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家看上去并不怎么贫困,五间北屋贴着瓷砖,屋里铺着地板砖,院里也挺干净,没有一间是破房烂屋。虽然不是新盖的,但也够宽敞明亮。看到那个年轻人,得知叫秦保强,家里就有点凄惨了,快三十岁了走路还拖着地,说话也含糊不清。每次到他家,他母亲就会哭诉,他家里的遭遇,我都快背下来了。
这次微心愿圆梦活动,我又来到他家,给他儿子小伟送来了书包和文具。老太太千恩万谢,又讲了一遍。老太太并不老,才五十多岁,还没有我母亲岁数大。只是家庭的变故和生活的压力,让她变得苍老了。本来这个家庭还是很幸福的,日子过得也算宽裕。突然一次车祸,使保强变成了植物人,让家里失去了一个劳动力,把多年的积蓄都搭了进去,还拉了一屁股账。媳妇不忍面对这个现实,改嫁了。当时儿子小伟才几个月大,就没了母亲,只能跟着奶奶过。小伟体弱多病,上学以后,经常休学在家。每当在家养病十几天,小伟就不愿意去上学,感觉学校一下子变得陌生了,怕老师批评,怕同学欺负他。当奶奶的怕他跟不上课,去学校里给老师说好话,让老师给补补课。我上小学时作业做不完、早晨起不来就不敢去上学,也是母亲领着我去跟老师道个谦、讲个情,才肯去上学。每次讲到媳妇回娘家把小伟冻病的时候,保强都会干咳一声,表示一下抗议。但我都会微笑着耐心听他母亲讲完。
这让我想起了,小时候一位邻居奶奶受了儿媳的气,都要到我家哭诉。我母亲在一旁劝解,让她宽心,别气坏了身子,必竟还有一个懂事的女儿。那位奶奶有五个儿子一个女儿,大儿媳是俺村出了名的泼妇,三天两头骂街。那几个叔叔也不敢劝阻,谁劝骂谁,揭谁的老底。有时憨婶子嫌骂的不过瘾,还下手打老太太,揪下老人一缕缕的头发。街坊邻居实在看不下去,就指着恶媳妇的脸说:“你也有儿子,你儿子长大了还娶媳妇不?谁家的闺女敢嫁给你小儿(儿子)?有事说事,有理说理,别再骂老的了!”“你是爹娘养的不?再骂老的,大伙就揍你!”那恶媳妇才不听那一套,反正也没人真揍她,依然祖宗八辈地骂。老太太被人救出,就到我家里避难,哭诉半天,直到街上素净了才敢回家。我听了,对那位泼妇大婶恨得牙根痒痒,只怪自己年龄太小,无法伸张正义。
母亲一看保强不高兴,就转移话题,讲她在村里当了几十年妇女主任,当年到东留善固去学习吕玉兰,组织村民打井、种树,干活从来不输给男人。又讲她把喂了几年的两头牛卖掉换了两架梁,拉了几家账,才勉强把北屋盖起来。刚盖好房,她就摔伤了腿,到现在还踮着脚走路。后来,亲戚朋友都同情他们家,有的出钱接济他们的生活,有的把旧衣服送到她家。不论合身不合身,她都接收,修改修改,就能给大人孩子穿,省了钱用来治病买药。长年累月的忙禄,使她疾病缠身,十几种药摆了半桌子。现在就保强他爹一人能干活,自己想帮忙也干不了,真是干着急。保强夜里睡不着觉,自己在屋里来回走,鞋底搓地的声响让她心乱如麻难以入眠,心里又非常难受,难受的是孩子想恢复健康,帮他们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说到伤心处,又不住地落泪。然后,她止住悲伤:“不说了,都过去了,说这些白让人心烦,孩子也不愿意听。”
过了一会儿,我正准备走,她赶忙倒水递烟,好像把刚才说过的话给忘了,一流泪又向我从头到尾地讲了一遍。我觉得她好像小品里总是讲《煤球票的故事》的老爷爷一样可怜,耐着性子又听了一遍。不等她讲完,我就起身说:“大婶,我还要到别的家去走访,下次再来。”见我坚决要走,她只好说:“我是不是又说多了?”我说:“您说多少都没事,我都会认真听。您一流泪,最难受的是孩子。您的儿子、孙子,他们最需要的是鼓励和自信,伤心事说多了,会给孩子留下阴影。这不是您想要的,对不?”老太太不住地点头。
其实,不光保强和小伟心里有阴影,我心里都有阴影了,下次再来的时候,还得耐着性子去听她的哭诉。刘备的江山是哭来的,好日子不是哭来的,是秦大叔心情开朗、身体硬朗撑起这个家得来的,是保强尽快恢复健康带来的,是小伟努力学习带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