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家里的主要劳力大哥遭了车祸而不得不在家养病,母亲又不懂农业生产。我和哥哥两人高三面临高考备战。家里的一点微薄的收入早已入不敷出。眼看年关将近,队上的村级公路也在队长的带领下加紧赶工期。近三个月来,村民们凡是有点体力的都一直吃住在工地上。白天干,晚上干,累死干、拼命干。就是要抢在大年三十之前接通主干道。为了筹措修路的资金,家里能卖的都卖完了,能变现的都变现了。就连养了若久的年猪也在父亲的一咬牙中秒卖掉了。大家虽然满眼的不舍,可眼看路可以通到自家门口,还是充满了期待,所以都在咬牙。
大年三十的一早,母亲起得大早,将屋里屋外彻底的打扫,说是为了迎接新年的瑞气。又把舅舅给的一块肉煮在锅里。父亲照例摆开桌子,免费给村民写对子。面对着家徒四壁的寒碜,我和哥哥徒有几丝忧伤。望这一片空荡,望那一片空荡。屋角那几个为数不多的土豆和半口袋大米倒成了我们唯一的慰藉。无所事事的日子,我们只好东游游、西逛逛,看看这儿的树,看看那儿的草。期盼早点度过新年,好回归校园,把心思转移到紧张的高考备战中。
母亲翻遍了所有的衣箱和书柜,最终找到了十元钱。像突然间获得了珍宝似的满脸喜悦。她向我招了招手。“小元,拿这10元钱上个街,买点白菜,再灌一斤酒,你爸最喜欢喝酒”。我赶紧找了酒瓶,拿起背篓,就往街上跑。三十里的山路,我不知怎样跑的,到街上只用了1个小时。
街上早已是人山人海。卖柴的、卖鸡的、卖烟叶的、卖炭的挑着大担、小担的货物、人们背着背篓、挑着箩筐。小孩子被挤得哇哇大哭。我赶紧解下我的背篓,抱在怀里,用双手使劲地护住,以便不至于让人给挤扁。我在街两边的摊位上仔细搜寻商品的价格。每一个商品都是那么耀眼、那么诱人,可价钱总是那么昂贵、那么令人失望。我由满脸的兴奋变得怅然若失,最后竟然有些痛楚。我才明白,做父母的是如此艰难,可他们又不得不经历。我像一只瘦猴在人群中窜来窜去。又窜去窜来。我就不相信,我买不到我想要的商品!
眼看太阳渐渐落山,街上的人群早已稀稀落落。原来熙熙攘攘的摊位上只剩下残枝败叶。蔫了的芹菜,残缺的菠菜、炸裂了数道缝的萝卜。稀稀朗朗的菜叶和稻草满地都是。
一位鹤发童颜的老爷爷只剩下一堆胡萝卜。胡萝卜虽不好看,却每一根都是完好的,只不过多了些胡须。老爷爷看了看我,说:“胡萝卜,三角钱一斤,要不要?”,终于听到我期待的价格,我立马走上前。“能不能少点?”我羞怯地问。老爷爷用钩秤称量了一下萝卜。14.6斤。说:“都要的话,二毛五”。看见我在发愣,老爷爷笑了“小伙子,要读书啊,你给五元,全给你,算了,我也好收摊”。我递上了10元钱。老爷爷将胡萝卜倒进了我的背篓里,给我补了7元钱。说“回去好好读书啊,这年头没有文化可不行啊!”,我低头不语。我背着胡萝卜刚走几步,又看见了一位卖白菜的阿姨。白菜显然不怎么新鲜,但叫价一角钱。我最后和阿姨讲到8分钱一斤,我一共买了10斤。我又到了卖莲藕的摊子,答应一块六斤我挑了剩下的3斤,老板给我算了4元钱。最后我灌了一斤2元钱的散酒。还剩1元二角。
太阳已经落山,街上空荡荡看不见一个人影,我背着一背篓“菜”,紧紧地攥着那仅存的1元二角满载而归。
哥哥们打着手电,寻了多远才将我接着,我们一路飞跑。她们一个劲地夸我是个优秀的“采购员”,沿途的鞭炮声络绎不绝,但我们无暇顾及。
回到家,我们大家齐动手,洗菜切菜。炖了一锅莲藕炖萝卜。母亲很快做了一盘清炒罗卜丝,莲菜拌胡罗卜丝。白菜炒肉,凉拌白菜。白菜拉丝。
那一晚,我们姐弟破例喝了酒。父亲也向我们敬了酒。说我们有志气,希望我做一个有志气的孩子。虽然菜不多,我们却吃得起劲。每个人心里都带着一份感动和决心。年夜饭一直吃到黎明的鞭炮声响起。那一顿年夜饭,我们谈论了很多,很多,也学到了很多很多。
直到现在,谈起当年那顿年夜饭,姐弟都倍觉幸福和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