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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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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7/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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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年卡

徐小申遇见林鸣,是他大学毕业,来西安工作的第三年——一九八四年。中秋节,他去姑妈家,五斗柜玻璃板下,发现自已一张照片不见了,代之的是一张女孩照片,鹅蛋脸,挺直的鼻梁,一双黑亮的眸子,笑吟吟看着他。

照片贴在一张“恭贺新禧”贺年卡上,有这么几行字:林鸣,工作单位:市长途汽车公司,住址:兰空西安干休所。

他有点明白了,但忍住没问。

姑妈终于开口了:“你表姐今天回来过,有人给你介绍了个女孩,要是看照片愿意,就去说。她等你到快四点才走,还打过电话。”徐小申想起,中午在技术科加班时,电话响了会,他赶着绘图,以为不会是找自己,没过去接。

他犹豫着,心有点乱。

徐小申是江苏南通人,那年26岁,五官周正,气质很好,身高1米71,人们印象中的江南男子形象。他成长的六、七十年代,信息渠道少,除了报纸就是收音机,加上书籍,青少年远不像以后那么早熟。小学时,他对异性只有点朦胧意识;中学里,男女同学接触多些就容易被大家哄笑。而十年文革后大学校园,一时聚集了众多优秀青年,工科院校,女生少,从中学走出不久,没太经过社会历练的徐小申,在校内,在系里都普普通通,属于小弟弟角色,引不起她们的注意和兴趣。

    大学毕业,他分到西安一家国防厂,很快有人给介绍对像。那时的徐小申,事业心还强,想做点成就出来,父母也希望有机会时他能调回家乡,都婉拒了。

上世纪八十年代,是共和国仿佛焕发了第二个青春的一段时期,生活节奏不快,人们要求简单,脸上露着发自内心的笑容,觉得一切充满了希望。对未来,徐小申有自己的憧憬,也想过自己的白茹、银环、冬妮娅。只是还懵懵懂懂,不确切什么。

生活,那会像梦一样美好呢?几年过去,现实让徐小申知道了和理想的差距有多大,也让他重新评估了自己。或许是事业不顺,工作受挫;或许是远离家乡,孤独和寂寞;也或许是压抑太久,到了情感迸发的年龄。照片上的林鸣,清丽可人,有一种说不出的气质,让徐小申怦然心动,他第一次真的想谈恋爱了。

一个雨后下午,当穿着白色连衣裙的林鸣来到表姐家,有点暗的房间,像突然射进了阳光,一下子亮堂起来。女孩脸上挂着灿烂微笑,浓密的黑发盘在头上,高雅又使人感到新鲜,话音如和煦的春风从人身上掠过,面对这位光彩夺目的姑娘,徐小申一时呆住了。

说话中,他得知,林鸣交通学校毕业,父亲是个军人,已离休。母亲随军多年,没工作。还有个哥哥,也在部队上。

半小时后,林鸣告辞,徐小申送到院门口,看她远去。女孩轻盈地走在长巷里,两边白墙青舍,地上青砖还湿漉漉的,泛着光泽。她白色的衣裙在清风中摇曳,像一幅充满诗意的中国水墨画。

回家后,表姐说女孩人好看,气质佳,问他想法。徐小申一时答不上,两人谈话很融洽,彼此应该印象不错,但林鸣亭亭玉立,快齐他高了,这姑娘,怕看不上自己吧?

一个星期过去,女方没回信息,姑妈和表姐也没再提起。后来,玻璃板下,女孩照片不见了,他的照片也归了原位。

事情结束,但徐小申心被扰乱了,夜里睡不安宁 ,工作精力不集中,老闪现那张笑吟吟的面孔,他还从未被一个女孩这样打动过心扉。工厂是周二休息,有几次,他进城等在汽车公司对面马路,前后花费几个小时,只为下班时,惊鸿一瞥,远远看林鸣一眼。

年末,徐小申在天津参加部里的一个培训,元旦在即,海河边的风很凄厉,路面有水处都结了冰,客旅他乡,倍感孤独寂寞,在长途电话间,和父母通话后,他忍不住又要了林鸣单位的电话,。

    接电话的是一个男声:“你找谁?”

“林鸣同志在吗?”

电话里传来对方的喊声:“林鸣!”

有一两分钟,可以听见办公室别人说话声,他心情紧张,怕林鸣接电话时自己出了声。

有人拿起了话筒,是那个让他魂牵梦绕的声音:“喂。”

他屏住呼吸。

“喂,喂。”

耳机里听见林鸣对别人说:“白科长,没人啊。”

那个白科长不知说了什么,林鸣敲敲话筒,吹吹气:“喂,喂。”然后说:“一点声音也没有,还是没人,是男的还是女的?” 那个白科长又不知说了什么,她说:“二楼没有啊。”

林鸣又喂了两声,然后无奈地说:“那挂了。

他拿着话筒呆了会,和见面时相比,电话里的声音带了些许沙哑。

晚上,徐小申给同学、朋友写贺年卡,在一张卡上写了:林鸣同志新年快乐。落款是:友人。

那时的徐小申,和许多青年人一样,相信“知识就是力量,知识改变命运”这样的励志名言。也认可“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老祖宗们的话,想让别人爱你,只有自己成为值得爱的人。现实中,《哥德巴赫猜想》里的陈景润不就如此吗?

总之,因这个念头,徐小申的激情和事业心又燃起了,虽然这仅仅是个梦。他没再去汽车公司门前等候过,但在每年元旦前夕,会给林鸣寄去一张不署名,写上祝福的贺年卡。信丢进邮筒后,好像他已经和林鸣拉近了距离,建立了某种联系,埋下了希望的种子。

几年过去,徐小申也感到可笑,自己这是在追寻什么?盼望什么?贺年卡上的话那么含蓄,林鸣最多只会当个友人的良好祝愿而已。他觉得自己有点像法国小说《星期三的紫罗兰》中那个腼腆、爱想入非非,带点罗曼蒂克的大学生,一样会以悲伤作故事结尾。

徐小申三十三岁时,被破格晋升了高级工程师。那会,他在厂和部里已小有名气,还任了一个项目的负责人,但个人的努力,摆脱不了大潮走向,厂里军工任务在减少,要转型,自己找饭吃,有同事下海经商了。再后来,因为有国外类似设备要引进,他参与的项目也下马了。这严重打击了他的心气。

大学的同学,都结婚了,许多人有了孩子。在父母的催促下,近两年,徐小申也和别的女孩见过面,但往往一开始就结束了。他还是忘不掉林鸣,那个温婉、清丽、亭亭玉立的形象太浓重了,总作为参照浮现在脑海。她快三十了,也早成家,有孩子了吧?

年末,在同事的婚礼上,徐小申喝了点酒。夜里,他看见了林鸣,站在漫无边际的水面上,孤独无依。他奔上去,却沉入水中,他挣扎着,叫她的名字,但醒来了,一身冷汗。他走到窗前,外面月色如水,寒风拂衣,冷漠枯索,一片寂静。

 “这场单相思梦,该醒了。”他告诫自己。

    徐小申又寄出了贺年卡,这会是最后一次了。他附了短信,提到七年多前的那次见面,讲了对她的痴恋,为可能对她造成的困扰道歉,也为她和家人祝福。说自己向厂里写了申请,要调回南方,在父母身边工作,他们也老了。

 “相信你不会嘲笑一个人成长经历中这段情感 ,除了爱慕和敬意,它没有任何对你的轻佻。也给了我奋发向上的动力。”末尾,他这样写道。

     春节回家,徐小申落实了调动的事,回西安不久,对方来了商调函,处里、厂里相继同意后,他开始交接工作,办各种手续。同事、朋友又为他饯行。等他终于要走,最后一次到单位告别时,已是三月中旬了。

同事说这几天有电话找他,已请对方今天打来,徐小申有点好奇。电话玲响,他拿起听筒:“喂,你好。那位?”

对方没说话,片刻,才有一个轻轻的女音:“你是徐小申同志吗?”

“是我,您是?”

“我是林鸣。”声音不大,但徐小申耳边却仿佛响了一声轻雷,他呼吸顿时急促起来。

“你好,你……”

林鸣似乎也不轻松,又停了下才说:“前些天,不在单位,你的信,才看到,打了几次电话,你一直不在。”

“我工作已经交接了,在办些手续,后天的火车。”

“第一次收到你贺年卡时,没在意,第二年又见到,有了好奇。后来,我出了件事,很痛苦,很煎熬,也很孤独。每年再看到你贺年卡,想到有人暗中挂念,关心自己,心里很温暖,也想知道是谁寄的。看你信后,非常感动。”

“你怎么了?要见面,说一说吗?”他一下担心起来。

林鸣声音有点异样,似在控制着自己:“还是现在这样告别好,事情都过去了。我珍惜你的感情,只是无法接受了。说三句心里话,一是谢谢你,二是为你祝福,三是希望人有来生。”

电话两头都寂静了。

“我也是。”过了会,他轻轻,由衷地说。

  徐小申离开后,一直在家乡工作,35岁时结了婚,有了孩子,过着平静的生活。退休后第二年,他陪妻子旅游,到了西安。在昔日同事眼中,徐小申算得上成功人士了,任过企业副总,是全国五一劳动奖章获得者。看表姐时,闲谈中,他问到了林鸣。

   “那个挺好看女孩啊,三十多岁就死了,白血病。”表姐叹惜说。

他大为惊讶,呆了会,问:“她有没结婚?”

“你一问,我想起来了,她一直没结婚。”

林鸣的墓,在姑妈墓上面高坡处,表姐和妻子没上去,徐小申费了些时间才找到,年代久了,有些荒芜,墓碑上的字很冰冷:

爱女林鸣之墓1961—1993

记忆中那个白裙飘飘,走在长巷子里的女孩,香消玉殒,生死相隔。年复一年,人间在悄然轮回,她永远32岁。

徐小申放上一束鲜花,还有一张他手做的贺年卡,上面写了一句话:

青春的回忆是漫无边际的,谢谢你曾激励了我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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