亡,寄居在表哥家已经十几个年头了。自从情窦初开,并朦朦胧胧地有了性意识,我就把表哥当作了可以托付终身的那个人。表哥也十分爱我,尽管成绩不赖,可他15岁就辍了学,跟他叔叔学起了木匠,变着法子捞钱,供我上了高中。对于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表哥,我除了感激还有爱慕,情人眼里出西施的那种爱慕,连他身上散发出的那股汗馊味,我也觉得格外亲切。

表哥大我一岁,满了18,却早已是村子里小有名气的木匠了,经常骑着车子在镇子里揽活,也经常去学校看我,用卖鳝鱼的钱给我买东买西或者改善伙食,像宠公主似地宠着我,弄得女伴们都很羡慕。我最开心的还是周末,周末我可以坐在表哥的单车的衣架后面,我们同声哼着一只曲子,任单车在曲曲弯弯的田间小道上飞驰。稻菽的香味掺和着泥土的气息扑面而来,连夕阳也醉了。我更盼着夜幕早早降临,晚上一到,我就可以和表哥提着鳝鱼灯一试身手了。运气好的话,我们还可以抓到鲇鱼和鲫鱼,或者踩到在田埂上乘凉的老鳖。

田埂蛇绕蛇弯,田野就像一只巨大的棋盘,转来转去我们又回到了起点。灯盏里的油不多了,干枯的捻子冒出一股股的青烟,而我们的鱼篓也渐渐地有了点份量。我和表哥齐心合力抓到了一只偷吃豆苗的乌龟,乌龟也真傻,表哥踩住了它的壳,它还缩着脖子装死,跟电影里诈死的特务差不多,我笑破了肚皮。

田野里的鳝鱼灯渐渐地稀落下去了,村口的小石桥渐渐地热闹起来,几乎所有的鳝鱼灯和脚步声都在这里汇合。熟得不能再熟的伙伴们,察看着对方的鱼篓,剔去篓子里的泥巴和杂草,比较着谁多准少,互捣一拳,或者笑骂一句。然后我们蜂涌在小石桥下洗手洗脚,把满天的星斗搅得七零八落。猎猎的风中挟带着洞庭湖里裂岸的惊涛,狗吠成了一片。

扯亮电灯,茅屋里外一片通明,高高的稻草垛黑黢黢的,斜欹在粗糙的树干上。盘着喜鹊窝的老槐树披头散发,就像一个嘻嘻哈哈的老妖婆。表哥站在槐树下面搓澡,土布毛巾拉锯似地在脊背上扯来扯去,身上的腱子肉胀鼓鼓的,水淋在凸凹不平的石板上,发出一阵阵十分悦耳的回音。

我也洗了澡,坐在电灯光下面看着一本英语书,横看竖看却怎么也看不进一个单词。表哥赤裸着上身的样子怎么也挥之不去,我真的不明白,我怎么会变得这么无耻。

表哥长得十分帅气,再加上一门不错的手艺,提亲的人络绎不绝,走了张媒婆来了李媒婆,门槛也几乎被人踩破。我讨厌那些媒婆,她们摇唇鼓舌,老母猪也成了美女。有个时候,我真恨不得冲出来撕烂她们的嘴,拔出她们的舌头喂狗。我爱我的表哥,谁也休想把他从我的身边抢走,醋意使我变成了妒妇。

我和表哥都住在东厢房,中间仅仅隔着一堵纸糊的墙壁,我住里间,表哥住外间,我已经习惯了在他的鼾声里安然入睡,如果某一天听不到他的鼾声我的心里反而会空落落的,吃什么都没有胃口。有个时候,我真希望表哥待我能粗暴一点,哪怕就是不顾我的感受将我强暴一次,我也不会介意。可表哥傻乎乎的,一点也不解风情,像根木头桩子。

横竖看不进一个字,我干脆合上了英语书,表哥大踏步地走了进来,摔了摔湿漉漉的头发,声音有些沙嘎。春妮,过一阵子你就要高考了,千万别乱了阵脚,早点睡吧!明天我送你。表哥憨憨地笑了笑,顺手给我熄了灯,返身带上了门。

别…别关门。我站起来大喊,声音有些突兀。我姓蒋,叫蒋春妮,虽然父母亲给了我这个姓氏,对他们我却比较陌生。

表哥怔了怔,可他还是推开了门,并顺手扯亮了电灯,怪模怪样地盯了我一眼,两撇刀眉蹙得紧紧的。春妮,你烦不烦,我明天还有活干,有话早说,有屁早放,我可没功夫陪你瞎侃。表哥朝地上吐了泡痰,用靯底擦擦,然后又仰起脸来问我。春妮,是不是学校又要缴什么款子,你吱声呐?怎么像只闷葫芦?

花了你这么多钱,我不好意思开口了。我努了努嘴,怯怯地绞着的确良褂子的衣角。

公鸡打鸣,母鸡下蛋,各司其职。春妮,你的任务就是考大学,钱的事你不要操心,说吧,你要多少?表哥豪爽地一拍桌子。

英语补习费40,资料费35,毕业证和准考证12,拢共87块。我偷偷地瞧了表哥一眼。

明天就要缴?还是可以缓几天?如果明天就要,我得去银行取,如果可以缓几天的话,我照鳝鱼就可以凑齐这笔钱。

缓几天吧!下个星期一。

表哥搓搓手站了起来,大踏步朝门口走去。我一个箭步冲了出去,死死地抱住他的腰,脸紧紧地贴住他的脊背。表哥的身子触电似地哆嗦了一下,也返过身来捧住了我的脸,轻轻的吻就像蜜蜂落在花瓣上。我也笨拙地回吻着他,眼泪鼻涕涂满了他一脸,我唔唔哇哇地喊着表哥的名字,幸福得快要爆炸了。

如果表哥继续深入,我也不会介意,有了这么一次,我就是表哥的人了,就可以和那些媒婆带来的姑娘们分庭抗礼。可表哥却在关键的时刻停了手,仰起脸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狂暴地撕扯着自己的头发,摇摇晃晃地走了出去。我木木地瓷在哪里,甜蜜的泪水怎么擦也擦不完。

上完最后一节课,老师挟着课本走了出去,我们开始自习,教室里乱糟糟的。做完数学习题,我又开始背英语单词。虽说英语不计满分,却是关键中的关键,我只有啃下这块硬骨头,才对得起表哥的悉心呵护。我别无选择。

May I come in? Yes,please.

我正在摇头晃脑,同桌秋芬捅捅我,附住我的耳朵压低了声音。春妮,有人找你。我不信,还不到周末,找我的应该不是表哥,但除了表哥又是谁哩?我一边纳闷一边走了出去。

找我的果然不是表哥,而是表哥的隔壁邻居陈满生的小儿子陈老幺。骑的却是表哥的那辆28型的飞鸽。三角架上蹭掉了两块漆皮,还是我的杰作,为此我还挨过表哥的一顿狗屁哩呲!表哥心痛得不得了,在蹭掉漆皮的地方贴了两块狗皮膏,再也不让我动他的车子了。

陈老幺抹了抹鼻子上的汗,上气不接下气地大声催促。上车呗!春妮,你表哥快不行了。

怎么搞的?我满头雾水。

照鳝鱼,蛇咬的呗。

请医生没有?

请了村子里的土蛇医。

我的脑子嗡地一响,就像陡然陷进了冰窟窿,从头到脚都冒着寒气,全身的血液也凉透了。我一把推开陈老幺,夺过龙头,一偏腿骑了上去,也不管陈老幺在后面喊叫。单车箭一般地射出校门,穿过小巷,无拘无束在乡间小路上飞驰,月色齐崭崭地朝后退去,风在耳边呼啸。弯弯曲曲的路就像一根压缩弹簧,你蹬得越快,它就缩得越短,从镇里到村子平时30分钟的路程,而我却只骑了8分钟,破了世界纪录,你说邪门不邪门。

我撂下单车,急急忙忙朝东厢房奔去,我多么希望这是一个骗局啊!就像愚人节开的一个玩笑。我忐忑不安地推开虚掩着的门,屋子里亮着灯,灯光下面挤满了我熟悉或陌生的面孔,劣质的烟味和蛇医手上的香烛熏得我几乎睁不开眼睛。我拨开人群,跌跌撞撞地挤了进去,一屈膝跪在表哥的床前,夺眶而出的泪水就像断了线的珍珠,在床沿上跳了跳,就倏忽不见了。

表哥费力地撑开眼皮,窄窄的眼缝透出几分惊喜。他的头肿得像只芭斗,嘴唇乌青;四肢油光滑亮,一按一个肉坑。该死的土皮蛇在他的脚踝上咬了一口,剧毒跟着血液循环,冲破了蛇医下在他腿肚子上的两道草箍,毒气攻心,离死就不远了,与大自然的残暴相比,人的生命显得多么的脆弱啊!

表哥挣起身子,艰涩地笑了笑,伸出五根肿胀的指头,五根指头就像五根透明的红萝卜。他以掌心为轴,笨拙地摩乱了我的头发,沙嘎的声音充满了愧疚。春妮,表哥命不好,看不到你考上大学了。你基础好,再加把劲,争取成为村子里的第一个大学生,表哥就心满意足了,也不枉我痛你一场。

我噙住泪点了点头,却早已泣不成声。痛苦就像一把锯,来来回回地撕扯着我的心。血和肉一片模糊。表哥捏了捏我的脸蛋,然后掀开枕头,粗笨地抓出一叠钞票。可他红肿的指头却怎么也握不拢了,毛票从指缝里漏出来,五分、二分、一分的银毫子滚了一地。

我埋头找钱,握钱的手盖住了表哥的手掌。表哥欠起身子,用另一只红肿的手背擦了擦我脸上的泪水,爽爽朗朗地笑了笑。春妮,这是表哥照鳝鱼攒下的87块钱。本来我还想照一个晚上,给你零花和改善伙食,却让狗日的蛇给咬了,命里只有八斛米,走遍天下不满升。表哥想了想,颤抖的手在褥子里一阵摸索,两根指头挟出一本红红的存折,掰开我的手指塞进我的掌心。说春妮,这是表哥这些年挣下的二千块钱,本来想攒着给你读大学,可我却等不到那一天了,我先拿着,争取考一个满堂红。

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嗤地一声撕开衬衣,裸露出白白的胸脯,我握住表哥的手把它导了进去。表哥喔!为表妹攒下了二千块钱,自己却舍不得买一双雨靴的表哥。我除了用清白的身子酬答你,我还有什么选择?表哥火烫了似地抽回了手,泪水雨滴般地洒在我的脸上。他轻轻地扣上我的衬衣,手拿捏不住扣子,显得十分滑稽,他附住我的耳朵,声音压得低低的。春妮,你他妈的是个妖精,丢了命,我也值!

我没有参加表哥的葬礼,我被堂叔堂婶们强行架进了考场,我就像一只被摁进鸡窝的母鸡,除了下蛋,我别无选择。我木木地坐在那里,夺眶而出的泪水怎么忍也忍不住,脑子里一片空白,睁眼闭眼全是表哥的影子。全是表哥手里那盏摇曳不定的鳝鱼灯,灯焰闪闪烁烁,像是表哥幽怨的眼神。

考场里静悄悄的,谁也不在乎我,笔尖沙沙地摩擦着纸面,就像春蚕噬叶。高考,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掐断了多少人的梦想,成就了多少人的辉煌。而我却在它面前一败涂地,毫无斗志,实实足足的一个懦夫。人活着并不是为了自己,太多太多的感情左右了你的这一生。表哥为了我就可以丢掉性命,而我却无法给他一份满意的答卷。不,为了表哥,我没有权利选择,我没有退路。

蓦地,我的脑子里灵光一闪,一股激流贯穿了我的整个丹田。我抹去泪水,握起笔,铺开试卷,思如泉涌,笔走龙蛇。我洞察了暗藏在考题后面的诸多玄机,玄奥消失了,容易的变得更容易,一切难题都迎刃而解,我不相信宿命,可我却被自己的脑子弄糊涂了。

考完数学考历史,连最后的一门英语我也考了个满堂红。我不知道是一种什么力量支撑着我,让我走完了万里长征的最后一步。表哥出事的这些天,我睡不安枕,食不甘味,喝了一肚子的水,一张嘴,喉咙里就咕噜咕噜地冒着水泡,整个人都成了一只储水的罐子。做完最后一道英语试题,我扔下笔,长长地嘘了口气,身子一软,萎顿在桌子下面,至于吐没吐白沫,我就不清楚了。我被叔叔婶婶们七手八脚抬进表哥家里,头上敷满了热毛巾。

醒来时已经是星月满天了,投在床头上的月光就像一匹闪闪发光的白练,虫声蛙鼓隐隐地透进窗户,老槐树阴郁无语。习习的晚风就像翻阅书本一样翻阅着漫天的稻菽,叶片碰撞的沙沙声响彻了耳鼓。田埂上蜿蜒不绝的鳝鱼灯,宛如表哥深情的呼唤。

我赤着脚溜下床,摸索着开了灯,找出那盏倚在墙角上的鳝鱼灯,灯盏上粘满了泥巴和蜘蛛网,铁丝也锈迹斑斑了。我老老实实坐下来,找了块布,小心地擦拭起来,拔出灯捻灌上煤油,我噌地一声擦燃了一根火柴。蓝色的火苗晃动了几下,就刷地照亮了整个屋子,我的影子在风中的土墙上不停跳荡。

穿过滩涂上的一片柳树林,就是表哥葬身的那座山谷了,隆起的新坟纸幡招展。旷野里真安静呐!闪闪烁烁的鳝鱼灯汇成了一片灯的海洋,与天上的银河相映成趣。织女还在,牛郎却不见了踪影,织女还在哭泣吗?满天的星星就像她冰冷的泪滴。我光着脚丫,提着灯,迎着习习的晚风,高抬步,轻落脚,就像去赴前世的一个约会,生怕惊扰了表哥的梦境。表哥,你躲在哪里啊!你会不会从树后面闪出来蒙住我的眼睛?

领到参加工作后的第一笔工资,我捏着胀鼓鼓的钱包,兴高采烈地走进了镇子里的一家杂货铺。我财大气粗地买了一千只玻璃灯盏,两捆铁丝,一千根竹棍,一桶煤油,一床旧絮和一只老虎钳,一千四百元工资花得一分不剩。一下子销去了店子里积压多年的陈货,老板娘乐得眉开眼笑,看我的目光也亲切多了,就像老母亲瞧着她的傻闺女,瞧得我都有些不好意思。我和司机默默地把东西搬进车厢,三轮车突突冒出一股黑烟,朝表哥所在的杨林村驰去。

我把自己幽禁在斗室里,没日没夜地做着灯盏,手磨破了,指甲起了毛,我也忍住一声不吭。其实做鳝鱼灯也特别讲究,焰口要封实,捻子要搓匀,如果灯焰烧进装煤油的灯肚子就会坏事,村子里的阿祥就炸瞎了一只眼睛,三十好几还是一条光棍。我沉浸在一种莫名的兴奋里,机械地做着那些鳝鱼灯,再苦再累我也不怕。

大学毕业后,我没有留在繁华的大城市,而是自告奋勇地回到了故乡注市镇,做了一名普普通通的语文教师。我也经常回杨林村去看看,踏着白茫茫的月色,在洞庭湖不息的涛声里,我一遍又一遍地把通往表哥坟上的小路踩得一马平川。如果生命延宕到现在,表哥就不会死了,现在交通便利医学发达,蛇咬了只需花钱打上一针,就万事大吉了。可是生命里没有如果,人生总会留下太多太多的遗憾。

选日不如撞日,完工之后,我雇了一辆车,把所有的灯盏都运住表哥的坟地。夕阳就像一滴硕大的泪缓缓地跌进了湖面,一望无际的洞庭湖多么辽阔啊!漫天白灿灿的芦花海一样地汹涌,一浪接一浪地涌入了黄昏。我默默地灌着煤油,剔出灯焰,把一盏盏的鳝鱼灯挂在树上,插进草丛,搁在坟边,远近高低层次分明。远山的轮廓渐渐地有些模糊了,白浪滔天的洞庭湖重复着往日的喧嚣。

如果鳝鱼灯真的能够照亮通住天堂的路。如果真有来世,如果这些能寄托我的哀思。表哥,你看见了吗?漫山遍野的鳝鱼灯,或垂,或卧,或高高悬挂,或迎风傲立,就像一朵朵怒放的雪莲,灿灿烂烂地开满了整个山谷。如果人生可以重来,我愿意匀出一半的生命,与你重续这段旧缘。老辈子们都讲,人死后,都有属于自己的一颗本命星,表哥,你的那颗又在哪里哩?几乎每夜每夜我都望酸了脖子,望穿了眼睛,可我却怎么也找不到啊!

仰望银河,我常常突发奇想,也常常把天上的星星当作一盏盏的鳝鱼灯。一盏鳝鱼灯,就是一双鞋,一本书,一瓶墨水,一条纱巾,一段残缺不全的回忆,一个女孩追悔莫及的一生。我也常常把一盏鳝鱼灯,理解成表哥送我上路时的那双眼睛,我已经走出了好远好远,他还在不停地张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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