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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峥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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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04/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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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官符

天光大白,长空开展。远山翠峰如笔,给朝云抹出层层淡红,倏尔日出东方,似有赤墨自山后泼涌而来,霎时间漫山红遍,长河尽燃,美不胜收。有一位面如冠玉,清秀隽雅的白衣秀士正凭栏远望,他目含秋水,眉画春山,琼瑶鼻下两道唇上微须最有骚情,左边一撇勾着风情月意,右边一捺挂着雨恨云愁,微微一笑,就能扬起一段风流。

白衣秀士心中有感,遂将双手负背,长身玉立,仰天吟道:“日照江河远,万里长风浩浩送秋雁,想此去经年应无恙。”吟罢凝了凝眸,又摇头晃脑吟道:“月上柳梢头,一曲新词念念到樽前,问别来何处几多愁?”

白衣秀士才吟罢,身后便有人尖声尖气地“哟”了一声,用讥讽的语气高声道:“柳大才子,柳大诗人写的好诗,好诗啊!”白衣秀士闻声色变,一下子红了面皮,低下头来像只老鼠一样想要钻入地下溜走。身后那人厉声叫道:“站住!”

白衣秀士只好驻足,回过身来,故作镇定道:“这不是诗,也不是词,虽不大工整,却是一副联。”一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老鸨扭着屁股走来,先将一只勾魂手搭住书生肩膀,又将另一只手上的一条粉帕往书生白皙的脸颊上扫了扫,冷冷地笑道:“我不管是诗还是词,柳公子既然如此有闲情逸致,不如咱们先坐着把连日来的账给算清了。”姓柳的未遇书生推拖道:“等来日要走了,一并算清。”说罢,抽身就想走。那老鸨早一把拉住,竖起眉道:“若是今日算不清,恐怕公子在我这听雨阁中就没有来日了!”书生无奈,蹙损了春山,勉为其难道:“既如此,拿账过来算。”

老鸨取过账,同书生到底楼客桌前坐下,算道:“相公是十一月十二来到我们这的,今日是十二月十九了,十一月小,一共住了三十六日,掐头去尾算我给你接风送行,有三十四个日子,爷您吃的都是好酒好菜,相陪的都是美女佳人,连那头驴吃的都是细料,算起来一日该五两银子,一共一百七十两,事先给过二十两,准少一百五十两。”书生只听得满头大汗,眼珠子转个不停,两股战战,几欲先走,待听完只苍白着一张脸道:“我如今身上盘缠用完了,专等我那兄弟来,届时一并付清就是。”老鸨挑了挑眉毛道:“你半个月前便对我这般说,是我大量让了你一回,半月来你常说的什么兄弟连鬼影都没有,现如今你赖不得,要么给钱,要么留在我店里做个仆役打杂,我也管你个一日三餐温饱。”书生一听就急了,将腰杆一挺,轻轻将桌子一拍道:“胡闹,我一个读书人,岂能与那些打杂做工的相提并论,有失体面!”老鸨翻了翻白眼,把手一伸,道:“什么打杂的读书的,在我看来,这世上只有两般人,有钱的和没钱的,你既要体面,且拿钱来说话。”书生将脸一瞥,道:“实在没钱!”老鸨冷笑道:“没钱就以物抵债,我看你这一身新衣裳不错,想来多多少少值几个钱。”说罢,把脸一变,便呼来三个大汉,吩咐道:“先将这无赖的衣服剥了,扔到大街上以儆效尤再说,看谁还敢在我听雨阁里白吃白喝!”

书生一听,吓得魂飞魄散,站起来高声叫道:“君子动口不动手,不要胡来,有辱斯文!”可笑那三个壮汉哪里又是什么君子了?他们恶狠狠,凶巴巴的,一个来揪,一个去扭,剩下的一个眼珠子瞪得比庙里的金刚还大,哇呀呀乱叫着,晃起那钵大的拳头就要来打。书生慌得手忙脚乱,左躲右闪的,猴儿一般上蹿下跳,他一面逃,一面口中吓唬道:“你们莫要仗着人多欺我,等我那有降妖除魔的大本事的兄弟来了,定叫你们知道!”这书生嘴里还有“厉害”二字没吐出来,却被人生生一拳打得将未出口的话咽回了喉咙里,只剩下满嘴血从唇里迸出。他一个文弱书生,哪里是这几个五大三粗的壮汉的对手?书生中了一拳后,喝醉了般晃了晃,眼冒金星,早让三个壮汉擒住,杀鸡拔毛也似的被拨去了衣服,只留了一条里裤,上半身赤条条裸露着。门里门外有看热闹的,都哄堂大笑起来。羞得那书生面红耳赤,他恼羞成怒,不知好歹竟还要动手去抢衣裳,却被一个大汉扭过手腕,一脚踢飞到店门外去了。

书生粉面抢地,颜面尽失,嘴里吃了不少尘土。四周看热闹的人们笑得更欢了。这时忽有一人一马拨开人群,来到书生面前,笑道:“古人迎客,有跣足而出之说,今柳毅兄片布不沾,飞滚而出,想是知道有朋远来,喜不自禁,故如此迫不及待。”

这名叫柳毅的书生原本还蜷缩在地上吃痛不起,听了说话的声音后,满心欢喜,抬眼急看,一看之下,更是喜上眉梢,竟忘了痛,一骨碌爬起来,携住对方的手,道:“哎呀,墨翟老弟,盼日盼夜,总算把你盼来了,你若是早来一步,老哥我何至于此!”

柳毅说罢,赶紧牵过墨翟的马,就要拉着墨翟一同再进去,他见众人还嬉皮笑脸的,挥手赶道:“去去去,都笑什么笑,没穿衣服怎么了?君子坦荡荡!我这叫光明磊落!”

安好马后,柳毅换了一幅大爷嘴脸,大摇大摆地带着墨翟又进了听雨阁,大呼小叫道:“快将爷的衣物都送还,有钱的来了!”老鸨见柳毅又带了个武夫打扮的人来,就把墨翟上下打量了几眼,依然没好气道:“既有钱,且拿来。”柳毅趾高气扬地“哼”了一声,歪着脖子朝墨翟使了个眼神。墨翟只站着不动。柳毅眉头一皱,嘴里“啧”了一声,催促道:“给钱。”墨翟一脸为难道:“多少钱?”老鸨将双手交叉在胸前,晃着脖子,翻着白眼,拖长了声音道:“一共一百五十两!”墨翟脸色愈加难看,只愕然看向柳毅。柳毅被墨翟瞧得发慌,低声道:“你只顾瞧我做什么,快些将钱与她。”墨翟亦压低了声道:“我如何有这许多钱?”柳毅先是目瞪口呆,随后跌足急道:“我信里白纸黑字写得明白,要你多带些银两来,我这里自有妙用的,你怎么来了却说没钱?”墨翟道:“你莫要胡说,是你说此间有我的买卖,故才到此,如今买卖未做,我又不曾有金山银山,如何有钱给你?”柳毅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道:“如此,大事不妙也!”

老鸨见两人私下嘀嘀咕咕的,不耐烦道:“到底有钱没钱?”柳毅冲墨翟道:“你有多少,且拿出来救急!”墨翟道:“身上还有五十两现银。”柳毅取过墨翟的银子,对老鸨道:“我这位兄弟来此间做买卖,现交易未成,只有五十两,先付了你,等个十天半月,做成了买卖,再来把剩下的一并结清。”老鸨冷笑道:“休来放屁,今天你一分也少不了我的!”柳毅面红耳赤道:“你这老鸨,认钱不认人,怎么不讲理!”老鸨手叉腰道:“要讲理,到公堂上同官老爷讲去。”墨翟见柳毅纠缠不清,上前对老鸨道:“何必闹上公堂,我二人且将这一驴一马并五十两现银压在这里,等我们得了钱再来赎回,还望行个方便。”老鸨点点头,这才松口道:“这还像个人话,如此也罢,就再宽限你们几日,免得你们多嘴到处乱传,说我不近人情。”柳毅又道:“这一驴一马,加上五十两现银,已不止一百五十两了,多出来的钱我也不与你计较了,只是马和驴都需好生照料,若是膘跌重了,咱们还要另算利害,现快将衣服拿来还我!”

老鸨示意,几个大汉便将衣服还了柳毅。柳毅穿好衣服后,临走前还不忘仰头微笑,眼含骚情,冲着楼上左边一个姐姐,右边一个妹妹挤眉弄眼,嘴里嚷着道:“来日若是有缘,还要和姑娘们吟诗作对,把酒言欢!”说罢,一脸春风得意地大步而去,引得楼上姑娘们都嘻嘻哈哈地笑了。墨翟脸上一红,紧随柳毅之后。

出了听雨阁后,柳毅见墨翟黑着一张脸,就劝道:“所谓千金散尽还复来,你愁眉苦脸做什么!”墨翟一边走,一边对柳毅道:“你叫我千里迢迢过来,说什么有我的买卖,如今买卖还不曾见个影子,倒先叫我贴了许多银两,究竟是什么买卖,可是此间有妖魔作祟么?”柳毅笑道:“并无妖魔。”墨翟瞪眼道:“既无妖魔,难道你只哄我来结账的么?”柳毅笑得眉眼弯弯,道:“谁哄你了,我带你去见一个人,他自会与你细说。”

墨翟问:“什么人?”柳毅道:“是我一位故友,唤作裴航,早几年他上京赶考,我们在舟上结识,因言谈有缘,遂以朋友相称,陆上分别后,便再没见过面,一月前我游历到此,忽想起这位老弟曾说过他家就在这里,念起旧情,便四处打听走访,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果真就寻到了他的住处,本以为参商相会,自然是两眼泪汪汪,各自定有说不完的话,诉不尽的衷肠,谁知他把我请进了家里后,我屁股都坐穿了,他茶果不见面,酒菜也没安排,只将两道眉毛打结,拴着三万六千烦恼,长吁短叹的,满脸忧愁,如丧考妣。我问他何事烦恼,他嘴巴张了又闭,欲言又止,欲说还休,吞吞吐吐的,我便试探着问,是不及第心中不快?他摇了摇头。我又问,是欠了人家钱财偿还不起?他又摇了摇头。最后我只好道,想是家中有人亡故?他仍是大摇其头。我便有些不耐烦了,几番催促下,他才跟我说,原来是为了娶老婆烦恼。我听了就笑,说大丈夫何患无妻!他却哭哭啼啼,悲悲戚戚地念叨起来,话匣一开,满腹苦水尽皆倒出,什么情爱,什么风月,喋喋不休说个没完,一副酸苦相,大不如从前我们结交时那般的快活爽朗。”

墨翟皱眉道:“我不是媒婆,不是月老,他娶老婆,与我有什么相干?”柳毅笑道:“你不知道,他娶老婆,非同一般,却有许多花样在里头,我引你去见了他,便知其中道理。”

柳毅携着墨翟来到裴航家里,方才跨进门,就高呼:“恭喜裴兄!”那裴航迎出,叹道:“柳兄不要取笑,正愁似江流,喜从何来!”柳毅为裴航引见了墨翟,笑道:“这位是我专为老弟请来的法师,有大神通,大本事,你尽管将难处说与他听,定为你排忧解难,一解心结。”裴航将墨翟看了看,问道:“莫非这位就江湖上有名侠客,墨翟墨大侠?”墨翟行礼道:“正是区区在下。”裴航听了心头一喜,忙请入坐。

裴航行过礼,看茶毕,客套了几句后,有些难为情道:“我这事说来,怕法师取笑。”墨翟道:“裴兄弟但说无妨,若在下能帮得上忙,定当鼎力相助。”

裴航叹了口气,道:“这事要从上辈人说起了,先父尚在时,与本地一户樊姓人家交好,我与那樊家小姐云英又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两家人就定下了娃娃亲,不想三年前先父染疾西去,家道日渐衰落,樊家就有了悔婚之意,后来小生上门提亲时,更是遭尽了人家白眼,那樊夫人没脸皮说破悔婚的意思,便有意刁难我,说我若能应了她两件事,方肯将云英许配与我。”

柳毅插话道:“墨老弟听仔细了,这两件事便是你的买卖了。”墨翟道:“不知是哪两件事?”裴航继续道:“第一件事,是要我四万两白银作聘。”墨翟吓道:“这樊家小姐是金打的,还是玉雕的,要这许多聘礼?”裴航无奈道:“这只是聘金,新娘的私房,黄金珠宝,首饰玉器等物件还要另算,除此零零碎碎外,花轿定要四人抬的,宴席须摆满三十六桌,可怜我家亲戚远房隔代的都算上,也没这许多人来坐满哩,那时我在樊家只与樊夫人议了几句,说聘金高了,她便摆出姿态来,说什么东家一个姑娘,大字不识,举止粗鲁,就嫁了四五万聘金,西邻又一个什么小姐,不会女红,愚钝少礼,也嫁了四五万聘金,而她家云英要貌有貌,要才有才,知书达理,聪慧贤良,只要个四万白银还是看在先人情面上讲的,已是跌了份,如何还不知足,想不是真心要娶,故而巧言令色,讨价还价。我忙说一片真心日月可鉴,只是实在拿不出来。樊夫人便又弄出个嘴脸,说既然拿不出来,索性一分不要了,白送一个媳妇给我,免得丢人现眼,叫亲戚看笑话,唬得我是满头大汗,半句话也不敢多说了,只得唯唯赔罪。”

柳毅忍不住打趣道:“这不像是嫁女儿,反倒像是卖女儿。有这许多钱,去那听雨阁中快活个几年,还不仙然忘世,哪管人间是非!”墨翟听了道:“裴兄弟,你既拿不出银两来,我亦不能替你变出钱来,此事恐是爱莫能助了。”柳毅对墨翟道:“老弟莫急,你且听他说完。”裴航道:“实不相瞒,我虽然家道中落,却还颇有余资,前几日子卖了些房产田产,倒也凑出个三万多来,若能再讨回我大哥欠下的三万两白银,便够聘礼之数了。”柳毅对墨翟道:“他有个亲哥哥,家境殷实,却欠下了债不肯还。”墨翟道:“既是亲兄弟,想是舍不下脸去要?”裴航叹道:“不是舍不下脸,是我那大哥不肯认账。”墨翟道:“不曾立有借据么?”裴航无奈道:“此债欠得有些曲折,不曾立过借据。”柳毅道:“此事也算是一件奇谈了,裴贤弟你可将来龙去脉仔细说来与墨老弟听听。”

裴航凝住眼神,追忆道:“三年前,先父忽染怪疾,卧榻不起,我兄弟二人四处求医问药,不知费了多少钱财心力,也不见老父有半点起色,他老人家渐渐的日薄西山,奄奄一息,人事莫知,我们正万般无奈之际,忽然来了个游方道士,自称是太清门下,有一粒九转还魂丹最是难得,服用后若是九日不死,则定能起死回生,只是那还魂丹要价不菲,需六万两白银,少不得分文,我见有个一线生机,便同哥哥商量,一家凑三万出来,为老父续命延年,哥哥本来还自犹豫,却被我那嫂子在耳边吹风,说什么父亲年逾古稀,气数已尽,阳寿将终,本已时日无多,又何必花那冤枉钱,何况尚不知那丹药是真是假,若被那道士哄了,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我便说可等那丹药起了功效,再放道士去,如今已是别无他法,也只能够来个死脉当作活脉医了。我那哥哥心中老大不情愿,推三阻四的拿不出钱来。最后是我变卖了田产,替哥哥先垫上了那三万白银,合计六万两白银向那道士买了还魂丹。”

墨翟听到此处问道:“想那道士是个江湖骗子,丹药不灵?”裴航徒然摇头,悲伤道:“那丹药倒是真的,我父亲服下后,第一日眼中便闪出了精光,第二日气色就红润起来,第三日悠悠转醒,张口讨要饮食,慢慢的恢复了元气,到了第八日,已渐能起身下榻。我家中见父亲好转,都夸那道士妙手回春,称谢不已,便将六万两白银奉上,放他去了。谁知到了第九日,却出了差错。那日老父已好了大半,能谈吐言笑了,他一早醒来就招我们过去说话,讲了几句后就问是何方求医,哪处问药,花了多少银钱,也怪我当时得意忘形,忘了父亲性情,便心直口快将那变卖田产,花费六万白银买丹药的事和盘托出。可怜我那老父亲一听到‘六万两银子’五个字时真个心惊肉跳,人渐渐呆住,愣出了神,嘴也合不拢了,及至说到‘卖了田产’四个字时,他更是听得刺耳扎心,面上血色全无,手抖个不停,直气得须发竖起,歪嘴瞪眼,破口大骂,说他辛勤一生,别无寸功,只攒下那几亩田地留与子孙耕种,如何连祖宗家业都丢了?老父亲越说越气,喘得胸闷头晕,心头一口气提不上来,也咽不下去,这口气竟吊着转不过来,咬紧牙关,双腿一蹬,呜呼哀哉了!”

柳毅忍住笑,对墨翟道:“后来他哥哥不认这笔账,说当初是弟弟要自作主张拿出钱来,与他不相干的,反还埋怨裴老爹是弟弟多嘴害死的。”裴航微微躬身道:“法师若是能从我哥哥那讨回这三万两白银,定然重谢!”墨翟问:“令兄其人如何?”裴航略一思忖,道:“顽凶自利,多贪好争。”墨翟沉思半响后,笑道:“此事不难,我自有办法对付,也不需你重谢,只要你一百两白银。”

裴航谢过后,墨翟又问:“不知那樊夫人说的第二件事又是什么?”裴航一念生烦,眉峰双锁,额蹙千痕,道:“这第一件事,人力尚可图之,第二件事便是捕风捉影了,樊夫人要我使法让她家地里在这寒冬腊月的时节里长出稻子来!”墨翟笑道:“果真是信口胡说,无中生有,现时节稻子早已收割,又非播种之际,谁家地里还能长出什么稻子!”柳毅道:“裴兄,士可杀不可辱,这樊夫人如此相欺,我看这窝囊婚不结也罢,大丈夫何患无妻!”裴航努嘴道:“你倒说得风凉话,我与云英妹妹情比金坚,自有海誓山盟,岂容背离!”柳毅道:“既有海誓山盟,你们两个不如私奔了去。”裴航脸上一阵红,一阵青,尴尬道:“你是不知,我那云英妹妹本来纯真无暇的,奈何被她母亲平日里耳濡目染得多了,如今也不给我好脸色看,冷言冷语的说我非权非贵,偏就她不是父母幸苦养大的,最是低贱,要来倒贴我。话已至此,我又岂敢多言,更别妄谈什么私奔!”柳毅笑道:“这正是上行下效,养得懂事孝顺的好女儿!”

墨翟喝了口茶,说道:“这件事倒也并非全无办法,只是成与不成尚不敢妄自夸口。”裴航闻之心花怒放,道:“若能办成,情愿再效一百两白银!”墨翟亦喜道:“好说,好说,今日管叫你哥哥亲自将欠下的银两双手送回。”裴航道:“法师莫非说笑,我那哥哥最是小器的,要他亲自送来,如何能够!”墨翟笑道:“裴兄放心,山人自有妙计!”裴航拱手道:“但凭吩咐!”墨翟道:“你只需去买两样东西回来,在家里等着便可。”裴航疑惑道:“不知是哪两样东西?”墨翟便将这两样东西说了,又吩咐需如此如此。裴航听得愈加不解,一头雾水,然也不去多问,只依言行事。

商议毕,墨翟又吩咐柳毅:“我在这里作法,你按计去哄那哥哥。”柳毅得计,乔装打扮了一番,扮做一个郎中形象,却是仙风道骨,仪表非俗。墨翟见了不由笑道:“道人家调龙虎,补坎离,打坐吐纳,不知费了多少功夫才得个童颜鹤发,倒是你成道容易,只换件衣服便有些仙气。”

笑谈罢,事不宜迟,墨翟入后堂,拿出一卷书,设一台,结一草人,人身上书裴航哥哥姓名“裴焕”二字,头上一盏灯,足下一盏灯,自步罡斗,书符结印焚化,作起法来。柳毅假扮作道人,提了个“妙手回春”的招牌,有模有样地寻那裴焕去了。

正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却说这裴焕正在家里逗着笼中鸟儿闲耍,忽地就有些晕眩,继而又觉心似火烧,意如油煎,呼吸不畅,胸口闷堵,自颠了几个踉跄,一屁股坐下,霎时间又觉心肺犹被千万根针扎着一样痛,忍不住“哎哟”一声,挤眼咧嘴地大叫起疼来,手中茶杯把捏不住,“哐啷”一声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其妻听见丈夫鬼叫连天,忙小步跑进来看,见丈夫已滚在地上乱嚷,顿时也慌了手脚,不知所措。裴焕在地上气急败坏叫道:“我心肺疼得炸了,快去给我请大夫来!”谁知那妇人仍旧在那焦急犹豫,徘徊不定。裴焕在地上滚得都快断气了,瞪起眼骂:“还不快去!”妇人极是为难道:“不知要去请街头的大夫,还是请巷尾的大夫,街头的快些,只是那厮诊费药钱都略贵了点,巷尾的路远,又怕远水救不了近火。”裴焕拼尽最后一口气,大骂:“去请快的来,越快越好,再慢些,我性命难保!”

这妇人方才急急的出去,却一出门便碰见了柳毅扮成的行脚郎中。正是鸟扑罗,鱼入网,一头撞进陷阱中。妇人一见了“妙手回春”四个大字,哪由分说,急忙一把拉过柳毅就往家里请。裴焕见内人去了又来,耷拉着眉毛绝望道:“你又回来做什么?”妇人忙道:“大夫请回来了!”裴焕忍着痛挣扎着扶椅站起,拿眼去看柳毅,皱眉道:“这里的大夫我都认得,怎么没见过你?”柳毅随口扯谎道:“我是云游四海的行脚郎中,曾拜太清门下,半医半道,专门治些疑难杂症。”裴焕急道:“不管你哪里来的,能医得我病便好。”

柳毅便装模作样去给裴焕把脉,一边捋着假胡子,一边蹙着娥眉,半响后才道:“想来阁下是心肺疼痛,有如针扎?”裴焕又苦又喜,连道是是是,赞其高明。妇人在一旁问道:“究竟是个什么病,这般害人?”。柳毅摇头晃脑道:“这是心肺坏了,今天正巧碰见了我也算你的造化,若是换了别人,却还医不得你。”裴焕道:“但能医得,少不了你银钱!”柳毅微微一笑,道:“医是医得,只是你这病若要根治,还另需一对好的心肺来换过。”裴焕瞪眼道:“你莫不是存心耍我,这心肺如何能换?”柳毅信口开河道:“我师从太清,自有些玄妙法门,莫说心肺,便是项上头颅也换得。”裴焕疼痛难忍,便道:“原来还是半仙,既如此,倒也容易。”随即吩咐妻子道:“快去买些猪心猪肺来。”柳毅忙阻止道:“畜生的心肺不中用,还需人的心肺来换。”裴焕听得一惊,道:“人的心肺却是难得,叫我哪里去弄?”柳毅憋着笑,往妇人身上一瞅,道:“俗话说夫妻同心,令夫人的心肺正好合适,只是不知夫人割舍得下么?”裴焕也往夫人身上一瞪,道:“她向来自称愿为我掏心掏肺的,自然割舍得!”唬得那妇人满头大汗,焦急道:“大夫却爱说笑,这人没了心肺,可能活么?”柳毅笑道:“没心没肺,活得倒更自在轻松些哩!”

那妇人踌躇不定,急得似那热锅上的蚂蚁,团团只转。裴焕疼得面皮抽搐,喝道:“怎么,难道你不愿救我?”这时柳毅又笑道:“若是夫人不肯,倒也还有办法,俗话说兄弟同心,你若是有兄弟肯时,这心肺倒也换得。”妇人揪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忙道:“有有有,他有个弟弟,只需好言去说,断然肯的!”裴焕抓着心肺狰狞叫道:“那还不快去!”

话说裴航依计,买了两样东西在家里等着,果见嫂嫂急匆匆地来,忙迎入正厅,道:“嫂嫂今日怎么有暇过来?”那妇人嘴动得飞快,将裴焕害病,郎中要换心肺的事一五一十全说了,还强调道:“那神仙说了,人无心肺不过少些斤两,依然可活,还活得更自在轻松些哩!”裴航按下心动,照着商量好的话说道:“我这心肺跟了我这许多年,原有些舍不得,但既然是哥哥要,咱们也来个亲兄弟明算账,心要一万五千两白银,肺也要一万五千两白银。”妇人听了面上表情却就僵住了,一会儿后却道:“只是出来得急,不曾带有银两,救济如救火,叔叔先通融则个!”裴航却道:“这也不难,我随嫂嫂同去哥哥处,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现割现剐,也图个新鲜。”妇人暗忖:这三万两白银不是戏耍的,我哪里敢擅自做主?不若依言将他带回去,让他们兄弟两个自行理会去!

妇人遂同裴航一起赶回家里。裴航进了门后,喊了声“哥哥”。妇人小步快走到裴焕身边,咬着耳朵说了几句。裴焕谈钱色变,连疼痛都忘了,从椅子上惊跳起来,嚷嚷道:“岂有此理!一对心肺就要三万两白银,真是趁火打劫,怎么全然不念你我兄弟之情!”裴航老实,一时语塞,搭不上话来。柳毅在一旁忙帮着道:“要换便快些,若是迟了,只怕神仙也救不了。”裴焕又哎哟一声,心肺如火烤油煎般疼起来,只好道:“罢罢罢,三万就三万,我一刻也挨不住了,快些换来!”

那妇人得令,真个取出三万两白银来。裴航接过银两,先放在一旁。柳毅大摇大摆地走上前,往裴航胸前摸了摸,竖起大拇指赞道:“好心,好肺,换来正好合适!”裴焕叫道:“快些动手,莫要罗嗦!”柳毅便撸起袖子,露出一根白嫩光滑的藕臂来,伸入裴航衣襟里,探了探,搅了搅,又摸了摸,不多时便真个从襟里掏出个心来,那妇人忙拿了个盘子去接。柳毅依着前样表演,过了一会就又掏出一块肺来。

看官,你道柳毅一介书生怎地也有这般本事神通?原来那不过是他装模作样,其实裴航早已将买好的猪心猪肺藏在身上,两个一起戏弄裴焕耳。那裴焕见真个掏出心肺来,也好奇探头探脑去看,还问:“心怎么不跳,能用么?”柳毅一本正经道:“装进心窝了就能用。”裴焕站起来,扯下胸前衣服,露出一撮黑压压的胸毛道:“事不宜迟,快些换来!”柳毅却向妇人道:“既要快的,现取刀子来,要磨得锋利,我好下手。”裴焕惊道:“取刀子作甚?”柳毅道:“俗话说,人心隔肚皮,既要换心,自然需将肚皮心窝割开,才好动手。”吓得那裴焕面如土色道:“适才见你掏心掏肺,只在我弟弟胸前摸了摸,怎么到我这里便要动起刀子?”柳毅解释道:“他的皮薄,掏出来容易,你的皮厚,却掏不得。”又宽慰道:“老哥放心,我原是学裁缝的,有一手好针线活,定给你缝补得漂漂亮亮,纵是要我在疤上绣出朵花来也都容易。”裴焕脸上愈加难看起来,唇干舌燥道。柳毅又道:“想是老哥怕疼,这个也不用烦恼,我这里有些蒙汗药混着酒咕噜喝下,做个春秋大梦醒来便已都换好了,浑然不觉的。”裴焕心里害怕,还是不肯。柳毅捻了捻胡子,道:“若不肯动刀,倒也还有一个法子,只是成效慢,不似快的这般的立竿见影,需慢慢调理。”裴焕听了忙道:“情愿慢的!”柳毅笑道:“慢的好办,将这心肺熬成汤喝了,从今往后若是做得一件好事,你的心肺就好上一分,做一件坏事,心肺就更疼上一分,需静养心肺,调理性情,自然无恙。”裴焕半信半疑道:“此话当真?”柳毅道:“若是不信,一试便知。”

裴焕便叫夫人将心肺煮来吃了,果真就不再疼了。柳毅叮嘱道:“要做好事,否则旧病复发,纵你有万贯家财,也救不了你。”裴焕夫妇二人稀里糊涂地再三谢过,裴航取过银子同柳毅先后脚去了。

裴柳二人欢天喜地回去,与墨翟说了事情经过,三人大笑了一场。裴航十分佩服道:“法师果然高明,小生在此谢过!”墨翟笑道:“先不忙谢,等我办成了第二件事,再谢不迟。”柳毅问道:“这第二件事,不知老弟又有何高招?”墨翟问裴航:“贵处土地庙在哪里?”裴航道山底下有一个。墨翟道:“等我请道符令,去土地庙祭了,此事也不难办成。”柳毅问:“找土地怎地?”墨翟道:“既然是土地里的事,自然要找‘土地’去办。”裴航心中欢喜,忙去做了午饭,好酒好菜招待柳墨二人吃了。

柳墨二人吃过饭,休憩毕,问清了樊家宗庙所在,便一同往裴航所指山下处去了。二人到了那里,果见有一处小庙,庙里单供着一尊土地。墨翟在土地神像前跪下,焚香拜过,又取出符令烧了,口中念着愿词,又拜了拜,随后站起,对柳毅道:“好了。”柳毅惊讶道:“如此之快?”墨翟道:“我这法路子与五雷正法相似,祭的是个货真价实的令符,烧的是正儿八经的文檄,土地神理当感应。”

二人回了裴航家里,裴航接住道:“回来得如此迅速?”墨翟道:“且在家里等上一两日,看他樊家里动静如何。”裴航虽是心焦,也不敢催促,只能天天往樊家跑打听消息,似那张生自日初时想月华,挨一刻似一年。可是只眼巴巴,心怦怦等到第三日早,也不曾见那樊家地里有长出稻子来。

墨翟思忖了一番后,道:“想是土地公那出了什么纰漏,待我再去发一次文书。”柳毅道:“我同你一起去。”两人遂复至土地庙里,墨翟依照前次模样发了文书,烧了令符,点了香,祷了词,拜了拜。柳毅在一旁道:“多拜一拜,兴许更灵验些。”话才说完,忽听旁边有一个人冷笑道:“似你们这般拜法,便是头磕穿了地,膝跪破了蒲团也都只是竹篮打水。”

二人看时,是一个油光满面的肥头道士。柳毅道:“那依你说,该怎么拜?”肥头道士道:“少不得要杀羊宰牛,献果祭酒,羊要幼崽,牛需全牛,把土地爷爷供奉舒坦了,却才拜得灵验,事后还要杀些鸡鸭鱼肉到此还愿自不必说,似你们这般两手空空,无半点诚意在里头,哪家神仙理会得你?”

柳毅吐舌头道:“这方土地爷胃口却大,要吃全牛。”肥头道士道:“今日你我相遇便是有缘,我便指点你们一个去处,既不需牛羊,也不必祭拜,只需一点银两,便可灵验。”墨翟听了感兴趣道:“你且说来,是个什么去处?”肥头道士道:“只需由我引见,带你们到我俗家的姐姐三娘那去,依事之大小给她些好处,让她代你们去拜,最是灵验的。”墨翟不信道:“这位三娘又是何方神圣,怎么她去拜就灵验?”肥头道士得意道:“多的我也不与你细说,只需知我这姐姐与土地爷有亲,保证灵验的。”墨翟道:“既然如此,还烦请道长引见。”肥头道士摸了摸肩膀,道:“今日不巧,关节不曾打通,疼痛走不了路呢。”柳毅会意,从墨翟身上摸了摸,摸出点碎银来,塞给道士,笑道:“择日不如撞日,若果真灵验,少不了找你老兄还愿的。”肥头道士顺手就接过钱去,笑吟吟道:“既然二位如此虔诚,我亦惫懒不得,自当尽力照顾,请跟我来。”

墨翟脸上不悦,柳毅安慰道:“这点小钱,都算在裴航身上,事成后还怕他不还你么?”说罢,柳墨二人便随那道士穿街过巷,来到一处精致的住所。进了门,来到正厅,见堂上已坐了许多人。肥头道士道:“二位稍坐,求三娘的人多,且容我进去通报,等会叫你们时,去后堂说话。”

道士钻入后堂,柳墨二人也没处坐,只能站着徘徊走动。柳毅随意寻了一个汉子,低声问道:“这位兄台,想来你们也是来找三娘办事的?”那人道:“无事不登三宝殿,这里坐的哪个不是?”柳毅道:“这三娘果真那样神奇么?”那人道:“那是自然,我已不是头次来求三娘了,我们这里知道她能耐的,都管她叫做‘小土地婆’,只要有诚意,百试百灵的。”

这一干人都是大包小包进去,两手空空却欢天喜地出来。柳毅见了便对墨翟道:“贤弟,我看这里个个诚意十足,我们两手空空怎么好意思?”墨翟道:“且看看究竟如何再说。”柳墨二人等了半日,才见那肥头道士招手叫唤,遂进了后堂,见一个梳云掠月,秀色可餐的美妇人端坐在那里。

美妇人请二人坐了,口吐幽兰,道:“不知二位前来,所谓何事。”墨翟道:“此事说来原是荒唐。”美妇人嫣然一笑道:“若是寻常事,也不必到我这里来了。”墨翟便将田地里长稻子的事说了。美妇人听罢,莞尔笑道:“此事虽难,然只需有点诚意,倒也可尽力而为。”墨翟道:“只是不知多久能够灵验?”美妇人眼中含着笑意,道:“明晚我便要去庙里祭拜,三五日内定有成果的。”

柳墨二人又与那美妇人闲谈了几句告辞。柳毅自后堂出来,便问道士:“只是不知究竟要多少诚意才能打动上仙?”那道士说:“也不要许多,一千两足矣。”墨翟瞪眼道:“要这般多?”道士直言道:“若是嫌贵,也不强求,你们自寻别处神仙拜去。”柳毅问道:“若是不灵验又当如何?”道士道:“这个你自放心,若是不灵,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你自来找我等算账。”

柳墨二人回到裴家,同裴航商议此事,柳毅却管裴航要了一千二百两。裴航心急意切,也情愿花钱办事。墨翟私下问柳毅:“那道士说要一千两,你怎么向裴兄弟要了一千二百两?”柳毅笑道:“这二百两里头是你的关节钱和我的幸苦钱,取之有道。”墨翟责道:“他如今也有许多难处,我们怎么好再去坑他的财,事后我不再向他要先前许我的一百两罢。”

随后柳墨二人将银两包了,送至道士处,道士自然笑纳不提。柳墨裴三人在家等了几日,到第四日早,那樊家地里果真一夜之间长出稻子来。喜得裴航手舞足蹈,对墨翟、柳毅千恩万谢,一定要留二人在吃过喜酒再走,并拿出银两一定要墨翟收下。

裴航留二人在家里歇息,自己却整顿了衣冠,抖擞了三楚精神,喜洋洋摇着屁股忙不迭复跑去樊家提亲。樊夫人见自家地里真个腊月里长出稻子来,也吃惊不小,见裴航来,虽仍盛气而倚之,但她见裴航既拿得出聘金,又真个有本事无中生有,倒也没脸再改口,只得勉强应了这门婚事。

谁知过了丈母娘这关后,小姐云英却私下里拉过裴航,撒娇作嗔道:“我娘应了你,我却还没答应呢。”裴航愕然道:“怎么?”云英道:“你还需依我一件事,方才嫁你。”裴航心一沉道:“什么?”云英道:“你万般都好,只是屡试不第,不曾做官,到底是眼见太低,矮人一截,我有个表兄在老知府手底下做事,他说这位老知府就要卸任,下面却还有个知县的差缺空着,索性就便宜出了,我想你左右考不上,不如趁此机会去捐个官来。”

裴航脸上发青,为难道:“这……”云英见裴航吞吞吐吐的,以为是嫌官小,便道:“你莫嫌知县小,到底是个正七品,日后慢慢金钱铺路,可徐徐图之。”裴航不快意道:“捐个官就要几千两,做官一年俸禄才多少,又要铺什么路,却不是赔本的买卖。”云英笑道:“做官不能迂腐,需要灵活变通,你是不知为官的好处,似我们两家父辈从商,一生摸滚打爬,机关算尽,也只求个一本万利,为一点蝇头小利就常闹得茶饭不思,做官的却是‘无本万利’,只需垂拱坐堂,平常哪怕做个寿,就自然有人心甘情愿把钱送来,你收了他的,他自欣喜,不收他的,他还懊恼呢,且不说做官,就论我那表兄只在官家做事,也不知帮过多少亲朋好友,兄弟姐妹们哪个敢不敬他。”

裴航讽刺道:“此正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是也。”云英不知是嘲讽,反而喜道:“是这个道理,福佑全家,光宗耀祖!”裴航心烦,推道:“只恐我愚钝,不会做官。”云英道:“不会可慢慢学来。”裴航更加郁闷,只好实言相告:“依我这性子,其实不爱做官。”

云英柳眉一拧,问:“不爱做官,却爱做什么?”裴航犹豫再三后,道:“性本爱丘山。”云英听了将脸一沉,却似阴云罩月,冷冷地道:“先贤有云,学而优则仕,亏你也曾雪案萤窗,如此不思进取,到底读书何用?你既爱丘山,自去寻那梅妻鹤子,又何苦娶我这俗人?”云英说罢,怒蹙娥眉,抽袖而去,走了几步又回头愤愤骂道:“多少人想做官还没门路呢,偏你一个无用书生不知好歹!”

裴航败了兴,闷闷不乐而回。柳毅问道:“难道那樊夫人言而无信,怎么哭丧着脸回来?”裴航遂将云英要他捐官之事诉说了。柳毅听后问道:“裴兄既然不爱做官,为何又屡屡应试?”裴航苦笑道:“那只是做做样子来堵泱泱众口罢了,实无心做官,倒是极羡慕柳兄你放浪形骸,笑傲江湖,好不自在!”柳毅淡然一笑,道:“当官不自在,自在不当官,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其中取舍,裴兄当自行定夺,我二人却帮不了你。”裴航只叹道:“世事难两全!”

当晚,裴航背负双手,一夜踱来踱去不曾合眼。第二日早,墨翟和柳毅用过饭后,便一同去听雨阁赎回马匹等物什,路过三娘门口时,却看见那里人群涌动,吵杂不休,便好奇过去问明缘由。一个老头道:“可怜可怜,那三娘昨夜里投河自尽了!”柳墨二人听了都心惊,齐声问道:“三娘何故轻生?”那老头叹道:“只因近来庙里多供了一尊真正的土地婆,那三娘想是办不成事了,又还不了人家的钱财,竟一时想不开,抱着一个宝箱自沉而亡,在这里吵嚷的人都是些给了三娘好处却没办成事的,要向三娘家里人讨个说法。”

柳墨二人唏嘘不已,他们从听雨阁中赎回马匹等物什后,便转回去向那裴航告辞。临行前,墨翟从马上那碗口大的田螺中取出一个状似棺材模样的盒子,赠与裴航道:“裴兄弟,你若果真要去做官,我有两道‘护官符’送你,只需每日念诵符上六字真言,可保你官运亨通,平步青云。”裴航打开盒子,取出一道符,上面写着“空、贡、冲、捧、恐、送”六字,又取出另一道符,上面又写着“空、恭、绷、聋、弄”六字。裴航看了不解道:“这符真个有用么,这十二字当作何解?”墨翟不肯说破,只笑道:“怎么没用,古往今来这十二个字都一般好使的,其中奥妙裴兄自己多加领会,日后自然明白。”

之后,裴航又苦苦相留,柳墨二人执意要走。裴航只好一送再送,直至城外歧路处道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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