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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武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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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12/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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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老便

《二老便》

生命,一次又一次轻薄过,轻狂不知疲倦——《生如夏花》泰戈尔。

【一】

二老便回来了。他是坐着警车回来的。

我记得是一个夏天的晚上,警车从大院门口进来,警灯的红蓝色把大院晃成了舞厅,引起了在桃树下乘凉人们的注意。

从车上下来一名警察,后面跟着一个穿着军大衣,高高瘦瘦,驮着背的男人。

警车对于大院来说是个稀奇的玩意,好奇的人自然的把脖子伸的老长,仰着头,皱着眉,眯着眼,像雷达一样敏锐的捕捉着信息。

周扒皮扶了扶眼镜,对旁边的人说:哎?那是不是二老便?

那人说:二老便?不是死了吗?

周扒皮:谁说死了?他爸说是丢了。这是让警察找回来了?还是犯事儿了?

去年,二老便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出现在大院了,除了门口小卖店的周扒皮之外,没有人注意到这一点。后来,我也是听我妈说的,老二便丢了。

当时大家对二老便的消失众说纷纭,有人说他晚上喝多了之后在浑河边走丢了。有人说他是在砂山公园耍流氓让人给抓了。有人看到他被一辆摩托车撞飞在厂子门口。有人听说他爸给他卖了……

对于我来说,二老便无论是死了还是丢了,都是件好事儿。因为我内心里是害怕他的。

我不知道二老便叫什么名字,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叫二老便。因为他就住在大院平房区的旱厕旁边的垃圾房里,所以在我的理解中,二老便这个名字应该是旱厕里大便弟弟的意思,所以叫二便,至于为什么要加个老,可能是因为他长得老了一些。脑门上的抬头纹,两个招风耳,还有那迷离的眼神,加上已经磨得黑亮黑亮的绿色军大衣。每次听到他的名字,我总是能隐约的闻到一股旱厕的味道。

警车停在二老便他爸家门口不久后,便离开了。大院再次被闷热浓稠的夜晚包裹起来。

那天晚上,我扒开窗帘看向旱厕旁边的垃圾房,并没有亮灯。是二老便没回垃圾房。我猜二老便因为离家出走,被他爸狠狠的揍了一顿。想到这儿,我内心一阵欣喜:原来他也有今天。但一想到这个暑假将要结束了,又感到一阵失落。

第二天一早,我妈从早市带来了二老便的最新情报,是老焦头告诉曹小他爸的,曹小他爸告诉了曹小他妈,曹小他妈告诉了我妈。二老便他爸家在楼房区的一楼,老焦头住在三楼。虽然二老便他爸平时少言寡语,很少与外人交流,但和老焦头是可以聊上几句的。年轻的时候,二老便他爸和老焦头都在厂子里做事,一起搭过班子,但因为二老便他爸在当时是通讯专业的高材生,共事不长时间,就被调任到厂机要科工作。由于工作涉密,当时厂子里也没有几个人知道他是具体做什么的,只知道在解放战争时期,他曾为701厂立下过二等功。

可能是因为多年涉密工作养成的习惯,老二便他爸始终和周围人保持着距离,除了老焦头。老焦头爱打听事儿,也爱传话。大院里好多关于二老便和二老便他爸的传说,都是从他这儿传出来的。我猜老焦头退休前在厂子里的工作正好和二老便他爸相反,他应该是负责宣传工作的。

据老焦头说,去年冬天二老便喝酒喝到吐血,然后胸口疼的难受,不得以去找他爸,想让他带着自己去看病。他支支吾吾的也说不出来想要干什么,就在门口瞪着眼睛,指着胸口,情绪激动的呜呜叫唤。他爸像以往一样,觉得这个傻儿子又是喝完酒来犯浑,便没有理会他,让他赶紧离开。后来,二老便在垃圾房里疼到嗷嗷大哭,又在砸东西,邻居嫌他扰民闹人,便找他爸告状。迫于压力,二老便他爸来到垃圾房,打开门,发现二老便缩成一团倒在墙角,瞪着大眼睛,半条命都没了。送到附近的医院,面对一个吐字不清的傻子,嘴里嘟嘟囔囔的像念咒,医生也没查出个原因,只开了些止疼片和消炎药就打发回家了。

没多久,二老便又穿着军大衣拿着铁钩子在垃圾箱捡破烂了。但刚过完春节,二老便就丢了。他爸也不找,每天还把自己收拾的干净立正,早上起来骑个二八自行车去市场买菜。跟没事儿人一样。

那天晚上,老焦头看到警察带着二老便从警车上下来,就知道有新闻,光着膀子穿着裤衩,在楼道里蹲着偷听,这才收集到了重要情报。

听警察说,是最近整改市容专项行动,上面要求对城市流浪的人做集中收容,在臭水沟棚户区一个破土坯房里,发现了二老便。根据线索,找到二老便他爸的,这才给他送回来。

老焦头又说:这里面肯定有事儿。一个不认路的傻子,跑臭水沟干啥去?他在大院20多年了, 他连北马路都没跨出去过,冷不丁的就自己跑臭水沟了?能吗?他爸还跟没事儿一样。

老李头说:过年那时候八不成是得了啥病吧,记得那次送医院再回来,我看他走道都晃悠,大冬天就穿个衬裤,还天天翻垃圾堆,还能有好啊,这傻儿子回来可成累赘喽。

老孙太太说:累赘啥啊?这回来能咋的,你看他爸管过他吗?都和他儿子不接触,跟不认识一样。但也别说,这骨血亲也是个事儿。不如得个病就死了呢,没准死了还得高兴呢。

曹小他爸:哪儿能盼着儿子死哦。

老焦头嘴角一撇,一挑眉,冲曹小他爸点了两下头:没准儿。

等消息传到我妈这儿,已经成了,二老便得了癌,他爸嫌累赘,故意给他扔在臭水沟,本想让他自生自灭。但没成功,让警察找回来了。

【二】

那年的暑假特别漫长,知了叫的人心烦。马上要开学了,作业一笔没动, 起初的假期欢乐时光像是罪恶一般顶在脑袋上,等待着开学审判日的到来,看着自由的日子一天天的减少,心中会产生一种焦虑感。释放焦虑的最好办法,是逃避,尽情享受开学前的最后狂欢。

又是一个百无聊赖的晚上,晚霞早已消散,我和曹小在楼房区大平台上喝八王寺汽水,吃着牛板筋。没有知心话,硬说知心话。但无外乎是一些我们学校里的八卦故事,对于一个刚刚步入五年级的学生来说,谈论班级里有哪些男女同学搞暧昧,可是禁忌的话题,但谈论禁忌又前卫的话题,会有一种刺激感。假装自己已经是成年人,用他们的说话方式聊天,说到尽兴时,还会和曹小举瓶碰杯,闷上一口汽水,再洋洋得意的吃一口牛板筋。

曹小比我小两岁,个头也比我矮了不少。他对我讲的东西似乎并不感兴趣,只会嗯嗯啊啊的应和,表明他有在听。要不就趴在大平台上挖着鼻孔,踮着脚往楼下卖呆。这让我多少觉得有些扫兴。半瓶汽水下肚,牛板筋都吃完了。我把我添油加醋的八卦故事都讲完了,看着剩的半瓶汽水,聊天陷入了沉默。

为了半瓶汽水,我决定再编个故事。

听说二老便这次回来之后,变异了,变成正常人了。因为他爸在厂子里是研究生化武器的。研究30年,终于成功了,需要拿他儿子做试验。给他关在垃圾房,喂他吃脚趾甲,只要吃了就变傻,不吃就恢复正常了。二老便那天跑丢了,他爸发疯的找他,可二老便在外面饿了几天,意识就恢复了。这次回来是复仇的,要杀人,你家离二老便家近,你得小心点,别被他杀死了。

说到这儿,曹小若有所思的皱着眉,我想他是被我的故事吓到了。暗自开心。

然后拍拍他肩膀说:不用怕,那天老焦头告诉我了,有个咒语,能降伏老二便。等他要是来杀你,你可以保护自己。我现在在考虑,要不要把这咒语告诉你。

曹小咧着嘴说:你把咒语告诉我,我们互相保护,他来杀你的时候,我可以念咒救你,他来杀我的时候,你在旁边念咒救我。我们有个照应。

我假装想了想,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说:好吧,看在你是我哥们的份上。

然后我贴近他耳边说:咒语是“二老便他爸脚趾盖大,二老便嘴大也吃不下。”

说完噗呲一下笑了出来,曹小也秃噜一声把鼻涕喷了出来,然后手舞足蹈的傻笑起来。我们俩一边笑还一边念叨这即兴发挥的咒语。咒语合辙押韵朗朗上口,越喊声音越大。只是觉得好玩。

这时,一个穿着白衬衫,骑着二八自行车的人从大平台下经过。虽然是黑天,但我也能看清,这冷冰冰的黑框眼镜是二老便他爸,吓得我连忙躲了起来。他可能听到了刚才我和曹小的“咒语”,当自行车从我眼皮底下骑过去时,车上的人面无表情的拨动了一下自行车铃。我害怕极了,不敢出声,这清脆的铃声像是对我刚才的冒犯做出的回应,像是一种警告。

曹小个子矮,没有看到有人骑车经过,还在那儿傻呵呵的大声“念咒”。

我赶紧让他闭嘴,他说咋了?我说,二老便他爸刚才骑车过去了。

曹小说,我不怕二老便,也不怕他爸。我有咒语,说他脚趾盖大。

我说,他爸听见了之后,等你睡着了,也喂你脚趾盖吃。会让你变傻。

曹小不说话,一溜烟的跑了。

远处桃树下的麻将局接近尾声,一群大人吵吵嚷嚷的道别回家。我妈扯着嗓子喊我的名字,像是在召唤走丢的猎狗。这时一个信号,代表着今天将要结束,也代表着距离开学又近了一天。明天玩点什么呢?可别让时间白白浪费。我这样思考着跑回家。

不大一会儿,大院安静下来,只有黑夜在缓缓流动。

【三】

该来的总是要来,开学那天,我早早的出发上学。脑海中设想着老师冲我发狂和同学嘲讽我的情景。我该怎么解释我没有写暑假作业?实在想不出什么好的理由,只能硬着头皮了。这种压力像有一堵墙挡在我面前,让我举步维艰,我会不会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了。有那么一瞬间,我感知到我的生命将会停留在十岁开学这天。阳谷,空气,树叶以及流浪狗都变得温柔了许多。现在能做的只有祈祷,希望能够有什么变数,比如老师生病了,学校爆炸了,地球毁灭了。只要不交作业,发生什么都可以。唉,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但即使时光能够倒流,我依然不会写那些无聊的作业,人懒到一定程度,就像身边有一颗定时炸弹,即使将被炸死,也不想挪动一步,反而寄希望于这是颗哑弹。

穿过北马路上一条废弃的铁轨拐个弯就要到学校了。路边有个垃圾箱,垃圾箱旁有一个人拿着铁钩子在翻找着什么,脏绿色军大衣,是二老便。可我已经没有心情好奇他为什么会跑到北马路这边来,反而有一种羡慕,至少他不需要交作业,想去哪儿翻去哪儿翻。我羡慕他的自由。

果不其然,老师不仅没有生病,而且对于我的惩罚比我想象中的还要猛烈。我妈说的“枪药”,老师应该没少吃。我那本空白的暑假作业,被她撕成碎片,顺着二楼的窗户,一把扔出去了,窗外面就是九月飞雪。我要为我的不自觉买单,也要为她破坏校园卫生环境买单,她命令我下楼把碎片都捡回来。

我走出教学楼,看着散落满地的纸片,心中一阵酸楚。仿佛撕碎的不是作业,是我的肉体。扔出去的也不是作业,是我的灵魂。肉体和灵魂的双重打击,击中了我的泪腺。

幸运的是今天无风,不巧的是下课铃响了。同学们蜂拥着跑下楼,享受短暂的课间快乐。沸沸扬扬的操场,只有我在默默的吞食自己种下的苦果。

接下来发生的事儿,是我和二老便交集的开始。

二乐是我们年级的小霸王,在隔壁班,身材高大,我看过他和初中生打架,不落下风。他在学校里也有自己的小帮派,我们平时见到他都绕路走,生怕被他盯上。我现在恐怕是躲不掉了,我一边捡着碎纸,他们一边在我周围假装打闹,实则是在戏弄我,把我的作业踢的更远。倒霉的作业本不仅被撕,被扔,还被踢踩,这是我无法接受的。

一股气从胸口顶到脑门,我扯脖子大声冲他们喊了一声,滚!喊的时候很痛快,但我很后悔。

二乐他们被我的喊声吓了愣住了。之后,我就被二乐一帮人围起来推搡,我并不敢还手。我只是感觉原来我的生命真的将要停在了十岁开学这天。我靠在学校栅栏边,除了哭,我什么都不能干。

“嘎哈!嘎哈!“栅栏外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低沉吞吞,吐字不清,然后是铁钩子敲击铁栅栏的声音,一股旱厕加酒臭味闯进鼻子。

是二老便。

二老便红着脸,瞪着眼镜,嘴里像含着一团棉花发出“嘎哈嘎哈“的声音。用捡破烂的铁钩子,敲着铁栅栏。二乐见状,捡起地上的一块石子,往栅栏外丢,砸向二老便。他身边的几个小跟班,也学着捡石子丢出去。有一颗砸到了二老便的头上,但这并没有阻止二老便喊着”嘎哈嘎哈“。这场面看呆了我,只是愣在原地,不知是害怕,还是哭缺氧了,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此时上课铃声响了。二乐冲我留下一句:你爸是傻子。就带着小跟班们跑回教学楼。二老便像一条老狗一样,发出低沉的喉音,嘴里面骂骂咧咧。他没有看我,转头走了。

我并不感谢二老便,反而有一种嫌弃的恶心感。二老便不是我爸,他跟我没关系,我不认识他。我宁可被欺负死,也不想和这个傻子沾上半点联系。我想让二老便消失,让一切都没发生过,我想让这一天重新开始,我不应该贪玩不写作业……

这些话卡在喉咙里说不出来,也没有人听。看着满地的碎纸,那种恶心感转为了一种失控后的恨意。

关于暑假作业这颗定时炸弹,不是我期待的哑弹,而是一颗威力巨大的核弹。后来,老师找我妈告了我的状,我妈跟我爸告了我的状。我爸揍了我,我又一次哭到缺氧。二乐也没有放过我,第二天放学后,在校门口堵着我,给了我两个耳光。还让我承认那个傻子是我爸。我不得不向暴力低头,没有抗争。这个传言也被二乐团伙在学校里扩散开,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接受着同学们的异样眼光。虽然对于那几天是充满了黑暗的刻骨铭心,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心里这流脓的伤口也慢慢愈合,留下了一道不深不浅的疤。

十岁的秋天,就这样开始了。路两排的杨树开始泛黄,相继凋落。冷气与热气的博弈,逐渐占了上风。那些夏天的浮躁与骚动,也趋于平静。太阳的变化,带来了温度的变化,温度的变化带来了四季的交替,四季的交替带来了万物的盛衰,万物的盛衰带来了人的悲欢。人有时候会觉得自己无所不能,但这种自信,在面对更强大的力量时,显得渺小不堪。像棵狗尾巴草,风往哪儿吹,就朝哪儿摇动。

【四】

秋天,在大院里多了许多大白菜,并排躺在空地上,房山头,大平台……晾晒一段日子,它们就会被塞进大缸里,等待发酵变酸,冬天捞出来炖肉吃。什么时候把大白菜被塞进缸里,是大院的修暖气师傅决定的。每年这个时候,修暖气师傅都会把大院中间的砂土地挖开,掀开石板,露出一条神秘的通道,像一个古墓被挖开,修暖气师傅是考古学家,钻进墓道里进行施工。通道里是暖气管,冬天的时候,通过这个管道,把热水送进各家各户的暖气片里。

那天,我和曹小趴在大平台上喝汽水,吃牛板筋。透过窗户看到旁边那户人家电视上播放着美国9·11事件的新闻,一架飞机撞向了一栋高楼,然后电视画面就调换到了《名侦探柯南》,是少年侦探团在城市寻宝,意外的发现了意大利黑帮秘密那集。

曹小说:我们院里有黑帮吗?

我说:我们就是黑帮。

曹小说:我们也没有宝藏。

我说:看你像宝藏。

曹小不说话,皱着眉喝了口汽水。

我说:你觉得这下面的通道里,能有啥?

曹小说:不知道。

我说:会不会能通到北马路对面去?

曹小说:可能吧。

我说:这玩意每年都挖开,有啥可修的呢?……你敢跟着他们进去不?看看里面有啥玩意?

曹小说:里面可黑。

我说:就问你敢不敢。

曹小说:我妈不让。

我说:真完蛋。

曹小说:你敢吗?

我说:我敢啊,但咱们得合作,靠我一个人不行,万一有危险呢

曹小:我能报信。

我说:傻啊,用你报信?我们是好哥们,得一起面对。咱俩一起下去看看,敢不敢吧。

曹小说:你敢我就敢,别让我妈发现。

于是,我们决定明天中午偷偷的进到通道探秘。我让曹小从家里把他爸的手电筒带着,那玩意贼亮。我把我的BB枪和弹弓带着以防不测,那可是我最有威力的武器了。讨论探险计划比探险本身更有趣。我们幻想着地道里会有哪些危险,怎么躲避大人的监控,被大人发现了怎么办。我有了一种作为游击队长的感觉,紧张且兴奋带来的快感,让我当天晚上很晚才入睡。

第二天中午,我写完作业按照规定的时间到了大平台。曹小还没到,我看着修暖气师傅们接二连三的从地道里爬出来,应该是去吃午饭了,这个时间和我预想的一样。不一会儿,曹小到了,和他一起来的还有曹大。曹大是曹小的哥哥,比我大一岁,学习成绩优异,年年都是三好学生。平时很少外出,课余时间也都用在了学习上。平时如果我遇到有搞不定的数学题,我妈经常拉着我去请教曹大。和他有点交情,但不深。

曹大的到来让我很生气。第一是曹小不讲究,把我们的计划泄密给他哥。第二是曹大来了,我的游击队长的感觉瞬间消失了。这家伙比我聪明,也比我年龄大,还是曹小的亲哥哥。这让我还怎么带领曹小发号施令?

曹大说:别担心,我们没告诉大人。因为曹小害怕,晚上睡不着,就跟我讲了这个事儿。我也很好奇。正好我今天有空,我们也一起有个照应。给,这是你要的手电筒。

我瞥了曹小一眼,曹小抠着鼻子冲着我傻笑

当着他哥的面,我也不好说什么,想着过后一定要惩罚下这个小泄密者。

我说:现在怎么办?

曹大说:按你们的计划来,我刚才看有几个师傅已经往食堂走了,不知道他们里面还有没有人,我们再等等,他们中午应该有午休,我们卡在午休中间的时候进去。

我们在大平台趴了十五分钟,看没有人再爬出来,小区里除了几条狗在闲逛,没有其他人了。可以行动了。我把手电筒给到曹大,弹弓给曹小,我拿着BB枪。

对他们说:曹大你脑袋好使,你打头阵。曹小你机灵,你断后。

曹大说:好,我们快走吧。

我们像港片飞虎队一样,相互掩护的溜到地道口,跳了下去。地道不深,往里走需要弯点腰,曹小个头矮,可以挺直了走。地道里面黑的很,曹大打开手电筒,看看我们示意准备往里走了,曹小抓着我的衣角,开始向黑暗深入。道里很阴凉,一股发霉的味儿。往前走了大概50米,出现个岔路,两边都是黑洞洞的。

曹大说:走哪边?

我说:我也不知道,你定吧,都行。

曹大说:那顺着暖气管子走吧

我把BB枪上了膛,我开始有些害怕了。又往前走了10多步。

曹小在后面说:哥,我想撒尿。

曹大说:能憋一会儿不,应该不会太远,我闻到有电焊的味儿了

曹小说:我憋不住了,我得回家撒尿了。

说完,扭头就往回溜。我回头看到曹小像一只地鼠一样,往地道口跑了。我真想一枪崩了他。无奈我和曹大继续往前走。曹小跑到地道口,还冲我们喊话,我赶紧喊回去告诉他别吵吵,别让大人听到了。不知道是我声音小还是我们距离远,曹小还在那儿喂喂喂的叫着,让人心烦。

又往前走了一阵,转了几个弯,我身后已经看不见地道口的光了。曹大停下来和我说到头了。我说这不可能是死胡同啊,刚才也没看见岔路。

原来这个地方是需要往左边再爬半米,不远处有光进来,是个出口。这是个类似下水道的圆形井口,我们先后爬了出去。一出井口,我呼吸到了新鲜空气,发现这井口正对着平房区的旱厕,旁边就是二老便的垃圾房,垃圾房的门开着,二老便没在。我和曹大爬了出去,我看了眼垃圾房,里面堆满了旧纸箱还有破饮料瓶,还闻到了一股刺鼻的骚臭味。门口有一个椅子,上面放着一个绿色的饭盒,里面冒着热气,像个暖水瓶,我想往这暖水瓶里撒一泡尿,让老二便尝尝。当我和曹大爬出地道, 拍了拍头顶的灰土的时候,二老便推开旱厕的门走了出来,直勾勾的回到垃圾房。

曹大说:原来这条路是通这儿的,这边没施工,他们应该在维修岔路的另一边。我们还是选对了方向。

我说:原来这么近,为啥在里面感觉走了这么久。

曹大说:因为害怕吧。

我们绕过房山头的活动中心,回到了大平台。看到曹小趴在地道入口,手里握着弹弓,还在喂喂喂的朝里面喊着。我们冲他挥了挥手,他才笑呵呵的跑过来。

这次探险活动没有遇到什么危险,也没有让大人发现,还发现了一个秘密通道。圆满成功。我们去周扒皮的小卖店买了三瓶八王寺和两袋奇多庆祝。

【五】

时间来到了十月中旬,北马路上铺满了黄色的杨树叶,秋天的阳光温和中透露这一股萧杀,这是冬天来临前,太阳最后的慈爱。

由于二乐团伙对我的嘲讽,我和二老便的关系在学校里越传越离谱,流言有很多版本,都是曹小告诉我的。我从一个传八卦故事的人,也变成了八卦故事的主角。关于开学那天的事情,我并不知道二老便为什么要出手保护我,可我并不需要他的帮助,二老便的举动把我带入了非常尴尬的境地。那天我甚至梦到了镜子里的我越来越像二老便,我的眼神也充满了呆滞,穿着绿色军大衣拿着铁钩子站在升旗台上,台下的老师和同学用石子扔向我。我从梦里惊醒后,开始痛恨我自己,也开始痛恨二老便。我要对他进行报复。

我又找到了曹小,这次计划是惩罚二老便。鉴于上次曹小临阵脱逃,我让他戴罪立功这次必须配合我,否则我会和他绝交。曹小皱着眉答应了。我告诉他这次不许告诉曹大。我的计划很简单,在二老便在家的时候,我躲在旱厕前面的暖气井里,用弹弓打碎垃圾房的玻璃,吸引二老便出来,之后二老便会踩上在他门口布置的铁锹机关,铁锹会扬起一把沙子迷住他的眼睛。这时候潜伏在门口白菜堆后面的曹小趁乱,把去年积攒下的一颗大地雷鞭炮,点燃扔进垃圾房里,炸个二老便屁滚尿流。然后我们一起顺着暖气地道,偷偷溜回到大平台。假装什么也没有发生。行动的时间就定在周日的中午12点半,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因为暖气维修已经接近尾声,地道会被封起来,我们就没有可以逃脱罪名的条件了。我要狠狠的出一口恶气。

周日中午,这次曹小比我到的早,好在这次没有曹大。我把从家里偷的打火机给到曹小,告诉他行动要快。前两天我和曹小已经在晚上练习了很多次,确保他做这个动作时熟练到不会发生什么差头。我们看到二老便捡完破烂回到垃圾房,修暖气师傅们也陆续爬出地道走向食堂。我偷偷的把铁锹机关摆在垃圾房门口,然后躲进井口。各就各位,我拉着弹弓瞄准垃圾房的玻璃。我撇了一眼曹小,躲在白菜堆后面,脑袋上顶了片大白菜叶,撅着屁股,像在偷吃的豚鼠,非常滑稽。

意外就发生在一瞬间。

一个石头射出去,打在玻璃上,并没有击碎。这在计划之外,出师不利。反而惊动了路过的流浪狗毛毛。毛毛开始对着大白菜堆嗷嗷叫,曹小怕狗,更怕毛毛。因为害怕,曹小从白菜堆里惊慌的爬出来,站到了垃圾房门口,和毛毛对峙在那儿。来不及反应,我又拿起一块更大的石头,拉满弹弓。又一发射出,这次成功了,玻璃被击碎。二老便穿着军大衣推门出来查看,那个铁锹机关根本没起作用,一脚被二老便破坏了。曹小和二老便打了个照面,二老便冲着曹小骂骂咧咧。一边是毛毛,一边是二老便。在双重压力下,曹小被吓得不知所措,嘴里嘟嘟囔囔的说着什么。我看房门已经四敞大开了。冲曹小喊了声,扔雷啊!曹小这才反应过来,点燃了大地雷,动作因为练习多次,还挺迅速。但手抖,力度不够,直接扔到了二老便脚下。曹小扔完扭头就往井口的反方向跑。这时候鞭炮咣的一声响了,二老便来不及捂耳朵,被崩的乱跳。毛毛也被鞭炮吓跑了,路边的电动车滋哇哇的发出报警声。我赶紧躲进井口,心想曹小这傻货,又在关键时刻掉链子。下次再也不能和他合作了,刚想到这儿,我听到井口有脚步声,然后曹小滚了下来。

我说:咋又回来了

曹小说:那边……我碰见二老便他爸了……

我说:啊?他看见你没?

曹小没回话,直接就往地道里钻,他个头矮可以挺直了腰直接跑,我只能弯着腰跟在后面。我俩顺着地道气喘吁吁的爬到大平台躲了起来。

我说:在哪儿看见的二老便他爸?

曹小喘着气说:本来……我想往你这儿跑,那狗太吓人了……我就往平房那边跑……一抬头,就看见二老便他爸了……太吓人了,那狗咋来的啊?

我说:我也不知道,太乱了。二老便他爸没有发现我们吧?

曹小说:不知道看没看见,我是扭头就冲回来了。

我说:多亏我提醒你,要不你是不是被狗吓傻了,鞭炮都忘扔了。

曹小说:别提了,太吓人了。二老便也出来了,你那机关一点也不好使。什么破玩意。吓得我不得不在那儿念咒了。

他一边说一边捂着胸口,脸色苍白。

我说:念什么咒?

曹小说:不是你告诉我,遇到二老便来,就念咒吗?

我说:啊?

曹小说:二老便他爸脚趾盖大,二老便嘴大也吃不下

我说:真有你的

曹小说:不会是咒语把他爸召唤出来了吧?

我说:别扯淡了。今天虽然不是很顺,但应该也吓二老便一跳。目的是达到了。

我拍了拍曹小肩膀,说他表现还不错。我们躲了大约半小时,发现大院里并没有什么动静,心安了不少。这次行动也算不太圆满的成功了。为了庆祝,我从我家冰箱里拿了两瓶沙棘汁,顺便也回家观察下二老便家的情况,垃圾房门口铁锹和鞭炮壳都消失了,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沙棘汁是我爸上周到赤峰出差时带回来的,像八王寺一样,玻璃瓶。我一瓶,曹小一瓶。但我们没有瓶起子,就准备到周扒皮的小卖店去借瓶起子一用。

周扒皮家外面放了很多装啤酒的箱子,里面有沈阳黄牌啤酒,绿牌啤酒,还有用啤酒瓶装的大白梨汽水以及我最爱喝的橘子味八王寺。瓶起子就挂在酒箱旁。我和曹小打开沙棘汁站在小卖店门口喝起来。沙棘汁并没有汽水好喝,一股说不上来的奇怪味道,像胡萝卜汁。

我和曹小以果汁代酒,碰瓶庆祝,准备把剩下的沙棘汁一饮而尽。刚仰起头,只听见“哐!啊!“两声。哐的一声是有人推开周扒皮小卖店门的声音。啊的一声是曹小发出来的。是门板正好撞到了在门后仰脖喝沙棘汁的曹小。推开门的是一个穿着白衬衫的老男人,挺着腰板,身体微胖,还有那冷冰冰的黑框眼镜,是二老便他爸。我吓的不敢说话。二老便他爸好像并没有注意到门后捂着嘴痛苦的曹小,骑上停在旁边的二八车,出了大院。曹小捂着嘴,满脸痛苦的在那儿哎呀哎呀的呻吟。曹小的上嘴唇被撞的肿的老高,委屈的看着我。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让他检查下门牙有没有事儿。他敲了敲说,牙没事。

晚上外面起风了,秋风把杨树吹的摇头晃脑,树叶沙沙的响。我趴在被窝里,睡不着。脑子里一直在回想今天发生的事儿。二老便他爸为什么会出现在垃圾房附近?我妈说二老便他爸从来不管二老便,二老便还得了癌症,为了怕傻儿子拖累他,甚至故意把二老便带到臭水沟去,想把他弄丢。还有周扒皮家门口发生的事儿。二老便他爸是不是看到了曹小扔鞭炮,打击报复?会是故意的吗?如果我们没有去周扒皮家借瓶起子呢?即使我们去了周扒皮家,我们也不一定会在他出门的时候喝汽水,而且刚好是那个时候……从他推门的反应不像是故意的,如果不是故意的话,那是不是有些太巧合了?还有毛毛为什么会突然出现?铁锹和鞭炮壳都哪儿去了?大地雷会不会二老便崩伤?还有大院为什么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

我想着想着,便睡了过去。

【六】

又过四季,转眼已经是第二年的冬天。东北的冬天充满了冰封的魔法。冷风把平原,河流还有人雕刻的有棱有角。世界变白了,也安静了许多,仿佛万物的能量都被吸收或者埋葬,生的气息沉寂了,再次绽放需要等到下一个轮回。光秃秃的杨树没有了一丝生机,比兵马俑还安静,冰冷的树皮中透露着一种类似死亡的严肃。

我已经是六年级的学生了,夏天将要参加小升初的考试,课业也变得紧张起来。寒假期间不仅要补习功课,还要去做心理辅导。小霸王二乐团伙虽然毕业了,但去年秋天开始,我因为与二老便的流言渐渐的被同学们排斥,传言从最初捡破烂的傻子是我爸的传言变成了我就是傻子。最后和我最要好的两个小伙伴也和我疏远了。我的快乐停在了十岁那年的深秋。我开始变得不自信,眼神中充满了躲闪,我害怕说话,也害怕别人和我说话。我能感觉到他们字里行间都透露着嘲笑,这让我很不安。那段时间我也减少了和曹小在大院玩耍的时间,无论他做什么,我只是觉得他闹心,甚至我会对他用暴力发泄我的情绪。但曹小从来没有因为被我揍而哭过,每次都是一言不发的跑回家。我也不想见他,想让他离我远点。但过了几天,曹小仍然会咧着嘴在我家窗外喊我名字,叫我出来喝汽水。父母发现了我的行为异常,问我话我只是敷衍的说没事儿,无果后我妈去找了我们班主任老师,班主任基于我的学习成绩差和我妈抱怨了一通之后,并没有说出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还希望我妈回家好好的管教我,让我可以上课保持认真听讲的状态,回家用题海战术拉高成绩以保证我能够上个不错的初中。我妈并没有听老师的建议,因为她知道我的状态差并不是学习成绩的问题,更不是靠管教就能改善的。最后托了厂里的同事介绍了位心理咨询师,为我做心理辅导。开始我是抵触的,后来我把一些事情的和我的想法跟咨询师分享,慢慢的心结被打开。但我并不想和班级同学再次融入,咨询师的建议也是不要勉强我。刚好也是利用这段人际关系隔离期,可以安心的学习提高成绩。等上了初中就会换一个新的环境,重新开始。但我还是主动的找了曹小,上门给他做了正式的道歉,希望他能够原谅我。曹小一脸惊讶,他没有觉得我对他做了什么,依然笑嘻嘻的拉着我,给我看他在美术班的画作。有一副画上面是我和曹小趴在大平台上喝汽水,我们笑的开心极了。

自从上次惩罚二老便的计划不圆满的成功之后,我也很少能看到二老便。不是因为他不出现,而是我对二老便的态度从开始的害怕到痛恨又一次回到了害怕,我想和他保持距离,在大院里我也会避开平房区。只是有一次,我低着头走路到北马路的铁道口,因为过火车,我被铁路栅栏拦住了。那天路上没有什么人,我一抬头看到栅栏对面的二老便,穿着黑亮的绿色军大衣,拿着铁钩子。我站在这头,二老便站在那头。他瞪着大眼睛,张着嘴。他看到我之后,笑了一下,用黑亮的袖口擦了把鼻涕,然后突然沉下脸,分别往攥着拳的两个手上吹了口气,这个动作我看过老焦头扛大葱之前做过,周扒皮搬啤酒箱子之前做过。我意识到他在假装生气逗我玩。那一瞬间,我产生了错觉,我觉得二老便是个正常的、有趣的、和蔼的大叔。火车闯进了我的视野,我看不见他了。害怕再一次涌了上来,没等火车通过,我便选择绕路回家了。

过了腊八就是年。街头巷尾开始有卖鞭炮的摊位了。难得的休息时间,我和曹小拿着零花钱,去摊上买鞭炮。买了六个大地雷,还有几盒划炮。拿回大院,往雪堆扔,往房顶扔,往楼道里扔,往下水道扔。一路扔到平房区旱厕垃圾房前,这是我好久没有来的地方了。我问曹小还记不记得那次在这儿发生的事情,曹小说记得。

二老便的垃圾房关着门,门口的雪是平整的,好像没有人居住一样。晚上吃饭的时候,我和我妈问起了二老便。我妈说二老便又丢了,啥时候丢的不知道,丢挺长时间了。

我说:他爸没找吗?

我妈说:找啥找啊,傻儿子总丢,他爸不愿意管。

我说:那他俩为啥不在一起生活呢?都在一个院里。

我妈说:那不知道,你得问你爸,他在厂子待的年头长。

我爸说:我也不知道啊。那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了。

我妈说:好像这两天也没看见二老便他爸,之前总在早市看见,戴个小白帽,骑个车。

我爸说:他爸年轻那会儿正经挺立正,我在厂宣传栏里看过他照片。当年也是个人物。

我说:啥人物啊?

我爸说:涉密工作,跟地下党似的,咱也不知道,反正是挺厉害。

我说:他挺厉害,怎么生了个二老便?

我爸说:我每年还是厂子先进生产者呢,不也生了个你这样的吗。

我哈哈哈的笑。我妈把韭菜花放在酸菜炖排骨旁边。酸菜炖排骨沾韭菜花,是一道地道的东北菜,有时候排骨会换成血肠,无论怎么换酸菜永远是主角。但给酸菜注入灵魂的是韭菜花。这也是我最爱的东北炖菜。

我接着问:二老便没有妈吗?

我妈说:听说早就死了,我们刚搬过来的时候,就只看见他爸一个人。

我爸说:什么死了,老焦头说了,跑了,看生了个傻儿子,人就跑了。往南方跑了,他妈年轻时候长得带劲,跟那个电影明星似的,叫啥忘了。

我妈说:咋的?他妈年轻的时候你见过啊?

我爸说:你看你……人家老焦头说的。你仔细看二老便长得除了招风耳之外,其实挺好看。高鼻梁,欧式眼,像苏联人。

我说:那二老便他姓二啊?谁给他起的名啊?像粑粑一样

我爸说:什么粑粑,你恶不恶心。二老便是当年便衣警察的意思,他总穿个军大衣在院里挨个垃圾桶巡视,周扒皮就给他起个二老便。总这么叫,叫多了就都叫他二老便了。

我说:那就是有挺多人也叫二老便了呗?那他叫啥名啊?

我爸说:不知道

【七】

腊月二十四,年味越来越浓了。冬天的晚上很少有人外出,所以当警车闪着红蓝光晃的大院成了舞厅的时候,大家都是擦掉冰花扒着窗户往外面看。天太冷了,信息闭塞,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我在想是不是二老便又被警察抓回来了。

第二天,我妈从菜市场回来,带来了昨晚的最新消息,是曹小他妈告诉曹小他爸,曹小他爸告诉给老焦头,老焦头告诉我妈的。

二老便他爸死了,在家。

发现尸体的时候人已经死了好久了,老焦头说是心梗,曹小他爸说是脑出血。听到这个消息的人们都哀叹一声,留下一句:该吃吃,该喝喝,活着比啥都强。

我把这个消息告诉给了曹小。曹小皱着眉,摸着嘴唇,没有说话。

大年三十儿的晚上,因为我爸在厂子里值班,只有我和我妈在家,春节联欢晚会还没开始,我妈带着我去曹小他家拜年,大人在屋里聊他们的家长里短。我和曹大曹小到外面放鞭炮。曹大拿出他爸给他们买的叫“生如夏花”牌大号烟花,放在大院的砂土地上。因为这东西威力巨大,曹小不敢放,就站在房檐下,捂着耳朵。我站在他旁边,告诉他,别捂耳朵,这么贵的烟花不听白瞎了,你得听响。

我这才发现,我站在的是二老便他爸家的房檐,里面黑洞洞的。我把手捂在窗户上往里面看。什么也看不见。这时“通——”的一声,大号烟花射出一颗闪光弹。“咣——”的一声,闪光弹绽放开来,是黄色的光。

接着光,我看到屋里的桌子上,放着一个好像在哪儿看到过的绿色饭盒,像暖水瓶。上面的印字我也看清了:七零一厂优秀职工纪念。

我转回身,“通——”又一颗闪光弹冲了出来

“咣——”然后劈里啪啦的闪出好多亮闪闪的星星。因为有些冻耳朵,我抬手想捂耳朵。

曹小冲我喊:别捂耳朵!你好好听着。

我有些话想说,但不知道说什么,只是看着一颗颗的烟花在绽放。

这是我看过最美的烟花。

张武丑

2023年11月5日 沈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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