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泪中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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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2/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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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不息

 又到年尾,特别是一进腊月,街上的笑脸多了起来,行人的脚步也变得欢快,这一切都是在为欢度春节而作准备。

  我下乡刚忙完事,正要关门回城,听见外面路头,有人在大声吆喝着卖香。

  过年祭祖,团年散灯,每年要消耗大量香火。线香我家并无陈货,未雨绸缪,要买点线香备用,我便走出院门。

  只见一老者挑着一担方形篾箩,在祖华哥院门口叫喊着:卖香哦——

  我向老者招招手。



  老者心神领会,竹扁担挑着箩筐朝我这边奔来。

  远看卖香的这位老师傅,叫卖声抑扬洪亮,脚步也还矫健。但走近一看,紫黑的脑门布满皱褶,蒜鼻底下满嘴的胡子拉碴,一脸风尘,看样子这老师傅应该有一大把年纪了。

  看他头戴斗桶护耳棉帽,上身穿的衣服多得吓人。外面是敞开拉链的羽绒服,紧接着里面是两个没扣钮扣的马甲,马甲里面又裹着两层毛线衣,最里层贴身的是保暖内衣。整个人包得像只粽子,显得臃肿不堪。

  我倒是很纳闷,老师傅里三层外三层穿了这么多衣服,肩上又挑着担,沿途步行叫卖,却不见流汗。我转念又一想,老师傅应该是老走江湖的,外面风大,穿着这么多衣服,是怕早晚温度低着凉。另一方面,担心走路出汗,便将胸口敞开。这比将衣服脱离身要省事,衣服脱下,就不好放置。挂扁担头上怕丟,就算不怕丢,也会给肩头增加负荷,不如敞怀穿在身上稳当省事。只是老人衣服穿得太多,加上年纪比较大,一个人行走乡村,让人觉得很不安全。前两年,在县城西门邹家咀坝上,我就看见,也是一位挑着一担箩筐的老伯,脚下一滑,摔裂了膝盖骨,好在西门坝上有程润秋骨科医生坐诊,在众人的搀扶下马上就医,免吃了很多苦头。

 老师傅,你是三汊港那边的吧,都一大把年纪,还离家几十里,徒步走出来卖香,难道你还有芽芽崽儿要养啊?

  我一边掀开盖在箩口上面的蛇皮袋,想看看袋底下香的货色,嘴里也没闲着,随口戏谑地问了两句。

  蛇皮袋下装着两浅箩线香,一箩粗长,一箩纤细,都码放得整整齐齐、层次分明。

  我是阳峰咯,今年七十三了,芽芽崽是没有。有两个儿子,只是老大还是单身哦。老人接着话茬说,只要腿脚方便,我每年还是要出来赚点零花钱。

  你都这么一大把年纪,老大应该也不小了,怎么还是单身?我一脸诧异地望着老师傅。

  我家老大五十多,跟他同龄的都做爷爷了。

  是啊,五十多岁的人,正常来算是到做爷爷的份了,还要你养,他脑子有问题,还是残疾呀?我有些吃惊地看着老师傅,三十年前,还是人情社会,男人说老婆,比现在的物质社会容易得多,正常人一般都不会打光棍的。像我祖上一贫如洗,我们兄弟五个都没有打光棍。

 他是脑子进水了!成天不务正业,就晓得把自己埋在牌场上,天天赌博,哪个姑娘愿意跟赌博鬼混!

  好赌还真不行,就算讨到老婆,也会跑路的。我们附近就有一个人,还是在城里有正式工作,就因为好赌,在城里说不到老婆,只好来乡下碰运气,娶了一个农业户口的女子。成家后,仍不改赌博的习性,照常成天在赌场上混,结果老婆带着儿女跑了,现在他也成了个孤家寡人,依附在哥嫂一家。

  赌博,成了限制农村共同富裕的绊脚石,赌博成了妻离子散的杀手!但如今的农村,麻将这罪恶之花,已在城乡遍地开花。

 我沉默无语,低头小心地从箩里抓起两捆细香,马上一股特有的香味扑鼻而来。

  三汊港和阳峰是县里有名的手工制香基地,以前制香业成了那里的特色支柱产业。我们县里很多乡镇,都有自己地方特色的手工或农副产品,很多还享誉全国。譬如:多宝的蔓荆子和米糠、徐埠的仔猪、土塘的绢筛、阳峰的手工拉面和紫皮大蒜等。

  农耕时期,三汊港和阳峰那边的人家,挨家挨户乃至整村人都制香,年底的两三个月,全村人都出发,游走在周边省市的每个城市和乡村,吆喝叫卖着各种香制品。

  我打量着手中的香束,看得出这些线香做工很是精良。每根线香长短粗细一致,香骨上段粘附的红色香粉,通体结实匀称;下端香骨竹签裸露部位,削刮得纤细光滑,并全染成水红色。每捆线香都贴有金红色的标签,标签印刷精美,“人旺财旺香”几个粗体大字,金闪夺目。标签外缠着防水的透明薄胶袋。整捆香托在手里,手感扎实大气,很有档次。

  我将香举到老人面前,询问价钱。老人说,细香四元一捆,每捆八十支;粗香长香八元一捆,每捆四十根。

  香的价钱比城里店铺卖出的稍贵一点。不过城里的香应该是工厂机器生产的,这老师傅的香显然是传统手工制作,价格还算可以接受。

   考虑到村里预备重修祖堂,残败的老祖堂已被拆除,但新祖堂要过年后,明年春夏才动工修建。今年的大年三十,全村是否操持集体祭祖,长香能否派上用场,还不得而知。

  我便决定买两捆细香,长香到时候再说。香买多了,放家里时间一久,陈香很容易上虫掉粉末。

  老师傅没有微信,只能现金交易。我从手机外套里抽出一张褶皱的十元,递给老师傅。

  老师傅迟疑地说,你这个十元钱太旧了,我也没钱找给你。你那里面还有张新二十的,把那张钱给我,我给你三捆细香,再找十元给你。

   我便将二十的递了给他。老师傅马上说,要不我再给你两捆长香,二十块就不用找了。

   我连忙说,过年用不了那么多香,我平时也没有抱佛脚的习惯。香多了用不完,放在那里容易长虫掉粉,弄得到处都是粉末,不卫生。

   老师傅连忙说,我这个香,每根都经过我的手特殊处理,香粉粘附得很扎实,不容易掉也不会上虫。再说家里常备平安香,人旺财旺。二十块钱买五份吉祥,五子登科,划得来哈!

   老师傅不由分说,抱着五捆香往我怀里一塞,随即一脸笑意,挥起右手,五个手指在我眼前曲伸晃动起来。

   我只能笑着抱住这五捆香,心里却说,如今的世道,没有香火未必不行,香火多了更难办啊!这年月谁还养得起五个儿子,你不是害我吗?你老人家养两个儿子,还有一个在打光棍呢,害得你自己七十多了,还要远离家门,徒步飘泊在外卖香。

  我父母倒是有五个儿子。可子多母必苦!为了养活我们五兄弟和姐姐,父母成天劳作。我娘累的两头靠拢,现在落得驼着背走路,成天气喘如牛。而父亲,做了一世篾匠,十多年前,还背负着工具篮子,每天来回走四十多里路,去下岸矶山、张家塘一带,走村串户修补篾器,赚补家用。如今,劳累过度的父亲,离世已四年多了。

  老师傅买香的吆喝声逐渐远去,望着他渐渐消失的背影,我心想:在生活没有保障的农村,还有成千上万的这类老人,在为生活、为儿女奔波!他们真正是:生命不息,奋斗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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