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和蚕

母亲和蚕

在我的记忆里，母亲最怕虫子，一条青虫会吓得她浑身发抖，一条松毛虫都会吓得她大喊大叫。而刚浮出来的蚕黑黑的，浑身长满了毛，活像一条条松毛虫。等到退去皮后，又像一条条胖乎乎的白肉虫。因为知道母亲怕虫，不知事的我，故意捉些大青虫和松毛虫把玩，有几次还偷偷放在床上或者桌子上。看到我玩虫，一向温和的母亲脸色骤变，厉声呵斥：“快拿走！”，身子慢慢后退，我向母亲做个鬼脸，把虫子扔到鸡圈里。后来母亲还专门给我煮了我最喜欢吃的荷包蛋，条件是：不要再把虫子带到家里来，我也向母亲表示了承诺。

随着我们姊妹的长大。原本靠种包谷、种洋芋、栽苕的生产方式已经满足不了我们家的需求。我们的衣服需要大尺码的布。而姐姐、哥哥的学费每学期都需要几十块钱。虽然家里喂着一头黑猪，但那是交统购的。母亲白天给我们做饭，还在地里种庄稼，挑粪种菜。晚上，给我们缝衣服，纳鞋底，我们的书包也是母亲晚上熬夜缝的。自己能做的东西，母亲尽量自己做，为的是尽量减少家里的开支。可是，尽管如此勤劳，但家里的经济依然捉襟见肘，每况日下，因为我们就像笸篮里的蚕，长得越大需要的桑叶越多。

看到别人家里靠养蚕，不仅交了学费，而且手头上阔阔绰绰，我们好不羡慕。我们开始采摘桑子，育桑苗。桑苗在父母们的精心照顾下，长得郁郁葱葱，茁壮而结实。母亲开始请人在家里来嫁接桑树。为了学习桑树嫁接技术，母亲总是对来嫁接桑树的人殷勤招待，做最好吃的。利用空闲时间学习嫁接技术。我和爸爸则在地里排嫁接好了的桑苗。第二年，我家半亩桑园竟然长出了绿绿的叶子。远远望去，就像铺了一床绿色的地毯，煞是喜人。

为了我家养蚕，母亲可是煞费苦心。母亲先是给人家换活篓，冒着炎炎烈日，给人家薅草，挑水粪、栽秧子。据说，她跑得比一个大男人都快，手脚特别利索。后来，我家请篾匠打了几十个蚕笸。那年暑假，我们开始了养蚕。母亲不敢养，我家就请了一个小学刚毕业姐姐来我家专门养蚕。每天两元钱工资，要知道，当时一个全劳力一天才三元钱。母亲负责摘桑叶。母亲把一背篓一背篓的桑叶摘回家，由我背进蚕食。蚕食的门口从来都不去。好几次脚刚踏进蚕食的门槛，就像触电似的撤了回来，转身溜进了厨房。后来，母亲鼓起勇气，溜进了养蚕室，背对着蚕架，手捂着耳朵。就像我看到人家放鞭炮一样。我不由得暗自发笑。

后来母亲从蚕室出来，坐在椅子上定了定神。让我去捉几条蚕来。我想到母亲曾经的恐惧，有些不情愿。但看到母亲坚定的眼神，我只好去了。母亲咬紧牙，让我把冰凉的蚕放在她的脖子上。蚕触到母亲的那会儿。母亲本能地抽搐了一下，随后让蚕在脖 子上爬。过了好一会儿，才让我把蚕放到她手上。我看到母亲额头上岑岑的汗珠。那一天，母亲除了煮饭，就是把蚕拿在手上掂量。第二天，一向胆小的母亲竟然跑到养蚕室给蚕子喂起了桑叶。我也为母亲的勇敢而称奇。那一季，蚕茧卖了八十多元，母亲将钱全部给了那个大姐姐。她对我们说，感谢她教给她一条新的谋生路。

秋蚕发种以后，母亲把桑叶剪得细细的，把蚕卵里孵出的毛蚕一条条地扫在蚕笸里面的纸上，然后均匀地撒上桑叶。而且每天都采摘最嫩的桑叶喂养。养蚕的季节里，母亲没再和我们一起睡，她就睡在养蚕室里。蚕室的灯整夜地亮着。母亲一晚上要起来六七次。要么，给蚕添桑叶，要么给蚕消毒，撒石灰。而且每片桑叶她都用毛巾擦了又擦。绝对不许沾一点泥土。而且母亲，也不要我们帮忙了，她说，自己能办到的事，自己做。原先，她怕蚕，现在觉得蚕很亲切，因为他们就像一个个小孩子。她喜欢和小孩子打交道，她更喜欢这些白白胖胖的小生命。四眠以后，蚕吃桑叶多起来了。母亲每天都把蚕沙抖出来，装在箩筐里，用箩筛筛掉桑叶茎。然后将蚕沙晒干。桑叶茎倒在茅坑里发酵。然后在蚕笸里撒上石灰。她说让蚕彻彻底底地洗个澡。我家的蚕每天“细”两次澡。因此每条都是白白胖胖的。母亲还用蚕沙作了许多枕头，我们睡在上面很安稳，从来不做噩梦。

为了最快地打桑叶，母亲练就了一手绝技，那就是每根桑枝上的桑叶只轻轻挨一下，就能嚓地一下从顶端宅到底。嚓的一下就是一大把。只要她在地里，只见一把把的桑叶只往背篓里飞。母亲一早上竟然能摘八背篓桑叶。因为母亲的手快，所以，我家的蚕从来不缺桑叶。就是遇上阴雨连绵的天气，或者电闪雷鸣的天气，母亲也宁愿自己淋得像个落汤鸡，也从来没有少过蚕的桑叶。哪怕桑叶湿漉漉的，母亲也会把桑叶用风车吹干，再一片片用毛巾擦干。

在母亲的照料下，蚕终于来到了上山的季节。只见蚕通体发亮。一般的养蚕户开始打脱皮素，可母亲从来不打。她要将老得发亮的蚕亲自一条条捉到蚕山上。她说，蚕为我们吐丝，够辛苦的，我们必须等它吃得足够饱，才能对得起它，人要知道感恩。对于蚕巢，母亲则洗的特别亮，简直纤尘不染。正因为母亲的精心照料，我家蚕茧才结得又大又白。每斤都比别人家多卖两角钱。靠养蚕收入，我们不但彻底解决了家里经济上的窘境，还让我们姐弟顺利上完了小学，中学，甚至大学。

现在，我们都已成了家，立了业，都有了幸福的生活，母亲当然不再养蚕。可我回过头看母亲，只见母亲已满头银发，额上的皱纹就像很深的犁沟。原来，我才知道，原来我们就蚕笸罗里蠕动的蚕，母亲就是那片抚育我们成长的桑叶。桑叶最后成了桑叶茎，而母亲瘦的只剩下皮包骨头。抬头再望望母亲，我又觉得母亲就是那吐丝的蚕，而我们就是母亲这条蚕吐出的丝，我们越光鲜亮丽，母亲付出的越多。

当然，我们会记住母亲的话，学会感恩，感恩社会上一切给予我们帮助的人，也包括我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