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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驰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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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12/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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捐款

刘品正看着筑路功德碑上自己的名字被人凿掉了,心里非常难受,感觉那些凿痕像一把一把的尖刀深深地扎进了他的心窝子。想到自己的一万块钱,他就恨不得打断儿子的腿。

老刘将自己的名字被凿掉这件事,归咎到儿子刘德水的身上。

老刘身材不高,但很敦实,是一个技术娴熟的石匠,旁人都叫他老刘。

老刘和同村的几个男人在采石场开采石料,因存货太多,老板要求提前放假,老板还说要留几个人守工地,每天五十元钱。老刘考虑了一番放弃了。临近秋天,想着在家的妻子,一个人操持家务,地里的魔芋还等着挖呢,也结了工钱和同村的几个人一起回家了。

从年初到结算工资的时候,除去偶尔阴雨天没出工,每天一百五十元工资,总计三万六千三百元,这笔帐老刘心算也错不了,更何况会计还是用电脑算的呢。老刘平时抽烟,也都是便宜的,一包烟五元上下。除去之前预支的五千元,总共结算了三千一百三十元。三沓一万元的,十几张一百元面值的,老刘放在上衣的里兜里,不放心地按了按,然后隔着衣服压了压。

在回家的大巴车上,老刘想着是将现金带回家呢,还是到县城存进信用社了再回去,老刘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到存到银行比较安全一些,带回家了回头还要去存,怪麻烦的,但是带回家唯一的好处是,让老婆看到三万块现金,高兴高兴。

天上下起了大雨,汽车猝然刹车停住了,老刘看着左侧的大桥,那是省道,如果汽车走省道的话,半路可以下车直接回家,右边是国道,能够直达县城,路况也要好一些,线路车都是走国道,这是公司规定。

如果走省道的话,距离到家还有五十公里,老刘的表舅家就在河对岸,老刘去过几次,所以知道距离。

前面有人在雨中指挥交通,没穿制服,只戴了一个反光袖标。国道一侧有人放了两个木马,上面横着一根碗口粗的苦练树。有的车辆被慢慢引入省道,有的车掉头返回去了。副驾下去询问情况,回来给驾驶员说了什么车就启动了,说的什么老刘没听清,车上乘客闹哄哄的。

车行至石拱桥上的时候,看着那些桥墩,像是打劫的匪徒,老刘莫名紧张地压了压自己的口袋,动作非常自然而轻缓。老刘知道表舅家大女儿二十四岁的时候从外面回来,就在这座桥上被匪徒抢劫杀害了的,据说被抢了两千多块钱,脚上崭新的皮鞋都被抢走了。老刘想,要是有匪徒冲出来拦住汽车怎么办,司机会不管不顾冲过去吗?要是匪徒往地上撒四角钉扎胎了呢,冲不过去怎么办,想着想着,老刘全身紧张打起了摆子。旁边乘客问他是不是晕车,他连连点头说是。

这条路的情况老刘很熟悉,他步行走过很多次,哪儿有山泉水可以喝,哪儿需要注意对向突然来车,哪儿有大树可以乘凉,哪儿有坟头要闷头快走,他都清楚。

除了避让几个滚落在路中间的石头,一切还算顺利。

快到下车的路口,老刘和同行的人商量着是直接下车回家,还是继续去二十公里外的县城住一晚。短暂的争论后,约定直接下车回家。这样一来就少坐二十公里,平日里去县城坐车得十块钱的车费,想到这老刘感觉吃了大亏,十块钱,得从山里背二十斤土豆出来卖才能换得,再往后退十几年,二十斤土豆够他们一家人吃好几天了,不由得在心里骂自己,也骂天气,要不是因为下雨,国道塌方,汽车就不用改道,就不至于少坐十块钱。老刘没有考虑到的是,若去县城,吃饭、住宿绝不是免费的这回事。

天色已经暗下来,空中依旧下着小雨。

老刘借故到僻静的角落小解,担心钱被雨水打湿,从裤兜里掏出三个零食包装袋,将三万块分开包裹起来,再塞回了衣兜,压了压,按了按,若无其事地回到人群中。

老刘一行人走在山路上,脚下多次打滑,加上天黑看不清路,每个人都多次摔倒。

老刘用力拍打柴门,引得土狗狂吠,唤醒已经睡着的妻子。压着激动,保持着男人应有的平静,从衣兜里掏出几万块钱给王婶看。老刘一惊,瞬间手忙脚乱上下摸,怎么少了一个袋子呢。

王婶打开袋子看,确实只有两万,剩余的十几张百元钞票也在。王婶有一阵怀疑老刘是不是记错了,老刘说,咋会记错,一天一百五十块,将近两百五十天,大数也是三万多嘛,这样一算,确实丢了一万块钱。

那天晚上,王婶和老刘一人拿着一个手电筒,沿着山路从上往下找了个来回,也没找回丢失的一万元。王婶怀疑是同行的哪个捡走了,但是老刘反驳,他说当天天黑,自己走在靠后面,如果掉在地上也不可能有人看得见。

第二天老刘问了同行的所有人,都说没捡到。老刘和王婶再次找了一个来回,依然没有找到。

过了几天,队长刘秀从村委会开会回来,召集小队的村民开会,说要捐款修路。小队地处山区,修路成本非常高,政府解决的资金有限,需要动员群众捐款,凑齐工程款才能动工。每户捐款五百元起步。

轮到老刘发言的时候,老刘说自己刚丢了一万块,要是能找回来,别说伍百元,一万元全捐了也愿意。大家都理解老刘的心情,也就没有逼他多捐,让他捐个最低额度就行了,邻里也都理解。但是老刘迟迟没捐,他还是说道,要是能找回那一万元,就全捐了。王婶听到这消息,气的直跺脚,好像这钱还要从家里拿出去似的。

直到捐款最后也没能找回那笔钱。一些人将现金交给了队长,一些在外打工的将钱存到了指定账户,转账之后给刘秀报一下捐款信息。

最后,银行账户多出一万元无人对账,除了老刘家没捐,其余的户一家不少,若是谁捐的刘秀准能记住,因为村民捐款都是千八百的,没有谁家捐这么大的数额。

有人怀疑,是某个人捡到了老刘丢的钱,因为拖得太久没还,担心被追究责任,自己花了又担心遭报应,听到了刘品正说自己愿意捐一万,所有将一万元作为修路的钱给存到了捐款账户。

最后,大家一致承认多出那一万元的归属。老刘肠子都悔青了,虽然心疼一万元,但是自己说过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怎么可能收回呢。只是王婶为此生气了很久。

老刘一分钱没捐,不对,是捐款一万元,成了捐款最多的人。公路修成之后,乡亲们在岔路口立了一块功德碑,老刘的名字被刻在了第一个,捐款一万元。老刘成了村里的传奇,有说他热心公益的,有说他乐善好施的,有说他功德无量的。

刘德水从外面打工回来,路过功德碑的时候,看到父亲刘品正的名字刻在第一个,满心的骄傲,但也疑惑,家中并不富裕,父亲为啥如此大方捐款这么多呢。旁边认识刘德水的人,说他爸爸真是了不起,顶呱呱。

刘德水问,这个石碑是不是只刻本村的人。得到否定的回答后。刘德水问,那为啥没有张晚霞的名字。有人问张晚霞是谁。有人说是不是岩口张老汉捡来的那个孩子。哟,那孩子出去好多年了,应该都嫁人了吧。早都嫁人了,把张老汉都接走了,房子都垮了。说的是在外安家了,不回来了,这次捐款根本就没考虑他家。

刘德水说不对呀,张晚霞也捐了一万块。

瞬间乡亲们都明白了功德碑上刘品正捐的那一万块是怎么回事。

后来,传出刘品正虚伪,说他明明不是自己捐的,还硬是往自己头上扣,不知何时,功德碑上的名字被人凿掉了,在凿痕的旁边,歪歪斜斜的刻着张晚霞三个字。

村里人慢慢忘却了这件事。唯有功德碑上的凿痕深深刺痛着老刘,让他抬不起头,满心的委屈。

几年后的大年初一,邻村的老朱带着女儿朱九妹提着一大堆礼品来到老刘家拜年,老刘和王婶不知所措,刘家和朱家没亲没故,王婶悄悄给刘德水打电话,问他是不是在和临村的姑娘谈对象,刘德水说是的。这让王婶欢喜不已,朱九妹的父亲王婶和老刘都认识,老婆生了九个丫头,朱九妹是最小的一个。

王婶左一个亲家又一个亲家的叫老朱,叫得老刘、老朱和朱九妹都不知为何,对朱九妹热情得像是多年没见的亲闺女一样亲。

九妹说明来意,原因竟然是那一万块钱。

自己刚考上大学的时候,按照惯例自己是没有机会上学的,自己的八个姐姐都没上过大学。一来老朱重男轻女的思想比较重,认为女儿养大了都是嫁给别人家做媳妇,二来因为家里穷,没钱供孩子们上大学。就在父母犹豫的那段日子里,父亲在地里干活意外地捡到了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崭新的一万块钱,老朱当时也不知道是谁丢的,就扪心藏了起来,暗暗给女儿用作了两年的学费。

后来慢慢听说后山的刘品正丢过一万块,自己捡到的和描述的一模一样,也正好在老刘那晚经过的路沿下捡到的,一万元不是小数目,错不了。

老朱说,后来听说村民将那一万块钱当着捐款给修路了。自己暗暗窃喜,全当某个好心人资助孩子了,也就没再当回事,打算放在心里永远不说出来。之后又听说捐款出了插曲,刻在功德碑上的名字还被人凿掉了。但是钱已经花了,一时还不了,也就没有及时说出来。

朱九妹大学毕业参加工作了,大年三十团圆饭后,老朱几杯酒下肚说起了这事,朱九妹问清楚原由后,强烈要求和父亲一起到老刘家还钱。

老刘看着那一万块钱,失而复得的一万块钱,编织了多少故事,心中五味杂陈。

至于王婶叫亲家的事,完全是个误会,和刘德水谈恋爱的姑娘并不是朱九妹。

来年春天,刘德水结婚了,新娘正是朱九妹。

看着跪在身前的儿媳妇,老刘捧着手中的一万块红包,感慨万千。

——2022年12月1日 于新疆喀什疏勒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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