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说个当家人的故事。可看看他,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他只是个孩子呀?没错,他是个孩子,但他就是个当家人,也没错,里里外外一把手。他叫满洋洋,今年还不满7岁。
今天,满洋洋正在处理的事,对他、对他家来说,显得特别重大。刚才,长期卧床的父亲,突然浑身抽搐,口吐白沫,昏了过去。当时,除了满洋洋,房东翁大妈也在场。翁大妈一见这可怕的架势,吓得乱哭乱嚷,乱了方寸。满洋洋立即奶声奶气的吆喝:“哭有什么用?你有电话吗,赶快叫120急救车来;还有,村里人,你熟悉,叫几个来帮忙,把我爸爸抬下楼去,车来了,好赶快上。”
这一喝,果然把翁大妈喝醒了,她一边打电话,一边向村里跑。不一会,急救车来了,前来帮忙的村民也已将满叔——满新华抬下楼,医生立即展开施救,赶快给病人吊水。在旁的村民张叔,帮医生揭开满洋洋他爸身上污浊不堪、难辨本色的被子。张叔被被窝腾起的尿骚味刺激得不停地咳嗽,他连忙合眼咬紧牙,闭紧嘴巴,伸了两下脖子,硬将呕吐压进胃里。他擦了一把憋出来的眼泪,叹息说:“叫一个六岁娃养活老爸,过的啥日子,睡的被子比垃圾还臭。村里的干部也真该向上面反映反映,帮帮这个可怜的孩子。”
这时,满洋洋正在大人的胳肢下站着,听了张叔的话,却感觉不舒服,说:“你嫌我爸脏,是在骂我懒惰,不给爸洗衣洗被?你想想,我一个小鬼头,大人的衣服,被子,我怎么洗得动啊?可你不要小看我,我不会让我爸挨饿。”
张叔也不计较“小鬼头”说什么,对站着看热闹的村民说:“各位行行好,想想办法,有钱出钱,无钱出力,大家帮帮小孩子渡过难关。”
张叔这话提醒了满洋洋,他拦住担架,冲着父亲连忙大喊:“钱哪?钱哪!钱到哪儿去了?”边说边在父亲身上和担架上的被褥内摸索。这当儿,他的父亲已经醒过来,他的手危颠颠地摸索着,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将纸包递给身边的翁大妈。
满洋洋连忙伸出双手拉,想把钱夺过来。他的父亲已经无力说话,只是连连打着手势,要满洋洋相信翁大妈,钱让她保管。旁边的人也都纷纷说,小孩子随身携带现金危险,把它存到银行里,安全一点。满洋洋嘟哝着说:“这钱是我捡破烂挣来的,知道我吃了多少苦头?当然我来藏。爸,钱还有多少,一千零十五元,是吗?”说着,还是将翁大妈手中的钱,夺了过来,低着头,一五一十地数起来。数完了,他自言自语地说:“这钱也不能全存了,我要留一些下来,我和爸爸要吃饭的呀。”
在大家的劝说下,满洋洋终于交出了一千块,叫翁大妈代为存入银行,他自己留下十五元,说要急用的。
张叔看着想充当大人的满洋洋,忧郁地说:“这么重的病,一千块前,当葱啊,我还要说,给位行行好,帮一把吧。”说着,自己先将衣兜翻了出来,将三百多块钱全捐了出去。他的举动,感动了在场的许多人,纷纷一百二百地掏出钱来,合起来,也有近两千来块。这时村支书也来了,说与民政部门也联系过了,答应会考虑给予适当帮助的。当张叔将这捐助的钱,送到满洋洋父亲手里,满洋洋又想去接过来,说:“我爸不行了,钱拿给我。谢谢各位叔叔阿姨、哥哥姐姐的帮忙,我都记在心里,长大了,我一定会把钱还给你们。”一席话,说得大家沉甸甸的,不知该赞赏他,还是为他伤心,默默地看着救护车远去。
(二)
其实,这对父子不是村子里的人,他们只是流落到此,暂且租住在此的。故事要从差不多一年前说起。
那一天,正值中秋时节,在城乡结合部的上王村,翁大妈正在村头的公园里锻炼身体,只见一个小屁孩,拉着一架摇摇晃晃的架子车,他的小头颅还高不出两根车手柄。架子车上,半坐半躺着一个中年男子,满脸清瘦,络腮胡子,一脸茫然愁苦,伊哩哇啦似乎想说什么,可是,一句话也说不清。那小男孩,有些不耐烦,停下车,说出了几句“训斥”他老爸的话语:“爸,你说不出话,就不要说,看你结结巴巴,那副吃力劲。你不要担心,一切有我呢。”
翁大妈终于知道,原来这是一对父子。那个小大人,大大方方地走上来,完全是一副全权代理的大人模样,上前几步拦住翁大妈问道:“大妈,你知道村里谁家有空房出租?”正好翁大妈家里有一间房子,前不久刚搬走了房客。看到中年男子活动艰难,似乎想爬下车大样子,嘴巴有点歪,嘴皮子动着,却说不出话的模样,翁大妈已经猜出,对方和前阵子的自己一样,正备受心脑血管病后遗症的折磨。下肢不便的翁大妈起了恻隐之心,决定收留这对落难的父子。
小洋洋得知翁大妈家有房子住,马上让父亲满新华“在路边等着”,然后指着村子方向说,“咱到你家看看,再定。”洋洋跟着翁大妈走,一路上,提了不少问题和要求:村里治安要好,窗子外加钢窗没?晚上几点关门?门上的钥匙有几把?不行你就给我换锁子。院子的租房户都是干啥的?来闲人不?厕所在哪,方便不?房子里要有床,大床,能睡两个人,但不能收钱。水龙头在哪?水费咋收?电费一度几毛钱?不许乱加价。房费一月多少哦?大妈,你看我们多可怜你就便宜点吧。翁大妈说:“每月只收你一百,行不行?”小洋洋听了很高兴,忙说:“那好,那好,就这样定了。中途可不能涨价。”
翁大妈听了,不觉笑起来,心里想:天哪。这小娃老到得很,比有的大人租房询问的都细致。翁大妈受了小洋洋这一番 “拷问”,对这个身高只到她腰部的小孩子暗暗佩服。小洋洋说:“那就这样讲定了,有少量行李,在一个破庙里,我们就去搬来。”
第二天,洋洋和父亲坐着一辆三轮车,带着行李搬到了城区上塘头村。
翁大妈查看满氏父子的身份证明后得知,今年53岁的满新华原籍在天津,1958年7月2日出生于安徽淮河边,曾经结过婚。他那里,十年九旱,却几乎年年发大水,他家大房子和田地,被冲得精光。他只好带着妻子逃荒,长期流落在外。小洋洋也是逃荒途中生下、长大。洋洋大生母受不了这个苦,离家出走了。亏得洋洋的父亲是健壮的,凭他勤劳的双手,尚能养活洋洋和自己。可天有不出风云,一年前满新华突发脑梗死,留下了失语和四肢不便的后遗症。洋洋的出生证上显示,他的姓名叫满兴洋,出生于2005年10月19日。翁大妈捧着洋洋的出生证一阵心酸:这样算起来,他还不满6岁;出生时7斤6两,你看看他现在的单薄得像一根柴棒,他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呀。
(三)
走进洋洋租住的不足10平米的家,迎面是满地的脏衣服。洋洋说大件的衣服自己洗不动,所以就只能这样放着,等爸爸好起来,一次来个大扫除。然而,爸爸何时能好起来呢?家里一高一低两个柜子,是最值钱的家当——而这家具,也是翁大妈家的。柜子上面放着白糖和油茶,洋洋说,父亲有病,需要补充营养。寻常人家拥有的彩电冰箱,杨杨家一件也没有,可谓家徒四壁。可洋洋说:“家里有我。我长大了,什么都会有的。”可是,小洋洋何时才能长大? 这些年,如何熬过?
一张一点五米的床就占据了近一半面积。翁新华躺在床上,动弹不得。
满新华的床边放着一盒正红花油,杨杨说,父亲一年前得病后,就不能说话,四肢也不灵便,不能行走。有时候腰腿疼,自己会给手心里搽上药,给父亲做按摩。虽然嘴里说不累,但洋洋使足全身力气,给父亲按摩拉伸上肢和双腿,不一会就是一头汗。洋洋父亲比画着说,要是儿子不做按摩,恐怕自己的肌肉早就萎缩,这腿脚更不中用了。洋洋说,自己本来计划每天给父亲按摩三次,但有时自己忙着出去捡破烂,回到家太晚了,太累,撑不住,就睡着了,对不住爸爸了。
房东翁大妈妈心酸而又同情地对乡邻说:满新华和洋洋搬进来,连一百元的房租也交不起。第二天,硬着头,到也在城里打工一个亲戚家借钱。为了两人不饿肚子,小小年纪的洋洋,正是玩耍,上学,被父母宠爱着的年岁。他倒好,天天被迫外出拾荒,给自己和父亲供给一日三餐。可怜啊,这个苦命的孩子!
入冬以来,洋洋每天七八点钟起床,然后给父亲买来早点,招呼父亲吃完后,然后自己出门拾破烂卖钱。往往到晚上十一、二点才回家。每次回来村里已是一片漆黑万籁寂静。想着孩子跑了一天一定饿坏了,翁大妈的丈夫开门后第一句话就问:“吃了吗?吃的啥?”洋洋往往将手中的塑料袋提起来晃晃说:给父亲买了一份炒面;还有父亲第二天的午饭--凉皮、稀饭、淡包馒头之类,都是一些熟食。“因为白天自己要去捡破烂,没有时间给爸爸做饭。”洋洋幽幽地说。
租住翁大妈家之后,邻居看到满氏父子两人的生活,全都要靠小洋洋来搞定。由于小洋洋白天几乎没有人,家里唯一的燃料蜂窝煤已经断档。蜂窝煤炉冷了许多天了,村里最近也没有来卖煤的,“所以自己只能每天在外面买点熟食,来填饱肚子。否则,自己也会给开火生炉,给自己和爸爸下面条或者熬稀饭。这样会省点费用。”小洋洋又检讨似的补充说。
中午有好心人送来一碗面条当午饭,洋洋接过碗筷,赶紧给爸爸喂了起来。好心人送的是在街上小饭馆买的清汤面,杨杨把面片夹碎,然后沾上汁子,喂给父亲。邻居看在眼里,对小洋洋真是又爱又疼,小小年纪,这样细心,这样懂得贴心地照顾父亲。伙食虽然极其简单,但为了父亲的身体尽快好起来,尽量做到一日三餐不重样。这样一个小不点,这样困难的情形下,要做到这一点,是多么难能可贵!
(四)
洋洋将家安在上王村是有他的道理,村子旁边不远处,有一所大学。在那里有捡不完的饮料瓶和废旧书、本子。拾荒,成了6岁杨杨养活自己和父亲的主要经济来源。
但有一天,小洋洋让他爸爸和邻居乡亲们担心了。
那天,小洋洋安顿好父亲后,一大早出去了。可是到第二天晚上11点半,还是没见小洋洋回家。房东在外面找了一圈仍不见踪影。得知儿子“失踪”了,满新华焦急万分,哇哇地乱吼乱叫,心里绝望透顶。那两条腿,原本使不上劲,他却想挣扎着下床,结果无济于事,反而瘫倒在床上。
房东见此连忙给电视台打电话。满氏父子悲惨遭遇被媒体曝光后,引起了大家的关注,众多热心观众给电视台打来电话。经过电视台记者多方确认之后,流落到市西南端欧亚学院的小洋洋,被找到了。
学校保安说,当时他们发现小洋洋时,孩子又冷又饿,冻得浑身发抖,大家忙买来热饭,还给他找了一些衣服穿上。然而,天亮后,洋洋又不见了,直到失踪第三天上午,自己回到了村子。洋洋进门后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将他这几天卖破烂换来的几十元钱交到了父亲的手中。丧失了基本的语言能力的满兴华看到失踪几天的儿子,激动不已,一个劲地冲儿子,竖起大拇指。
洋洋说,自己一路捡破烂,积攒到一定数量就找一家废品收购站卖了,然后再捡。“瓶子多点,有时候捡纸箱子,但纸箱子太重了,不好拿,一般都捡瓶子。”
没想到自己迷了路,晚上就藏在避风的屋檐下裹紧衣服睡到天亮。
回到家的第二天,满洋洋没有出去捡破烂,而是一大早出门进了超市,花了28元给父亲买了一双棉拖鞋。“冬天了,我想给我爸买双棉拖鞋。”他说,自己在外面过夜好几次被冻醒,就想起一个人在家的父亲。每当自己在外面受到欺负,拾荒所得的钱被抢时,就希望父亲的病早点好起来,能替自己撑腰。母亲走后,患病在身的父亲成了这6岁孩子在这世界上的至亲。洋洋说:“如果没有爸爸,自己一个人住晚上会感到害怕。我离不开爸爸。不过,我明天还要去捡破烂,我不能闲下来。”
(五)
然而,由于受到惊吓,父亲的病加重了。大家看到了,开头刚发生的那一幕。
在医院里,小洋洋形影不离地照顾着爸爸,房东翁大妈和其他的乡亲们,也不时地来看望他和他的爸爸。小洋洋很感动。一天,小洋洋当着翁大妈的面说:“爸爸住院了,亏得你们这么多好心人相助。我不知怎么感谢你们。”说着,小洋洋跪下了:“翁大妈,你索性好人做到底,替我照看一下我的爸爸,我不能浪费时间,我要去捡拾垃圾,去挣钱,我不能让爸爸饿肚子······”
翁大妈连连答应着,忙不迭地扶起小洋洋,在场者,全都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