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泪中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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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1/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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磨薯洗粉记

  一

  上半年,老天作孽,疫情肆虐,洪水泛滥,民生艰难。好在下半年,政府给力,国泰民安。尤喜秋季风调雨顺,作物丰稔。

  眼下正是红薯的收获季节,乡下家家硕果累累。

  挖回家的红薯不能久留,传统上对它最好的利用和处理方式是磨浆洗粉。

  在农村,操办红白喜会,都要置办酒席,红薯粉是置办酒席的重要原材料。

  我们家眼下也收获了一批红薯,大小分类后,堆摆厅堂里,像孔明布下的八卦阵。看家中的儿女也到了适婚年龄,遂决定将红薯磨浆洗粉,以待喜事来临时备用。

  二

  磨薯洗粉,在乡间是稀疏平常的加工,小时候看大人操持,都是纯手工操作。

  那年月,差不多每家每户都备有一个特制的,大而笨重的陶盆。这种专用磨薯的陶盆,内壁布满粗糙的陶刺。农妇磨薯,只须将洗干净的红薯,紧摁在陶盆内壁的陶刺上,左右挪动,红薯晕头转向间,转瞬就被陶刺吞噬,化骨成渣,渗出不屈的浊浊浆水。

 昏黄的油灯,清冷的月夜,阵阵鸡鸣声中,多少妙龄村姑和少妇的粉黛年华,也伴着只只红薯淌浆成渣而流逝风干。置身于如今快节奏的后人,能在日常某个瞬间,忆起她们孤夜一丝丝劳作的身影,也属她们三生有幸矣。

  磨碎的红薯渣浆,被收集在预先洗好的木盆或水桶里。

 到了下一个清凉的月夜,门口的滩场,一口大而深的陶缸,或是椭圆的褪猪木盆,被请上场,口面上搁条扁担,然后一个黑不溜秋的木豆腐盆,架在扁担和缸沿上,这种木豆腐盆底板的边缘,预留有一个木塞塞住的方孔。这方孔显然是用来排水的。木盆里另预备好一条湿漉漉的白布粮袋子。

  摆好场合,家庭主妇再次登场,站在豆腐盆旁舒展着手臂,先用大碗挖几碗薯渣塞进布袋,再用葫芦瓢舀水灌满,紧跟着双手将布袋口收拢,紧攥在左手心,然后协同右手,在盆里推搡挤压鼓囊而柔软的布袋,水汪汪的布袋,飞溅而出的浆水,有着乳汁般的质感和香甜。

  很快浅橙色的浆水溢满盆中。妇人一边继续蹂躏布袋,一边拔掉木盆底的木塞,浊浊的浆水便注入盆底的陶缸中沉淀。

  而此时家中的男人,则在井台吊水,一担一担地挑来趸在主妇身旁备用。

  在那慢时光的月夜下,老一辈们曾经鲜活的身影,也随着那一筐筐红薯,碎成渣,漂白成粉,永存记忆。

  如今进入科技高度发达的时代,实行电机助力上门磨薯。新式的磨薯机,设计有进水口,用胶管连接好家中的水龙头。洗干净的红薯从料斗口投入,电机一响,磨薯机底下,一边出渣,一边出浆水,非常省事。耗时费力的人工揉洗薯粉工序,就这样被旋转的电机,送进历史的尘埃。

 三

  磨薯洗粉,以前都是父母在操弄,我们是看客。如今我是新娘子坐轿头一回,自己牵头参与磨薯洗粉。做准备工作时,心里多有一种惴惴不安的紧张感。

  在预备盛浆水的容器方面,还是参照人工洗粉,以为机洗磨薯的用水量和手工揉洗一样的,找来了一堆大盆小盆铁桶陶缸。

  清晨七点,磨薯师傅开着三轮车,拉着磨薯机准时进了门。他一看我摆好的磨薯场面说,你找来这些瓶瓶罐罐能装多少浆水,这不是芝麻抵卵么!你这三百来斤红薯,起码要用十七、八担水,你备好的这些桶啊缸啊,全加起来也装不到三、四担水,赶紧借大盆大桶来。

  我心里一凉,这个疏漏有些大。临时上门向别人借东西,让我犯难。我这人脸皮薄,我就怕借东西,更何况是没有方向的借。

  师傅说,你们村很多人家在我手上磨过薯,大桶大盆有的是。

  师傅便如数家珍,说谁家有大桶,谁家有大盆,让我先就近去对面祖华哥家借大木盆。

  大木盆在乡下已是老物件。

  以前的大木盆是用来钩过年猪褪毛用的,也可在夏秋用来当菱盆,在湖里采菱,会捕鱼的还可以当鱼盆来放网捕鱼。

  但现在村里的劳力,大部分都去沿海打工,或是在县城务工,捕鱼摘菱的人很少,劳力大量外流,田地也就相应的荒芜,荒田荒地无收成,就没人养猪过年。加上如今轻便的塑料制品横行于市,那些笨重古董似的大木盆,大多已经散架退出了时代的大舞台。只有一些特别惜物和存心的人,才隔一两年,给木盆晒晒太阳,抹上一遍桐油,延用至今。

  去邻里借东西,是小时候的家常便饭。大到借长木梯借水车,或是借锄头扁担,小到借碗借缝补的顶针和棉线,只要对方家里有,哪怕是他在家里翻箱倒柜帮你找,差不多也是一借一个准。

  但现在世道变了,经济活跃了,虽说一下拿出大笔钱的不多,但小钱家家户户都不缺,手下用的东西,自己会提前置办,少有人上门借东西。

  以前去人家里借东西,不用敲门,门都是敞开的。现在都是高宅深院,大门外又套院门,一律紧锁,关得贴紧的。

  此时大清早七点,下着小雨,又逢上星期六,小孩不用上学,大人们难得有一个大清早,可以睡一会懒觉,这时候去打搅人家,还是借东西,很是不好。

  祖华哥平时也要去城里接送孩子,看他家静悄悄,大门和窗户紧闭,估计也没有起床。

  我硬着头皮,迟疑地在他崭新的院门上敲了几下,并叫喊了两声,可惜院内依然轻悄悄的无人回应。

  我折回村道,漫步看着两旁紧闭的大门。决定先去二哥家拿一个塑料桶,早几天二哥已经打好招呼,走去便能拿到。

  从二哥家取桶回来,祖华哥家的院门已经开了。进门正好遇见小娥嫂子在扫院子,我向她说明来意,借用大木盆洗粉。

  小娥嫂子作为难状说,大木盆前几天我洗粉后,就抬到老屋楼上晾起来了,现在可能已经落了灰尘,再说木盆使用前,要预先浸过夜,临时抬下来用会漏水。我那边有两口大缸,一口装了薯渣,另一口空在墙角边,可以装二、三担水,你抬去用吧。小娥嫂子指着对面院墙脚下的陶缸对我说。

  陶缸以前在农村很普遍,多用来趸饮用井水,也可以用来装稻谷和大米。现在乡下差不多家家户户打有水井,又装上了自来水,农村的陶缸已经没有实用的舞台。笨重又占地盘的陶缸,大多是敞口空腹被遗弃在房前屋后的墙角。我家里也有两口小一点的缸,一口奶奶曾经沤过粪,另一口以前盖房子用来囤水拌泥灰,如今也都废弃在墙角。春上偶现灵感,在缸里种上荷花,夏日荷叶田田,给庭院增添了不少的生机。

  一口缸容积太小,也解决不了大问题。我便对小娥嫂子道着谢说,先去借一下大桶,到时候还不够的话,再来抬你这口缸。

  这大清早的上哪去借桶?我茫然地站在门外的水泥路上,急得抓耳挠腮。

 我思忖权衡再三,将几个有大盆大桶的人家在脑中来回过滤了几遍,决定还是去村南头碰运气,先去凤梅嫂家看看。

 说明一下, 我们家在村里的辈分比较大,村里辈份比我小但年纪比我大的,我都是叫哥和嫂,哪怕对方七老八十。

  凤梅嫂和娘年纪差不多,也已是八十开外的老人,她和娘也走的比较近。小时候我娘生病,没有奶水,我还吃过凤梅嫂的奶。父亲在世时,凤梅嫂的丈夫华英哥也经常到父亲那里闲坐聊天。去他们家借桶,应该有些把握。

  我走在路上,心里却不是个味,借个桶都要用上父母的人脉,说明我太无能了。

  虽然现在头顶还飘着雨花,乡下老人还是没有晚起的习惯。走近凤梅嫂的院门,正好碰上凤梅嫂和她的小女儿美芳从老屋方向过来。

  我一说明来意,凤梅嫂马上说,我给一个桶你用,我这个桶不算大,估计你还要去别人家借一个。

  谢天谢地,老嫂子还是这么慈善热心。

  说话间,华英哥开了门,说外面冷,很热情地邀我进门坐坐。我说不冷,大清早的我到处借盆借桶,已经闯得满头大汗。

  其实我是急得满头大汗。

  磨薯师傅干坐在家里,急得跳脚。他的时间宝贵啊,季节性的生意,后面有很多人家正排着队,盼他上门磨薯。耽搁了人家的时间,我心里哪能不急!

  凤梅嫂的塑料桶确实不大,满打满算也就装个四担水的样子。加上二哥的塑料桶装个七、八担水。还差一小半。

  下一家,决定去荷花嫂家碰运气。

  荷花嫂比娘小不了多少,我和她儿子若飞是老庚,她丈夫祖松哥近两年身体不太好,经常去县城住院看病。苦了老嫂子城乡两头跑,送衣送茶饭。老人不会骑车,完全靠脚量。

  我每天早晨八点左右,骑着两轮电瓶车回乡,喂喂鸡,弄弄菜园子,十一点半左右回城,赶在放学前帮老婆守一会儿店,吃了中饭便去送快递。来回的路上,总能碰见步行的村人,我都会停下车主动捎他们一段,象梅娥嫂、菊英嫂等都坐过我的二轮车。

  路上每次碰上荷花嫂,我都叫她上车,捎她一段,荷花嫂便总要千恩万谢一番。

  祖松哥学会了网购后,他所有的快递,原本是去较远的乡镇代收点自提。去年以来,都改给我帮他代收,并带下乡送去他家里。老哥哥每次见我也很热情,递茶倒水让座,反而倒是让我侷促不安。

  还好荷花嫂的院门是开着的。我一跨进院门,便看见大门旁晾着一个大大的白色塑料桶,估计能装十多担水。正好荷花嫂听见门响走了出来,我指着大桶向她说明来意,恳求她借我周转方便一下。

  荷花嫂有些迟疑地说,桶是大女儿家借来的,我已用过,女婿会随时过来取回去。既然你来了,用完了马上拿回来。别人看见莫说是我家借的桶,一旦我女婿把桶拿走,免得别人来借桶跑空打踏皮。

  我千恩万谢起来:这个是自然要保证的,你帮我大忙了,不能再给你带来麻烦和困扰。

 我扛回这两个大桶,师傅满心欢快地说,有一个大的就够了,其他的小桶小缸装渣吧。

  四

  桶一到位,师傅便忙活起来,他边将水电接通,边让我将洗好的红薯装在水桶里,然后他提着一桶红薯,登上三轮车上,将红薯一个一个地投入车上磨薯机的进料口。

  在马达的嗡嗡声中,一个个沉沉的红薯疙瘩,瞬间化骨成浆成渣,浅褐色的浆水汩汩地注入桶中,泛起一层层让人遐思翩翩的水沬。

  我想,在那冗长而贫脊的慢时光年月,人们每年还乐于磨薯洗粉,在他们的心里,也应该一直期盼着,磨掉生活中的不幸,揉洗漂去岁月中的苦涩,沉淀析出的,便是绵白的甜蜜和美好的回味吧!

 我围着三轮车转,一边将红薯装入水桶,举给车上的师傅,一边将出渣口堆积起来的薯渣,挖开转移装盆。

 半小时不到,近四百斤红薯,变成了两深桶浑黄的水和几盆渣渣,相比于慢时光的手工磨薯,你不得不佩服科技进步的伟大。

  磨薯师傅是矶山人,和我一样,也是农民出身。我一边配合着师傅清场,一边同他攀谈起来。

 这种浆渣自动分离的电动磨薯机,是这几年刚兴起的。磨薯洗粉虽然是季节性的生意,眼前的这位磨薯师傅还是看到了商机,抢先在前年花了上千元买入。上门为别人加工磨薯,不仅省了水电费的开销,还能收取十二元一百斤的加工费。

  购机当年,由于新式磨薯机在周边乡村知晓度不高,影响力较小,收入较少。去年下半年大旱,红薯年景欠收,只赚了二千来块钱。

 师傅说,今年应该是丰收的一年,年景好,红薯亩产普遍高。磨薯机己在矶山湖南北两岸的都昌镇和北山的乡村有了知名度,这些日子应邀上门磨薯的电话应接不暇。到目前为止已有九千多块钱落袋了,这往后至少还要忙十天半月。我自己家也种了几亩红薯,还没有开挖,我一年也要卖二千来块钱红薯粉。

 卖红薯粉二千多块钱,那要洗多少薯粉?师傅说,一百斤红薯大致能洗十三斤粉的样子,我家里年年都要洗几千斤红薯,好在自己的磨薯机,省下几百元加工费。

  敦厚质朴的磨薯师傅,一打开话夹子,就是滔滔不绝、侃侃而谈。我喜欢同这种率真朴实的汉子打交道。

  奉上四十元的磨薯加工费,恭送师傅出门后,我望着眼前满场地,大大小小或空或满的盆和桶,心里更是感念,大清早给过我方便和帮过我的人。

  未雨绸缪,我掏出手机,迅速在网上淘好一个大塑料桶。我思忖着,桶送到后,在村族群发布一下。来年再要磨薯洗粉的话,不仅不用临时抱佛脚借桶,还可以帮上别人,岂不妙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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