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角的流浪汉

我认识他有五个多年头，他时常和我玩笑道：“我要去做流浪汉，捡垃圾吃，讨点钱去买酒，困了就睡桥洞底下，多自在。”这句话我一直当做玩笑来听，从不相信他会真的去做流浪汉，直到他辞职离开的时候，有半年没有联系到他，最近才在熟悉的街道遇见他。起初我喊了两声他的名字：“杨建明，杨建明，你躺在那个地方做什么？”他回头愣了一下，仅仅只看了我一眼，就逃避了眼神。他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身子发热，不断的拿着破纸板给自己扇，试图让这冬天再冷上几分。我等了五六分钟的时间，见他没回应，我就离开了，只在他的破碗里留下一张十元纸币，这十元是这破碗里面额最大的一张。

我们俩互相回头，眼神碰撞的那一刻，才发现自己比他更邋遢几分，乱糟糟的头发，胡子也好几天没去整理，提着公文包像个行尸一样走着。比起他来，我更像一个流浪汉。

第二天，今天比较幸运，没有加班，走在昨天相同的道路上，我特意绕远路回家，只有这条远路才能遇到他。果不其然，他穿着和昨天一样的衣服，坐在自助银行前的阶梯上喝着廉价的白酒。我又再次试探性的喊了他几下名字“杨建明！杨建明！”他依旧没有理会我，自顾自的喝着酒。来取钱的人没有对他嗤之以鼻，这可能是他看上去干净吧，没人认为他是位流浪汉，大多数人觉得他只是喝醉了，是一个酒鬼罢了。所以他面前碗里的钱没有多少，零零散散的几个钢镚连他一顿酒钱都不够，他该怎么活到明天。

我翻了翻背包里准备明天中午吃的食物，泡面、两根火腿、一个乡巴佬鸡蛋、一瓶矿泉水，还有几片吐司面包，我走到他跟前把这些食物都交给了他，他始终低着他高傲的头颅没有抬起来过。这一刻，我感到有一丝不快，就算我们以前是很好的伙伴，现如今你还遵循着当年的姿态来对待我，你始终没有改变。以前是，现在也是。

算了，我怎么能和一个流浪汉生气，这不显得我小气?

“抱歉，今天只有这五块。”

他看着刚刚丢下的一张五元纸币，没有特别开心，今天的五元依旧是这碗里面值最大的一张。

回到家中，本以为我的刚刚沉重的心暂时能安放一会儿，不料，一个大嗓门直袭我的脑门，那声音正是我的夫人林红所发出的声音。

“你怎么每天这么晚才回来。”

“加班。”

“今天不是七点下班吗？小莉和我说了——小莉是我夫人的闺蜜，她和我一家公司上班。”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竟忘了有她闺蜜的存在。这低劣的谎言被戳破时，我没有感到羞耻，只是沉默着。没过一会儿，我开始觉得羞耻了起来，我羞耻的原因竟是我为我说出低劣的谎言而羞耻，而不是被识破而感到羞耻。听着林红一声一声喊着我的名字，我的思绪渐行渐远，那声音是虚无，不是真实，我该去哪？这个世界是真实吗？脑子里出现一道道哲学系的问题，我快成了个疯子，和他一样。什么，一想到这，我开始感到害怕，我可不想成为一个流浪汉。等我回过神后，林红一脸不悦的站在我的跟前，交叉着手臂。

“怎么了，夫人。”

“你说怎么了？我叫你多少声了?你是个聋子吗，就算是个聋子也应该知道有人叫他。”林红越说越觉得刚刚的事很气愤，便举起拳头向我袭来，我被打的连连后退。突然一下，我的面部结结实实被挨了一拳，我随即捂着被她打过的地方，痛苦的哀嚎着。我们之间谁也意想不到，她竟然会真的使这么大力，她自己也想不到居然会打到我的脸上。看着她惊慌失措的站在原地无所适从的样子，心里升起的不快渐渐消失殆尽。

“啊，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算了，算了，我没什么事。”我摆摆手说。

之后几天的时间里，我一直走在那条远路，有时会给那位流浪汉十元钱有时也会给五元钱。每次我都会喊几声他的名字，结果还是和当初第一次见面一样，对我爱答不理。

今天是周日，刚好不上班，随便吃了几口就打包桌上的剩菜剩饭准备出门。夫人看我打包这些剩菜剩饭，还要准备出门，难免会有疑问。

“你打包这些去干嘛？”

“这个嘛，最近这些天我在外面认识了一只流浪猫，看它可怜，所以每次下班都会路过它所在的地方，给它投食。刚好，今天不上班，想着今晚的饭菜还有很多，就想着打包一些给它送去。”

“想不到，你还有这一面。”林红捂着嘴发出如排钟般的笑声。随后又接着说道：“好啦！赶快给它送过去吧，别让它等太急了。”

不知道我自己此刻的心情是应该愉悦还是惆怅，为了说谎，我已经让他失去了做人的资格。这一刹那，我身上的罪恶会一直持续到我死掉的那天。我来到了那家自助银行，可悲的是他已经不在那里，那层台阶上放了半瓶廉价白酒。

我走过去坐在他经常坐的地方，看着眼前的半瓶廉价白酒和一个破碗，不知怎地，我竟拧开了那半瓶白酒，咕噜咕噜的喝了起来。一个路人路过我跟前，掏出几枚银币扔到我面前的碗里，我刚想要起来叫他拿回去的时候，紧接着第二个人，第三个人也往碗里丢了几枚银币。

算了，我也懒得去解释我自己是个正常人，就自顾自的喝着那剩下的酒。慢慢的，一切都在顺其自然。终究我还是成了他，成了一个行走的流浪汉。

酒也喝的差不多了，接下来把碗里的钱收入囊中就起身回去，今天他不在这里，那我还是明天再来。

当我准备从碗里拿钱的时候，发现了一张白色纸条，我打开一看，上面的字迹看样子应该是杨建明所留下的，上面仅仅只写着八个字，那是阴郁腐败的八个字：

“我的一生，尽是耻辱”

在故事的最后，杨建明的尸体漂浮在三江河上，那条街道也渐渐淡化了我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