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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月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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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5/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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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次机会

              

马子公开说,我特别喜欢程平。这可不行,程平是个女的,一个老头子骨头轻,说荤话了?程平的同事们一齐起哄。“我喜欢她什么了?就是么,程平是只啄木鸟,她可不愿做鹦鹉。”马草这么含含糊糊的说。平日里,马草还总是“闺女闺女”的叫,程平的同事毕竟有点妒意,“马老师,你就偏爱程平,程平这么好,你就收她做女儿吧。”这下,马子的骨头是真轻了,“真的?程平你愿意?有这么好的女儿,我磕头。”这下,正合文化中心小伙子们的意,嘻闹正是他们的天性。他们同时捉住马子合程平,齐声叫:“磕头,磕头!”闹得程平面红耳赤。

顺便说一句,叫马子“老师”,并非是假牙,以马草自己的话说,吃了30多年的粉笔粉,不知什么原因(待查),来给自己的学生打工,“学生”老板叫他作了文化中心的经理。

一周一次的例会如期举行,开场往往是这样,马子不断的捋自己的头发,一次又一次,仿佛要把自己本来已不多的花白头发全拔下来。有个声音提醒他:“马老师,你的学生等你上课呢。”马子才没把头发拔光。

“呵呵,承蒙各位抬爱,我又多活了一周,”马子这样开头说,“这周,我们文化中心的小姑娘小伙子们,干得非常出色,我们编写的《鸿飞报》,一出版就被‘抢劫’一空,我走到哪里,就应不及‘马老师’,要不及《鸿飞报》。我多风光呀,这全是你们给我的,谢谢啦。当然,我们不能骄傲,趁着年轻,要肯学习,勤工作,我这里又要表扬程平了。我要求程平,把工人夜间工作情况报道一下,程平呢,自己加自己的班,连续好几个晚上,跟着车间工人一起转,才有了那篇引起巨大反响、充满激情的《鸿飞集团夜景》。青年人就是要在不怕苦、不怕累、连续作战中,积累知识,增长才干.。”

马子的周工作小结表彰课上完之后,在最终下课之前,往往还有民主生活会的简短插曲,要求“孩子们”对本周的工作,说说自己的看法。

能自由的谈自己的想法,全公司只有马老头在文化中心创造了这种特权,几个月下来,孩子们感到马老头给他们带来工作的轻松。马老头呢,感到孩子们给他带来活着的快乐。

“有个事,我不明白,我公司的作息时间究竟怎样呀?”小张先民主。

“是的,我也糊涂。”小刘附和了一句。

“有规定------只是,只是------” ,马老师支唔起来,语言表达不流畅,嘿,马子并不是一个杰出老师?亏得孙益救了他。孙益抢先答道:

“你们不要假痴假呆,很清楚,上午7:30上班,下午5:30下班!”孙益的音调有点夏天的热辣。孙益是原文化中心的头儿,因马子的到来,头变成了副手,所以,春风的温柔,总离他有点远。

“我问马老师呢,又不问你!——上午有上班的时间,下午有下班的时间,下午几点上班呀?”

马子很有些沮丧,原以为,自己是个不错的老师,可就是这么个1+1等于几的问题,也没备好课。

程平也参加了讨论,“其实,这是鸿飞特色的模糊管理法,你说中午没休息时间,就可说,哪里规定没休息时间啦;如你休息了,又可说,哪里规定你休息啦。对作息时间的理解,就要看你的悟性了。”

马子那一刻钟里,脑子少了一根经,悟性虽没有,倒想起刚来公司时的事。正是隆冬时节,公司员工上下班两头黑,作息时间改一下不就得了,这么简单的事,为何没人做呀?马子立即当家作主起来,写了一个详细的报告,把更改时间的理由,更改的方法,更改的内容,说得上帝也同意。后来,公司下达作息时间的正式通告,发现通告的内容与自己报告内容毫无关联:“为规范作息时间,公司再次重申,每天的作息时间为;7:30——17:30,请各位准时上下班,特此通告。”看毕通告,马子即时显示了理解力的低能,他竟然不明白学校与公司的乡土不同,不承认自己水土不服,直到今天,才仿佛木头开了个缝。

说管说,说完了,这些个“孩子们”个个热情高涨的投入了工作。到上午11:20,这些孩子们又聚在一起,交流上午的工作。小张跑了四个工厂,采集到三个非常有意义的新闻点;程平采访了三个部门经理,对公司的下一步工作,梳理出一个大概的轮廓;孙益说,他正在思考如何加强集团管控、提高工作效率的论文,上午已作好提纲与概要;小刘则把下一期的《鸿飞报》设计好了版样。11:31,公司食堂送来了盒饭,上午的工作搞个段落。接下来,文化中心的孩子们在OA内部办公系统上,给自己的中餐记事。小刘写道:“午饭还没吃几口,惊现两颗原子弹(老鼠排泄物)+两个稻壳+一截弯曲的发毛。”小张说:“食堂为增加我们的营养,在饭菜里加了 一只特杀飞鹰(蝇),谢谢关怀啦。”而程平更有幸,她发现,两条已经干瘪而变色的“龙”,躺在中餐的菜叶上睡觉,程平当场把贪婪地吞下的米饭,全吐出来,满面通红、羞答答的还给食堂。

其他部门在OA上也有妙文记载:“当今菜价上涨20%,而食堂的饭菜质量下降50%”,“一天中仅有吃中饭时的一点安逸,同时也经受吃猪食的考验。”员工们这样施展了自己的才能之后,大家低下头去,又开始转动机器。谁都心里明白,机器偶尔停顿下来,加一下油,,你就破坏了机器应日夜转动的职能,你就是坏机器,就要从鸿飞集团里报废出去。

文化中心也趋于平静,这时,孙益下意识的看了一下表,准确显示12:06。孙益拿起笔,又准备那篇有关公司生死存亡、里程牌式的管控论文。小张是打开电脑,点击开了新闻频道,津津有味的欣赏起奥运火炬传递的最新报道;小刘正在浏览、搜寻世界上最新最美的桥梁图片;程平则是慢条斯理地拿出两个小耳塞,竟然享受起现代科技传来的轻音乐。

马子呢,他把头低下去,又 玩起了“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的把戏。在学校里,那把戏百试不爽,在他当班主任时,常常有值班检查的老师来控告:班上的某某,在寝室熄灯后,偷偷点起蜡烛看书;某某用被子蒙住头,照着手电看书。类似的罪状很多,马子都是视而不见的。又有人来告,班上某人借上厕所之名,行借厕所的电灯看书之实,严重违反学校的就寝纪律;某人天不亮偷偷起床,擅自打开教室电灯------云云,马老师总是听而不闻,并且还常常在训话时,不识时务,毫不掩饰情感,竟满含眼泪,陈述班上“违纪”现象,说被“你们的刻苦学习精神感动”,害得班上的学生,眼泪都不值钱,希希嘘嘘一大片。不少老师惊呼,“学生被马子宠坏了”。但学期评比,他班德智体样样太超先了,学校又不得不把先进班级的头衔送给他。如今,马子一边玩着老把戏,一边心里却暗暗祈祷:孩子们休息一下吧,但千万别被人发现。这一点,马子还算明白,因为老板最恨的是,工作时间电脑变成娱乐工具。公司的预防措施也算利索,新购的电脑,首先都拆了光驱,省去音箱,免用宽带-----

然而,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黑色幽默镜头,还是出现了。此时,马草巴望自己是瞎子也不成,他还是看见了,老板大步的走进文化中心,径直向程平走去。马子瞎不了眼,却是哑了喉,张开的嘴巴发不出声,而内心里喊了一声:“程平,快------。”程平正沉浸在音乐里。戴着耳塞实践马老师创造的“视而不见”的把戏,待老板站在她面前,一道欣赏起音乐,才电光石火,悚然抬头,石火立刻熄灭,程平觉得一切都变黑了。

随后,老板走到马子面前,听到的是石头摔在铁板上的声音:“马老师,文化中心管成娱乐中心之后,您的职能也结束了。”

马草赶紧起立道歉,可话语只是送给了老板的背影,老板出了门,马子下意识的看表,12:25。

再过15分钟,人力资源部的郝经理出现在门口,她有个习惯性的动作,举起右手,伸出食指,弯曲成圆弧状,向你一勾,意味着这个员工将在鸿飞消失。郝经理左手扶着门框,右手举起来,向程平就这么一勾,十分灵验,十分有效,程平的灵魂被勾住了,程平悄无声息的随那“勾子”走了。就一刻钟,程平回来了,但已没了灵魂,从门口进来,就见她傻傻的笑,走到自己的座位边,也没停下,一直走到马老头的身傍,站住,仍是傻傻的笑着,不说话。这时,马老头也似乎傻了,也傻傻的笑起来。但马子毕竟是老姜,傻了半天,镇定回来了,说:“程平,你怎么啦,没事吧?”

程平的傻笑变成了脸红,她的灵魂也终于从那勾子里挣出来。“马老师,真对不起您,辜负了您对我的教导,我要提前毕业了——郝经理传达了老板的意思,叫我立即在鸿飞消失。”

“瞎扯,我不批准------”马老师把“提前毕业”的字,扼杀在自己的喉咙里,他立即意识到用词不准确,在鸿飞,“批准”是老板的专用词。他很想找词把意思说清楚,但终于找不到,马子再一次觉得自己只不过是个稻草芯,数十年教书匠的生活,在公司表现出的不过只是白痴。他与文化中心的同事一样,傻瓜似的看着程平,拎着一只纸袋,慢慢的向门外走去,渐渐地化成一个远去的梦。

文化中心足足沉默了一刻钟,小刘、小张齐声叫:“马老师,您去给老板说说情,老板不是您对学生吗,他会给您面子。”小刘小张嚷了一次又一次,二次又三次,那孙益倒是全神贯注写那篇扭转乾坤的论文。

马老头的心,被嚷得有点热起来,觉得真有给小姑娘动用老脸的必要,去向“被宠坏的学生”碰碰运气,说不定找回一点昔日“老师”的感觉。

这时马老师又才思敏捷、文采飞扬,自作主张,代程平写了一篇极其深刻的检讨,深刻到把程平埋进十八层地狱。检讨写成,他又代表部门,在检讨后面,签了自己的大名,还有“请求原谅”之类的话。马老师打算叫孙经理送去,可说之再三,孙益推之再四,甚而至于发火了:“违反劳动纪律,公司叫走人,不是很正常吗?”全体傻了眼,歪了耳朵。马老师呢,又开始弱智,他无论如何不明白这句太明白的话。

马老师自己去了。老板正忙他自己的,马子站在面前,他看不见。这时的马子,已全然找回了老师的感觉,犹如站在讲台上,那检讨犹如授课的讲义,往老板的桌子上一放,就立即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的释放黄河之水,全面阐述了“原谅”程平的理由,“程平确实是一个好------”

但是,“被宠坏的学生”终于抬起头来,“你来为程平说情吗?”昔日的学生逼视着马草,马草又立即变渺小了,老板极具震撼力的使劲捉起检讨,“想不到,维护公司利益,你还不及孙益,要不是孙益向我报告,你的部门将要乱成怎样?竟还来求情!”老板的手,扬了一个优雅的动作,马子觉得,那张检讨仿佛就摔在自己的脸上。

马子瞬间成了一根干草,没有了重量,被一阵风吹起,摇摇晃晃的飘进文化中心。他满脑子的浆糊,教师的感觉,退到遥远的原始社会。但有一点似乎清楚,亏得孙益副经理,在危急关头,及时给老板发短信,揭发程平他们的罪恶行径,从而挽救了文化中心变成娱乐中心的危险。

事情到此,似乎可告一段落。可过了一个晚上,马子意外接到老板一个短信:“程平的事,我开个口子,给她 最后一次机会吧,但要扣半个月工资。”

马草看罢,立即从十八层地狱中爬出来,这个面子给大了,他赶紧给程平打电话:“老板原谅你了,赶快来上班。”程平在电话里支吾了半天,不出声,后来,她给马草发了个短信:“一直碍于您对我太好,我开不了口,其实,我是千次百次地告诫自己,鸿飞给的福分,我消受不起。这次,老板给了我在鸿飞消失的机会,我不想丢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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