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个破人,出版了本破书,引出了许多破事,直叫人淬不及防。我想哭,但我笑了,觉得生活有点滑稽。
大家都知道,我是个教书匠,一辈子都是。既然有动念写书,自然是写自己熟悉的教书生活,舞台背景,就是那些个自己蹦跶过的学校。我有想就干,居然动手写了,而且写得并不吃力。一年之后,有了结果,三十多万字的小说本子,已经躺在自己的书桌上,向我挤眉弄眼了。
说起来有些害羞。刚才我说了,我只是个教书匠而已,写书么,自娱自乐而已。当时,我偷偷溜出教育界,在皖地某企业偷吃禁果。那些书运回老家,托原来教育界的朋友,卖出了五六百本。这一卖,卖出“问题”来了。
可是,我不是在皖混事,对家乡的“闹猛”一无所知么。那日,家乡的学生,来看望我和我的老板学生。闲谈中,见我对自己的书,引出的巨大争论,惘然无知,感到惊奇,一学生几乎叫起来:“老师,您的《佛国无门》把县城闹翻天了,你都不知道?你得去看看家乡的网站。”听他说,我果然心急火燎地打开江南论坛。一点不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论坛”上有关我那书的帖子果真不少,单有一帖子,原本是想揭我短的,却引来了众多的争论。这帖子在小小的县城,点击量已超过二万多,跟帖也过四五百了,而且,这些跟帖,大多是支持我、为《佛国无门》叫好的。那超过三五千字的长篇评论,也有四五篇,一致给我的书以好评的,其中一篇评论甚至说:“从古到今还没有一部作品能像现在一样得到全市人民如此高强度的关注。”可见,《佛国无门》在我的老家,真的产生了一些影响,使那个想叫我难看的揭短人,反倒淹没在唾沫声里。
然而,马上,我自己也开始经受此书“影响”带来的考验了。先是纷纷来向我“要书”、“买书”,连早已退休在家的我青少年时的老师,也来电索要。这好说,給书就是了。接下来,可那些“书中人”的言行,我却哭笑不得了。曾是我同事、在在某校当副校长的老师,当时,卖给学校的五十本书,因图书馆没人,暂寄放在她哪儿。第二天,我接到她的电话,话语里,她情绪相当激动,开口就说:“你的书是怎么回事?不得了了,真不行了,学校里老师都在争夺看那本书,课都不要上了!我已把那些书收回了!”我被她说得心惊肉跳,不明白她因何如此激动?后来才知道,说是我揭了她的丑,说书中那个“软绵绵”的政教主任,太像她的“丈夫”了。我惊魂未定,又有电话打来,来电显示,是我的老同事,近月还有过联系,我俩关系不错,就稍放心些,不至于让我再次惊魂吧?
我接起电话,“你好”还没说全,耳朵里却噼里啪啦响起雷暴,“你这个无情无义的人,我向来待你不薄——就你最近一次到学校里来,也是我接待你的,没错吧?可你却这样侮辱我,把我写成花花公子,叫现在的老婆怎么想象我?更不能忍的是,写我与朋友喝酒,向校长告密的事,写它干么?叫我的脸往哪儿搁······”我听急了,赶紧说:“我没写你呀,我这是写小说,与你有什么关系?”“你不要说了,你是个畜生!自己成网红了,却把朋友害惨了。”说着,愤怒地搁了电话。我的那个同事,把自己认作书中的告密者,哪能不恼羞成怒的。可这能怪我吗,我只是无中生有的编故事。
我成了“畜生”之后,我几乎怕接电话了,听到电话铃声,仿佛就像听到要我命的枪响。于是,看到一些可疑的电话,我干脆不接了。一次,一个陌生的电话一响再响,我被它执着的声音感染了,心想这不是我害怕的骚扰电话吧?再不接,我怕失去可能的重要讯息。于是,我把它接了过来。传过来的是一个娇滴滴的声音,我的耳朵里也不立即听到责骂声。她确证了我就是她要找的人,“言归正传”之后,才知道,话题仍是与我的《佛国无门》有关。她说,她是袁某某老师的女儿,袁某某你认识吧——确实认识,他是我们学校的总务主任,现已退休。她说,她的爸爸为学校清清白白、勤勤恳恳地服务了一辈子,在你笔下,怎么成了贪污主任了呢?我说,你爸爸确实是个好主任好老师,我没说过他是“贪污主任”呀。她说,你不要抵赖,你明明白白是这样写了,你得还我爸爸一个公道,一个清白。我说,你这样说,倒是要你还我一个公道,明明是书中的人物,你怎说是你爸爸呢?我是创作,是人物塑造,怎么与“污蔑”你爸爸连在一起了呢?
话当然说不到一块,当然,她也无话可说了。但她的内心里,把书中的“贪污主任”,硬是认作自己的爸爸,她怎不记恨于我呢。现在,喊冤的只能是我自己了。
诸如此类的事例还有不少,我懒得再说了。还有两件事, 我心里不安,还得诉说一下。在书中,我写了一个较为风流的当官者,脾气也不小,因为工作不顺,寻他下属的不是,一说二说,就“手起刀落”,把自己的下属打得鼻青眼肿。这是书中的故事。可现实生活里,有个学校的领导,对号入座了,他感到特别的难受——那是一个朋友亲口告知的:那个领导对我的朋友说,当时,看了小说之后,他好像被剥了衣服,赤裸地在大街上走······我朋友批评我说,你也未免太狠了些,把他描绘得那么不堪,他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我听着,很有些歉意,我原本只是写小说,万万没想到,会使现实生活中的人如此难受不堪,要是早知如此,我不写书也罢。
更使我想不到的,还有一个“知情人”,不知是不是吃饱了撑的,将书中的人物列出了二十几个,又将某校的真人一一对上号,逐一加以评述,以示高明和知情。此书我是用第一人称的写法,当然成了他“知情”的确证,说“我”——作者,也没有像自己说的那般好,而且,文中的许多事,作者并没有做过,“我”把别人做的,拿来当作自己的,有黄婆卖瓜自卖自夸和“剽窃”的嫌疑。
对于这样的“知情人”的评说,我只能笑着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