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处

笙娘，阳羡名妓，偶得孕，不知其父，数堕不遂，腹渐大，不复待客，心焦虑，惶惶无计。孕四月，有紫衣道人过青楼，顾门而愕，惊呼：“妇怀孽种，大灾将至！”老鸨嫌恶，欲逐之。笙娘闻之以为奇，请入内，问以详细。道人卜之曰：“此子劳母克父，累姊败家，城中百姓多受其害，生之不祥。”笙娘骇然失色，蹙眉捂胸，忧忧而问：“且奈何？”道人曰：“无忧，我有偏方，可以除之。”

道人去，笙娘自忖：此子未知其父，更何有姊？道人多妄言，未可轻信。或言华严寺多智者，精命理，遂亲往，卜于僧。老僧课毕，眉目皆喜，贺曰：“此子有尧舜圣人之徳，降龙伏虎之能，将有大功徳于世人，当善养之，谆谆以教。”又赠以符，曰：“日月之耀，恐惊天人，符犹蔽日之云，能掩其辉，随身勿失。”笙娘窃喜，藏符弃药而归，生从良之志。

孕六月不能如愿，老鸨烦闷。及孕七月，有宜城周姓来贾。周丧妻多年，久幕笙娘，每来阳羡必与行乐，视为知己。是日寻之不得，忙问以故，方知笙娘之志，情愿纳之。笙娘愿从，周贾遂以重金赎之，力排乡人非议，娶至宜城。

笙娘孕十月产一子，随贾人姓，名处。周处沉闷寡言，而气力过人。幼时常以身世故遭群顽嘻笑，呼野种相邮传。处不怒不争，置若罔闻。一日，闹愈甚，又辱处母，揭青楼旧事。处乃怒，与众小儿斗，如狮虎之困于群狼。斗未几，群童败如溃蚁，负伤者众。处无恙，唯于乱中遗老僧符而不自知。俄尔，一小儿呼大兄来，欲复斗周处。大兄年已弱冠，好勇斗狠，人多惧畏。处方束发，浑然不惧，只数拳制敌，众皆哗然，谓之神力。大兄败走，羞怒难当，又驱家中数恶犬来，尖牙利爪，望而生畏，吠声如雷，闻之胆裂。处屹然如山，怒目断喝，众犬惊惶奔匿，急急亡走，忙忙乱窜。大兄又阴以石掷处，破额。处虽额破而勇猛不减，亦掷石，中大兄膝，膝骨尽碎。兄倒地不能再起，众始劝阻。

伤者之家皆怨怒，不问是非，直欲闹至官府。周贾怒，执鞭向处。处垂首低眉，立不敢避。笙娘怜子心切，以身相护。周贾掷鞭于地，怫然负手，胸意忿忿。笙娘以好言慰之。贾虽惜财，然更惜笙娘，忍痛散积年家资赔抚诸家，方免见官。自此周家一蹶不振，日渐萎靡，常有衣食之忧。

又几年，处弱冠，其祖母高龄，惊寤染疾。遍访名医，耗尽千金不能治，日薄西山，气息奄奄。忽有紫衣郎中至，言有金丹九转，能还魂去病，起死回生，价千金。贾与妻议，欲贷于众戚，以纡眉急。笙娘劝之：“生死有命，草木终枯，此天地之理，安可强逆，况家中尚有生人，何能舍生事死，折新滋旧耶？”周贾愠曰：“生养大恩，重于天地，岂同草木！果能活命，何惜千金，恨无家资！”二人争之良久，俱闷闷忧烦。处闻之惭，跪求郎中赐药，愿衔环结草，效犬马以报。紫衣郎中又谓处：“既无金帛，另有偏方，可以医穷，在城北墙上，唯有胆识者能取之。”

周处疑之，觅城北，见墙上有官府榜文，言南山有虎吃人，能除者赏千金。问旁人，或曰：“南山向无虎，一日天变，有紫雾如蛇，游天而来，钻于南山，行者遥睹是虎乘雾至，自此多伤人命，已为害数月矣。闻县令是受神梦拖而立此榜，替天讨罪也。”又问南山猎户，皆言众猎户去而不返者，十有八九，偶有一二生者归，听南山则变色，闻草木而胆裂，心惊神骇，魂飞魄散，筋酥骨软，不复援弓。处为救祖母，愿以命相搏。遂约郎中留药，置弓箭大刀。

乡人闻之皆劝，奔告周家。笙娘皇急止之，愈怨周贾，争闹不休。周贾感处大义，亦劝阻。祖母怜爱其子，私招继孙于塌前，谓曰：“朽木无柴薪之用，愿担之南山，葬身虎腹，得以周全生者。”处心凄惶，言语宽慰，翌日携刀负箭，不告而别。

入深山，晨雾弥漫，目不见物，唯风林测测。良久，猝然叶丛唏砕，幢撞影动，急搭弓盲射，箭没处嗷呜声起，群鸟惊飞。处拔刀，不敢动，屏息，察声，待其动静，候之未果，提胆徐徐近，拨草探之，见一虎崽侧卧，状如大猫，股中箭，新血犹滴，哀哀低鸣。处不忍就戮，负虎于肩，虎亦不加挣扎，唯垂首躬躯，睛眼倦倦，怏怏如病。处持刀而返，行未多时，忽闻身后虎啸穿林，声贯长天，山谷震荡。小虎惊觉，翘首抬额，亦作低吟应和，处惊骇疾走。随之长啸复起，更胜前声，如是者三，声已在脑后矩尺。处发足径奔，无暇顾，至山下，喜见二三猎户，急急呼。众猎乍睹，或以为罗汉显圣，或以为山鬼夜叉，皆战战惊惶。及近，方知是人，问所由来，具答之。众猎大奇，拥呼入城。

一时万人空巷，争来看虎，环若墙堵。县令闻之，忙邀壮士，迎于府衙。处置虎于衙前，问赏银。县令不应，绕虎周旋再三，作难曰：“书云，除恶务本，待祸首正法，斩草除根，方可一并发付。”或有猎户献计：“虎极恶，宜智取，可使虎子为诱，设陷捕之。”县令然其言。处请兽医，活虎子。医不敢近，处亲拔矢敷药，教匠人筑铁笼囚之，又宰鸡鸭食之。笙娘谆谆劝，周处弗听，婆媳夫妇生怨。

诸事妥当，是日置笼于林，遍布陷阱。处与诸猎匿窥以待，匍匐龟地，久不见虎，手足渐麻，或欲伸蹬辗转，意稍歇。风骤起，奔云乱，天地昏暗，猛虎始出，厉面阎罗，赤目涨焰，声雷闷滚。众猎望而胆寒，怖不能动。虎望笼而近，将入陷，小虎猝呜，虎警而止，择旁道绕行，每将涉险，小虎即警之。虎绕笼三周，逡巡再四无可进者，忿然去，及暮不复来，于傍晚复见紫雾弥山。

至夜继守，半夜无事，子时突闻囚笼哐啷作响，异声剧烈，飒飒风起。目不能见，遂明火，贼行近，察之则又寂静如常，虎囚如故。翌日，笼中现兔肉，小虎餐之。众猎问：“谁人置之？”皆目周处，处亦不知。三日如是，或狐或獐，不明由来而昼不见虎，众以为奇。

是夜，处藏树上，借月色以窥究竟，候至子时，大风来，草木偃折，见一怪自天而降，虎身鹰翅，口衔肉，隙入笼中，继而袭笼，张牙舞爪，无可奈何，或欲衔笼而去，巨翅扑腾，虽风卷尘叶，是亦徒劳，未果而去。处忆之，插翅者分明南山虎也。次日，具述所见，哂以为梦。

便呼胆大者，同蔽树间窥之，以证其实。是夜，明月在天，虎果飞降，妖面森然，喂肉袭笼如前。匿者望之皆心骇胆寒，惊吓非常，一人战战不能自持，坠于地，嚎呼救命，四肢瘫软不能动，似足踏之虫。虎惊觉，因跳踉大㘎，按于掌下，舔砥处鼻耳俱化，血盈满面，奄将气尽。众猎或疲于奔亡，或潜身缩首，如是阎君亲唤，神鬼来勾，丢魂落魄。唯处持刀出，力劈虎背，没肉入骨。虎痛而啸，尾立翅张，顾战周处，瞪目如椒，獠牙毕露。处横刀屹立，俟其扑来，手起斜挥，正中颔下。虎重创，步阑珊似醉，三摇五晃，时闻小虎哀鸣，终不倒，竭力扑翅，向天远遁。处回视伤者，已然气绝，负尸而还，其家恸哭。

及昼，处复还山，直坐笼旁。午时，插翅虎亦来，口叼肉食，盘旋其上。相持半日，酉时，虎始俯落笼旁，哺子以食。肉入笼，处方暴起力劈，势如破竹，虎已失威，腾挪闪躲，去如脱缰。笼中虎向天哀鸣，意甚悲戚，自此绝食，每遇母来，则咆哮似逐。逾数日，脱毛露骨，萎靡如病猫。插翅虎或现或隐，欲伺良机，然处亦废饮食而不觉饥渴，半步不离，无可乘之隙。一日，虎落地，至处前，颔首点地，意凄凄。处立而叹：“哀哉父母！”继而向虎言：“汝多伤人命，情法皆无可恕，倘愿受缚就戮，当释幼虎。”虎复以头点地，处遂释幼虎。虎母衔子项背，顾周处。处通其意，曰：“速去，三日当回，教之不可作恶。”母子遂望东北，凌霄而去。三日后，虎母果回，贴首伏地，引颈受戮。处嗟叹再三而斩之。虎死，翅羽尽落，化紫烟消散。

县令闻之，诘幼虎。对曰：“已死，坠之崖下。”便依前言，赏千金。处即觅紫衣郎中，购金丹。郎中诧异曰：“果神人也，竟不伤毫发？”，售金丹，仓促去。祖母服之三日，疾渐缓而未愈。周家皆疑郎中讹诈，使处复寻，已杳。

周亡妻有遗女，曰三娘，长于处，花信年华，风流秀曼，娟丽无双，而未有婚配。三娘忧祖母之病，常转侧难寐，一日恍惚入睡，夜梦一紫衣人言北山庙最灵，可亲往求之，定有神助。三娘转醒，梦中人之音容犹在耳目，又问邻里，果有庙，辄信，祈福于北山。祝毕，会天大雨，避于檐下，遇一青衣公子。公子不避男女之嫌，贪看三娘，如赏花观鱼。雨罢云歇，三娘去，而公子注目灼灼，不遑他瞬。至家，于药后第九日，祖母果活，神采丰盈。

不日，便有媒来，言有泾河龙族太子欲纳三娘为妾，聘千金。周贾谓相戏，哂之耳。忽又有县令至，贾请入坐。县令言有龙神托梦数日，意在三娘，请为媒妁，以午时降雨三日为证，果有应验，不敢不来。贾始信然，大奇曰：“尚不敢望人世王侯，天上官安识三娘耶？”对曰：“处杀恶虎，比肩神明，名动一方，举头三尺，当有感应焉。”对曰：“虽然，人神殊途，门户径庭，岂敢攀附？”计未定，谋于妻。笙娘素欲遣嫁，多怜其子而贪千金，遂劝：“龙宫富庶，天下闻名，非凡俗世界可比，自此贵埒王侯，再无衣食之忧，下间人趋之若鹜而不可得，勿误三娘！”周闷闷不快，又以远嫁为由，迟迟不应，笙娘亦有愠色。三娘闻之不忍，自言愿远嫁泾河，劝父勿多忧虑。周贾思之再三，终长叹许之，笙娘窃喜。逾数日，值黄道，有弦乐飘渺自天而来，龙车凤撵乘云而至，三娘艳妆红衣，华冠秀盖，望霞而去。周贾仰首凝眸，望云嗟叹，直至霞散云收，自此长天茫茫，碧海遥波，信耗莫托。

嫁未及半载，有白衣秀士入城，访周处。自言从泾河来，受托家书于三娘，为之代笔。处奇之，启书而观。书曰：“阿姊不幸，自配嫁龙君，未尝多享仙福，而夫婿乐逸，沉湎酒色，荒淫无度，为恶一方，又遭奸人所惑，日以厌烦，迨劝频切，反触其怒，黜作河畔牧女，多受责辱，命贱婢仆，苦不堪言。一日，夜梦紫衣神，言弟乃神人降世，唯弟能解此厄。常恨鱼畏凶涛，雁惧雷霆，满腔愁苦，尺素难达。今幸遇义士柳生，请为代笔传书，当念亲恩，救脱苦海，不负妾望。”

读罢失色，问秀士姓名。对曰柳毅，浪子也。处长揖谢之，即归家辞父母，诓以远游探亲，遂纵马疾蹄，望泾阳去，毅与同往。驰数日，至泾河畔，见群羊如云而毛色善变，俄而乌似鸦翎，饿而白如冬雪，更兼头角奇特。毅谓之曰：“此非人间之羊，乃兴云布雨之类，仙家之雨工也。”处望牧者，风鬟雾鬓，巾袖无光，不能相认。而牧者见处，奔赴大哭，春山促损，秋水决堤，诉之凄凄。处审视之，始认阿姊，悲怒交加。欲携同归，三娘曰：“乘雨工，行云路，不日可至宜城，唯恐孽龙见追，殃及父母。”思之，对曰：“阿姊自去，处当了断。”

不欺三娘方去云头数里，便遭鹰袭，投没泾河，救之不及，霎时群羊惊散。柳毅跌足而呼：“此必孽龙耳目爪牙，既已入水，欲救诚为难矣！”处亦愤恨。柳毅曰：“向闻人言，此地尝有鼋怪作恶，百姓惧为祸殃，以神明奉之，祈勿怒，时斩牲牢以投，则跃吞之。后有晋人张老相公，其眷属行舟江上，尽为鼋怪所吞。相公治赤铁百余斤，诱投巨鼋常伏处。鼋跃出，疾吞之，少时波涌如山，倾之浪息，则鼋死已浮水上矣。百姓感其恩，共举为辖水之神，建张老相公祠，祷之辄应，今可往求之，或有灵焉。”处然其言，寻至相公祠。

二人共拜泥偶，旁有乡人窃以客边哂之。毅闻之，责其无礼。乡人牵二人出，问：“客从何来？”对曰：“宜城。”乡人曰：“何以祭？”对曰：“无以祭，惟祷之耳。”乡人曰：“不祭，拜之无益，必时宰牲牢，香火殷勤，方通天人。”对曰：“素闻相公人间正直神也，向有功于世人，其谬传呼？”乡人笑曰：“古今之为神为官者，无罪既是有功，居功能掩其罪，功过是非，皆宦海游戏耳。”毅叹曰：“诚如是，今之相公，已非昔之相公，其胃更猛于鼋矣！”周处问：“泾河小龙怙恶不悛，亦有功耶？何不见罚于上天？”乡人曰：“无功，亦无仙籍，然其父泾河老龙乃司雨正神，兼之水族势大，人惧其为祸，每月十五，千家百姓亦需投献牢享金帛于河，方免其猛浪恶波，保一时风调雨顺。”处长叹：“龙宫埒富，其皆出于此呼？是灿灿昭昭之罪也！”

处与毅谋，欲效法相公降龙。候至十五日，处怀刀躺藏于牛皮中，佯为祭牲，献于泾河畔。少时，云乱波涌，虾蟹鼋鼍之类，出如行军，或搬或运，或拖或抬，尽收金帛入河中。俄而恶浪滔天，祭者皆吓走，毅藏大石后窥之，泾河小龙破水而出，长身似蛇，半没水中，白质青章，短角细鳞，张四爪，吐紫杏。毅多见识，始知小龙实非真龙，盖蛟也。蛟大张血口，蛇吞牲牢，不加咀嚼，便觉有物滑舌噎喉入腹，未暇惊疑，忽合眼张嘴，仰头僵脖，似甚痛苦，少倾怒作人言曰：“是何精怪鬼魅害我！岂不知我父乃司雨正神，义兄为钱塘火龙，皆江河太岁，安敢犯我！”蛟腹中传周处之声，如闷皮鼓，然铮铮有力，云：“我汝小舅也，速释阿姊三娘，不然，穿肠破肚，便见阎罗！”蛟呆直不信，猝然长嘶，以头抢地于岸，继而腾扑，石碎沙扬，状若绳舞，难忍而急呼：“壮士饶命，便放三娘去！”处方罢手。蛟唤鱼奴鳖仆，送三娘出。三娘蔫将枯，血条条如爬。处于蛟腹中向毅言：“义士且护三娘去！”柳毅石后出，欲负三娘去。然毅手足细白，三娘伤重，不能远行。蛟张嘴曰：“请壮士出。”久未见动静，蛟复请。未几，蛟猝然瞪目裂眦，厉呼：“贼子安敢失信！”言罢身弓成桥。周处曰：“今杀汝，是失信于有罪，不杀汝，是失信于劳劳苍生也！”蛟惨呼，继驼如峰，终爆腥雾血，是处破背而出也。蛟不能复言，翻腾抽颤，如搁浅之鱼，摆尾霹雳，俟其不动，则卧地如梁而毙矣。

毅曰：“大祸将致，当速去勿留！”然三娘伤重不能骑马，正无计，忽有浮云朵朵，次第而落，是雨工也。三娘喜曰：“牧养之情，竟不相弃耶！”三人遂乘羊，飘然半日即至宜城。下云头，奔入家，俱述以实，周家震惊。处曰：“当速去，有江河湖海处皆不可留也！”催之急急。周贾坐而叹曰：“我祖辈世代居此，将何往，往又将何图，宁守祸至，纵死亦宁裹乡土而终。”笙娘则苦劝其子自去，处亦不肯背离。

周家争之半日未果，毅暂宿周家，时逾六七日无事。一日，忽闻叩声剧，处启门缝而察，见一客着红衣，须发赤张如焰，虎背熊腰，威如叱咤金刚。赤髯客喝问：“谁人周处？”处答便是。赤髯客审量之，继而冷笑曰：“只道何方神圣，不过仗仙根神力耳，终鼠辈也！”处知来者不善，问意欲何为。赤髯客曰：“特来追债。”处曰：“素昧平生，何债之有？”客立眉竖目而喝：“是命债也，我乃钱塘君，泾河小龙之义兄也！”

客言罢，地炸惊雷，见红烟如柱，直抵长天。宜城百姓皆见天如赤铁，红云沸滚。霎时城闷如屉，众生似煮。有过路者指天惊呼：“天何有三日！”柳毅视之，曰：“多者非日，是钱塘君之双目也！”方言罢，天又传巨响，乍现一五爪火龙，身似长城飞来，头如泰岳倒悬，鼻耳周身，皆奔烈火。处回屋持刀出，立刀向天。

钱塘君作巨声：“周处偿命来！”笙娘身护于子前，无惧色，面甚刚毅，曰：“愿代子死！”周贾惊惶，急拉之。三娘与祖母亦出，护周贾。周处长叹，曰：“倘周处死，得以恩怨皆消，保全生者，愿以死谢之。”言罢，仰颈自戮，倒地身亡。周家恸哭嚎嚎。钱塘君曰：“昔年泾河君与我不过青红二鲤，龙门将闭，止得一鱼跃，是泾河君舍而让我，方有我今日之五爪龙身，其苦修五百年方得蛟体，又修五百年方欲化龙而可怜命殒，汝区区贱命何能抵其千年岁月，今必以满城人祭之，方解我恨！”遂喷烈焰，滔天火海如瀑飞降。满城人惊哗奔走，周家团聚相依。

忽，有奇光一束冲天，耀人眼目，尽隔大火。又汇而成形，现巨身人像，仰观其面，俨然周处。处作洪钟声曰：“我死后，上帝明察，以我有功于人世，策为牧龙君，监察天下水族，钱塘君暴戾多杀，今当伏罪！”钱塘君怒而长吟，与周处缠斗，光火交织。斗至百余回，火龙渐败，处以锁链缚之引去。至此风云皆散，长空如故，宜城无恙。

后，笙娘收子尸骨，葬于南山。一日，处忽从门外归家，长跪伏拜曰：“处陈情上帝，愿伺阿母以终老，再履天职。”又曰：“吾生父，原紫衣之官也，私乱凡间而得以降处，后恐事发于上官而碍其青云之途，因神职故不便直杀我，遂屡屡设计杀处，盖昔日之道人、郎中及祖母之病与插翅之虎，皆其变化也。后知处天生神力，遂欲借水族之刀杀之，嫁娶之事皆其怂恿。”母问火龙，对曰：“已锁缚钱塘江底，其桀骜难驯，时怒而吟啸，引恶潮卷雪，成一奇观。”

笙娘夫妇死，三娘不愿再嫁，处引阿姊去，后成牧云神女。宜城人感周处孝义，建牧龙君祠，肖像其中以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