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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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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6/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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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个蹲位

1

嘴巴闯祸,肠胃遭殃。雨湖县地税局局长杨品东就深有体会,且叫苦不迭。公元二00八年九月八日,省地税局人教处陈志高处长一行莅临雨湖县局考察干部,忙完公务,局长杨品东率局班子成员作陪,大伙儿直奔本县最豪华也是唯一的一家四星级宾馆,菜也点得不少。陈处点了一个鲍鱼,杨局要了一个茶油鸭。吃腻了龙肝凤胆乌龟王八,鲍鱼和茶油鸭都开胃。

杨局早听说陈处是汕头人,故居临海,在内地工作多年了,吃海鲜的习惯却一直改不了。陈处的后台省局的老局长早就退了线,可瘦死的骆驼比马肥,陈处毕竟还是省局要害部门的领导,牵一发而动全身,他实在是得罪不起。

与陈处恰恰相反,杨局是典型的糠菜肚,他在本地土生土长,小时候饿过饭,干过苦力,吃过糠菜团子和榔树粑粑,杀过猪也做过木匠,一步一个脚印,烧香拜佛当上了税务所的代征员,后来转了正熬成了局长,果腹的东西也相应地高级多了。

经过酒精考验和多年的磨合,他的胃已渐渐地习惯了鸡鸭鱼肉,习惯了荤腥和油腻。不知怎么的,他的肠胃对海鲜始终是个例外,哪怕沾上了一点点,他就吐得天翻地覆,腹如擂鼓,拉稀拉得不亦乐乎,只恨爹娘少给他生了一个屁股。

席上,杨局总揽全局,丝毫也不敢大意,酒实打实地喝了不少。杨局喝酒有个习惯,不见真佛不烧真香,平日里下属同僚间的宴请,他一般都装孬,喝一口酒再喝一口茶,酒都一古脑地吐在茶水里,茶杯成了一道清清浊浊的醒酒汤。

久而久立,同僚们都识破了他的这个诡计,送给他一个杨清浊的外号。有的干脆省去了他中间的一个清字,叫他杨浊,浊和撮同音,贬义。当然,对省局来的领导他不敢再玩这个花招,一杯就是一杯,一口就是一口,杯杯见底,刺刀见血,那可是三担牛屎六箢箕,硬挺硬的买卖。

鲍鱼终于端上来了,鱼体上覆盖一层细碎的葱花,玲珑剔透的玫瑰用胡萝卜精雕细刻,散发出一阵阵香喷喷的热气。陈处不待杨局说请,迫不及待地用筷子拨开葱花,拣大的挟了一块搁进碗里,用舌尖试了试冷热,闭住眼睛美美地咀嚼、吞咽起来,那神态比神仙还要悠闲。

陈处接过杨局递过来的餐巾纸擦了擦嘴,耸耸肩,激动的声音里可以听出几分惋惜。杨局,好久没吃过这么香的鲍鱼了,真是难得的美味啊!品东你是地方局的领导,他也带头尝尝鲜,鲍鱼不是洪水猛兽,它滋阴壮阳,营养得很嘞!陈处神神秘秘地挤了挤眼睛,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杨局点头附和,憨憨地陪笑了几声,伸出筷子想去挟,可又不敢,不是他不敢去挟鲍鱼,挟了鲍鱼就犯了哪门子的王法,而是鲍鱼这玩意儿吃在肚子里实在是太难受了,翻江倒海,比药石还灵验。

见杨局还在犹豫,陈处可不管你吃得吃不得,飞快地挟了一块鲍鱼,客客气气地朝杨局的碗里送了过去,声情并茂地说。杨局,你就赏个脸吃了这块鲍鱼吧!我陈某人从来不给别人挟菜。陈处习惯性地推了推眼镜,十分威严地环顾了一下四周。

那是!那是!不少人点头响应,有人是幸灾乐祸,有人是拍领导的马屁。陈处友好地点了点头,镜片后的目光慈蔼而温暖。

杨局受宠若惊,话说到这个份上,领导挟来的鲍鱼,他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接吧关乎身体,不接吧关乎官职,端着的碗迟迟也不敢伸出,气氛骤然紧张了起来,官大一级压死人哪!

有个时候,人就像一只待宰的乌龟,伸头是挨一刀,缩头也是挨一刀,根本容不得你有半点马虎,除非你不当这个局长了。

杨局尴尬地笑了笑,实在捱不过领导的面子,伸出碗悲壮地接下了处长敬过来的鲍鱼,躬起身子,鸡啄米似地点了点头,一叠声地说谢谢!谢谢!笑容不明不白地僵在脸上,就像冬日里冻硬了的窗花。

杨局皱着眉头拨拉了一下碗里的鲍鱼,粘乎乎滑溜溜软绵绵的鲍鱼,让他情不自禁地想起了长在水里河蚌。河蚌长在水里不见阳光,其肉软软的,糯糯的,味美多汁,确实难得。可鲍鱼毕竟不是他的菜,他实在消受不起。

杨局低头瞧了瞧碗里的鲍鱼,又瞧了瞧陈处和满桌子的同僚,面有难色。可众目睽睽之下,就是借给他一个胆子,他也不敢公然拂了处长美意。套用一句俚俗一点的话来说,这叫月母子会情人,宁可伤身体,不可伤感情。

说实在的,自从当上了县地税局局长,他应付过各种各样的饭局,见识过形形色色的领导。对于海鲜,他却无福消受,始终排斥。他的基本原则就是:能推就推,能躲就躲,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难堪过,被陈处一步一步地逼上了绝路,一块鲍鱼非吃不可,没有半点回旋的余地。

吃就吃呗!大不了拉它几天肚子,又死不了人。想到这里,杨局爽朗地笑了笑,拿起筷子挟起鲍鱼,大口大口地吞咽起来。

2

杨局强忍着小腹的胀痛,热情洋溢地送走了省局陈志高处长等一行人,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就像一下子缷去了千斤重负,他立马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抓起一卷手纸,风风火火地朝厕所奔去,下楼梯的时候,属员们一个个友好地跟他打着招呼,他也懒得去搭理了。

杨局一边走,一边暗暗地松着裤带,早已失去了往日的雍容大度和从容不迫。此时此刻,占一个好的蹲位,舒舒服服地解除内急,就是最大的幸福了,人在不同的时候有不同的需求和不同的幸福标准,。

局长室设在五楼,高高在上,有一统全局的意思,寓示着领导和权威。而局办公室设在三楼,负责日常接待、文稿起草、收文发文、会议通知和公务用车的指挥和调配,是局长的手脚和耳目。杨局要上的厕所就设在三楼,办公室的紧隔壁。杨局为什么要舍近求远,非要去三楼方便哩?容小子再慢慢解释。

雨湖县僻处洞庭湖畔,是天下闻名的水窝子。说出来谅你也不会相信,地下水资源却极度匮乏,十二万人口的城市,地下水的日均抽取量却不足80吨。由于供水量严重不足,自来水公司采取了有力措施,分区、分时段、分批次轮番供水,可三楼以上基本上还是无水可用,四、五、六楼的厕所都成了聋子的耳朵—摆设,长时间处于封闭状态。

五楼的局长室也设有厕所,而且装修还十分奢华,坐便器、烘干机等一应俱全。由于无水可用,再加上一些来访的客人内急了,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近在局长的厕所里方便,弄得整个房间臭气熏天,人人掩鼻,局长室成了人人所不齿的污染源,严重地影响了局机关的光辉形象。

不仅他杨局如此,几个副局也苦不堪言,纷纷上门来找他诉苦。病急乱投医,杨局想也没想就抓起听筒,给办公室徐主任下了一道圣旨,着令他派人把局长室的几个厕所都封了,今后无论谁内急了一律去三楼的公共厕所方便。也有人给他出了个馊点子,说是把三楼的局办公室迁到五楼,五楼的局长室迁到三楼,来个本末倒置,可朝令夕改,实在是为官者的大忌。

四、五、六楼的厕所钉死后,楼道里的空气洁净多了,也卫生多了,卫生归卫生,可给局长们的生活带来了诸多不便,上上下下爬楼梯不说,还得厚着脸皮和司机秘书们抢茅坑,弄得他堂堂的一个局长,斯文扫地,威信尽失,面子和里子都掉光了。

杨局一咬牙,召集了所有在家的局党组成员,开了一个碰头会,拟定了一套详细的引水方案,计划自筹一部份资金,市局解决一部份,在办公楼顶兴建一座水塔,在院子里钻一口深水井,再用增压泵抽进水塔,以缓解办公楼的用水紧张,申请报告加盖了局里的行政章,派专人递交市局。

地税和国税分家后,县局的大小开支都由市局核定,任凭你说得头头是道,天花乱坠,市局领导的一句话就可以将你所有的努力付诸东流。报告递是递上去了,正赶上市局调整班子,班子成员正为大事而忙得不可开交,哪里顾得上你这些鸡毛蒜皮。

好不容易盼到市局调整好领导班子,新局长走马上任,杨局的申请报告交由新班子成员集体审议,赞成和反对的各据一半。申请报告遭到了新任局长旗帜鲜明地反对,理由十分充分,他说县局机关缺水是普遍现象,不仅是雨湖县,有的县局甚至更为严重,在办公楼顶兴建一座水塔无关紧要,难的是在机关大院里钻一口深水井,深水井多辄上百万,少辄三、四十万、雨湖本来就缺地下水,难保钻下去不是一口空井、废井。与其劳命伤财钻一口空井,不如干脆不钻,申请报告被彻底地打入了冷宫,杨局好不懊恼。

有人透漏说新任局长是新市人,在市局干过多年的副职,屈居人下已经六、七年了,现在是他雄起和威风的时候,凡是雨湖方面的申请报告他都极力反对,能卡的就卡,不给政敌半点喘息的机会。

水的根本问题不解决,四、五、六楼的厕所就无法启用,方便还得跑三楼。遇上肠胃正常还好说,肚子一拉稀可就惨了,上上下下十几趟,体能严重消耗,不死也非得叫你蜕一层皮。站在三楼公共厕所的门前,杨局自嘲地笑了笑,一手拎住裤子,腋窝里挟着手纸,一手笃笃地敲响了厕所的门。

笃笃的声音响过之后,楼道里依然还是死一般的岑寂,杨局用力推了推门,门从里面栓得紧紧的。杨局火了,狠狠地踹了门几脚,气急败坏地大嚷。开门!开门!内急势如水火,局长的矜持他再也顾不上了,更何况人一矜持,稀就会拉在裤裆里,面子掉光颜面尽失,还给下属们留下一个话柄。

厕所里终于有人应声了,听声音好像是秘书小吴,软软的,没有半点阳刚之气,活像一只阉了的公鸡。谁呀?小吴的鸭公嗓软塌塌的,使人联想起拖在地上的松鼠尾巴。

是我,杨局。话一出口,杨局就有些后悔,自从他主政地税局以来,他一直都十分注重自己的影响和形象,从来不拿局长这顶乌纱帽压人,动用局长的权威命令他人,他今天还是第一次。

3

沿用雨湖的一句土话:拉稀也叫打标枪,是一种突发性的肠胃疾病。跟杨局一样,小吴打标枪也是从昨天晚上开始的。昨天晚上他们为了同一个目标,相聚在宾馆的同一个楼层,只是包厢不同,陪侍的客人官阶职务不同而已。

杨局和省局人教处的各位领导在蓬莱阁鏖战,小吴则和领导的秘书司机在隔壁的桃花岛畅饮。陪的虽然只是领导的秘书和司机,小吴半点也不敢怠慢,酒也喝得不少,两瓶五粮液都见了底,秘书和司机都喝得晕晕乎乎的,拉住服务员娘啊娘的乱叫,要不是主任把他们架进客房,真不知还要闹出些什么笑话。

小吴二十七、八岁左右,是公务员招考考进来的,已经整整四个年头了,之前他是县人民医院急救中心的医生,说起来风光,干起来却不是那么一回事,随时随地一个电话你就得从热被窝里拽出来,不管是刮风还是下雨,哪怕就是下刀子你也要出发。路上车子出了故障或者别的问题耽误了,你就得吃官司挨骂。

干了两年,小吴就烦透了,听人说税务是个肥缺,福利好工资高,就削尖脑壳钻了进来。直到后来当上了地税局办公室的秘书,小吴这才发现自己又掉进了一个陷阱,这可怨不得别人,这可是自己托关系走后门求来的。

办公室秘书虽然可以免费吃喝,酒醉饭饱之后也可以风风光光地把单签了,车进车出的,这可是他当医生时求之不得的美差。酒喝多了伤身,秘书当久了你就得学会八面玲珑,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时时刻刻都要提防别人耍阴招使绊。

地税局也不是世外桃源,正局和副局之间,副局和副局之间,科室和科室之间,彼此勾心斗角,秘书的一个玩笑也可导致大祸临头。在办公室混了三年,小吴觉得自己就像在走钢丝,悬之又悬,思想却越来越成熟了,环境所迫,不熟不行哪!

人都是一个充满矛盾的怪物,就拿他小吴来说吧!以前当医生时总巴望着能有个饭局,能挟几砣脚鱼润润喉咙,对那些能签单免费吃喝的主儿,他真是羡慕得要死。后来他也当了秘书,能签单免费吃喝了,他最烦的也是喝酒也是饭局。

小吴之所以能调进局办公室当秘书,凭的也是酒量这项硬性指标,文字材料马马虎虎,喝酒是他的强项,他喝翻过局里大大小小的领导,一斤白酒下了肚,还面不改色心不跳,绰号“吴一斤”。

记得小吴刚调进办公室的那一天,主管人教、工会、办公室的副局长把他召进局长室,语重心长而又郑重其事地说。小吴,徐主任胃不好,大面积溃疡,最近做了手术,胃囊切除了大半个。嘿!副局长叹了口气,接着又说。他的胃也是为了工作而牺牲的,喝酒就再也指望不上了。今后你的主要工作就是接待,你能喝酒,酒量大,能把客人喝翻喝醉就是本事,客人们酒喝好了,事也就好办了,哪怕你提的要求再苛刻。

副主任小李是个书呆子,材料调研新闻报道件件拿手,省局早就在打他的主意了,可喝酒他不行,一沾酒就醉,啤酒也只能搞半杯,今后就靠你挑大梁了。副局长友好地拍了拍他的肩,小吴感激地点了点头,三年来他赴汤蹈火,出席过各式各样的饭局,命悬一线,喝过的酒起码用缸装。

昨天的酒就喝得惊心动魄,时间也一程程地顺延,中午的酒喝到了傍晚,傍晚的酒喝到了半夜,大家都有些失态,小吴头重脚轻地爬进车里,任司机把他载到楼下,深一脚浅一脚地摸进了楼,稀里糊涂地往上爬。

妻子孟亚兰是县一中的语文老师,教着高中部的毕业班,为了升学率和几千块钱的奖金而忙得焦头烂额,夫妻之间的事也因此而耽搁了。孟亚兰只有等到学生放月假才能抽开身子,回家与丈夫来个鹊桥会,例行公事地亲热亲热。指不定这个时候,小吴正因为一次意外的接待任务而醉得不省人事,又吐又呕,早已没了亲热的闲情逸致,夫妻之间的关系也越来越生疏了,彼此看得见却摸不着。

小吴和孟亚兰都觉得不大对劲,可他们根本无力改变这种现状,书不得不教,酒不得不喝,生活就是生活,没有既定的格式,又不能偏离轨道。

东倒西歪地爬上了四楼,糊里糊涂地开了门,卧室里还亮着灯,妻子亚兰却不在了,被窝里似乎还残留着她的体温,小吴心怀愧疚,那该是一个多么漫长的不眠之夜啊!小吴长长地叹了口气,直挺挺地躺在床上,肚子又在翻江倒海,胃酸一阵一阵地往上涌,身子热得难受,满脑子都充斥着酒杯碰撞的声音和喝啊喝的吆喝。酒杯里,他看见了妻子亚兰那双抑郁而幽怨的眼神,含情脉脉而楚楚可怜,撩得小吴的鼻子一阵阵地发酸发憷。

物竟天择,适者生存。

不仅生物如此,人又何尚不是这样,譬如他小吴,在未进地税局之前他对酒是一无所知,舌头根本就分不出鸡尾酒和香槟,地瓜烧和茅台。后来当了秘书,地位变了环境也变了,应酬多了起来,饭局一个接着一个,胃也千百次地接受了酒精的洗礼。

毛病就是这时候落下来的,要命溃疡折磨得他死去活来,可酒他又不得不喝。他不知不觉地堕入了一种喝酒——胃病的恶性循环,拉稀、便秘、呕吐,成为他每次醉酒之后的家常便饭。

确切地讲,小吴打标枪是从第二天早上开始的。第二天上班后不久,他就觉得胃不舒服,隐隐作痛再加上一种该死的痉挛,腹响如鼓,豆大的汗粒源源不绝地冒出来,小吴夹紧双腿收缩肛门,可他还是忍不住那一阵急似一阵的便意,他随手捞了一把卫生纸,揣上一份当天的报纸,急匆匆地钻进了厕所,哐啷一声合上了门,叉开两腿在唯一的一个坑位下蹲了下来。

4

小吴拎着裤子开了门,见是局长,满脸的笑都堆在脸上,愣了愣,客客气气地说杨局您先请!小吴腾出一只手来做了个请的姿式,声音里透着世故和谦卑。

杨局也不客气,叉开双腿松了裤带,哼哼哈哈地蹲了下来,把小吴晾在一边。三楼的公共厕所原本有三个蹲位,卫生由专人负责,打扫卫生的老王头有个小孙子,虎头虎脑的顽皮之极,不小心把一辆玩具汽车掉进了便坑,玩具汽车像卡在喉咙里的骨头一样卡在落水管里,上不能上,下不能下,大小便不能入坑,管道疏通的工人来了一拨又一拨,绞尽脑汁也无济于事,一个蹲位就这么弃置了。

另一个蹲位说起来有些荒诞和邪门,它张开血盆大口,俨如传说中的怪兽,不是吞了张主任的新手机,就是吃了李副局长的金表,再不就是黄科长的金戒指,抑或李主席心爱的鼻烟壶,久而久之,这个蹲位就像人人谈之色变的百慕大,人们就像躲瘟疫一样避之唯恐不及。

与其闲置不用,不如干脆堆放杂物,老王头把擦秃了的拖把、跛了脚的椅子一一搜集起来,层层叠叠地码放在这两个蹲位上,关门落锁铁将军把门。剩下的唯一一个蹲位,供办公室里的司机和秘书使用,人满为患,比宾馆还要紧俏。

凭心而论,杨局对小吴并没有太深的印象,在他的记忆里,小吴除了喝酒就一无所长,他负责起草的文稿不是格式不对,就是文理不通,辞不达意,废话连篇,连神仙看了也头痛。前不久,局里的笔杆子李秘书被省局挖走,留下了一个副主任的空缺,各色人等都暗地里活动,托关系走后门。

副主任不是官,但它却是当官的阶梯和必经之路,也有人提议,让小吴来当这个副主任,说他干了三年秘书,迎来送往久经考验,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杨局也考虑过小吴,但作为一局之长,前途更为重要,俗话说司机是领导的腿,秘书是领导的嘴,没有司机的联络和秘书的鼓吹,你就是干得再好,也成不了什么大的气候。

杨局也有自己的打算,正科级的县局局长当了四年,他也想再进一步当上副处,自己刚满42岁,正是男人们野心勃勃的年龄。据可靠消息,市局的工会主席和纪检书记都到了退的年龄,机会来之不易,一定要好好把握。

机会毕竟是人创造的,当务之急是他必须物色一个趁心的秘书,认真总结成绩和经验,添油加醋,大肆渲染,加深领导对自己的印象和份量,为晋升作好铺垫。这样一来,小吴提升副主任的事就无限度地搁置起来,以至于在公厕里见到小吴,杨局满脸愧疚,不由自主地多看了他几眼,眼神里透着幸福与感激。

小吴拎着裤子,咬紧牙关,诚惶诚恐地呆在一边,一个个不由自主的寒颤电一般地传导过来,屎尿顺着腿根濡湿了整个裤裆,淋淋漓漓地污浊了一大片瓷砖,臭气薰得他几乎憋过气去。

屎尿汇成的涓涓细流,像一条条昂着头的蚯蚓,顺着砖缝满地流淌。小吴垂着头,不丁不八地站在汪洋里,笑也不是,哭也不是,脸难看得像一块尿布,样子十分狼狈。杨局哼哼哈哈地屙出一股稀屎,忍不住开心地笑了起来,一个接一个的哈哈,在空气里打着漩儿,震得屋宇也嗡嗡发响。

不知怎的,小吴也莫明其妙地笑了起来,按理说他是最笑不出声的一个,就像会上,领导的报告作到了最精彩的地方,有人带头鼓起了掌,他不鼓掌不行了,那是人之常情和大势所趋。

小吴腾出一只手来擦了擦汗,一只手紧紧地搂住裤子,抖动的小腹泵出了一股暖流,他本能地夹紧了双腿,稀屎还是顺着臀缝源源不绝地流了出来,左一点右一滴,小吴紧张地屏住了呼吸,额头上沁满了豆大的汗粒,一股寒气从脚板底里直透上来,臭气侵入鼻孔,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不知过了多久,杨局解除了内急,胀鼓的小腹一阵轻松,他又找回了当局长时的感觉,动作大度而从容。他揪了点卫生纸揩净屁股,慢慢吞吞地站了起来,一边扣着扣子一边问。吴秘书,你是年考进来的吧!已经整整四个年头了,是该动一动了,小伙子,别灰心,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杨局感激地拍了拍他的肩,一双湿手攥住了他腾出来的一只手,极具韵致地摇了摇。

小吴满脸潮红,心里淌过一股暖流,莫名的兴奋电一样地传遍了他的每一个毛孔。他张了张嘴,想趁机问一问办公室副主任的任免情况,可话到嘴边,他又咽了回去,眼睁睁地看着杨局倒剪着双手,一摇一晃地走了出去。小吴冲着局长远去的背影恨恨地啐了一口,懊恼地在坑位上蹲了下来,轻一句重一句地哼了出声,心里一阵阵说不出的舒服和快意。

5

事情终于出现了转机。

三天之后,人教科的科员、小吴的铁杆哥们大曾一把在走廊里截住了他,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说。小吴,你狗日小子官运亨通,快快从实招来,你打了砣还是使了美人计,杨局来了个180度的大转弯,你的副主任任命总算通过了。

请客!请客!大曾嘻嘻哈哈地擂了他一拳,满脸羡慕地接着又说。你狗日小子以后当了局长,千万别忘了咱难兄难弟。

小吴笑了笑,秘而不宣,仰天暗祷。谢天谢地,祖宗保佑。不久,任命通知正式下达了,并在局里进行了公示。与此同时,办公室又调来了一个秘书,秘书姓张,是省作家协会会员,新闻报道文件材料样样拿手,文字功夫十分了得。小吴很快就进入了角色,俨然一副副主任的派头,支使小张做这做那。

小张是局里请的临时工,对他构不成什么威胁。吃下了定心丸,小吴就有些得意忘形,经常平白无故地笑出声来,他暗自庆幸自己用一个蹲位轻轻松松地换了个副主任,这锤子买卖实在划算。如果机会再次降临,他还会好好把握,他愿意就这么一直让下去,累迁官职,哪怕臭死,他也心甘情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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