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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驰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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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12/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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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个不肖子

贾平凹的《我不是个好儿子》写于1993年11月,至今已近三十年,于我这个八零后读起来依然是满满的代入感,觉得自己的经历或者说儿时的生活环境,和贾老师的相差不大。

就目前的状态而言,我是颓废的,没有动力。特别是最近刷抖音,看到“我一想到我们每个人都会死,于是我原谅了所有的人!”“五十年后,这个世界将不记得我们,一百年后我们每个人都将尘归尘,土归土。”试问我们每个人,有多少人记得已经去世了的祖父祖母的姓名,又有几个人知道曾祖父、曾祖母的姓名?他们的离世距今不足五十年吧,想起来就觉得特有道理,又或许这是一种精神削弱的毒物,而我正是中毒至深之人。

我和母亲在一起生活的时间很短,初中高中在县城上学,偶尔周末回家。后来上大学离家万里,从云南来到新疆,回家的次数单手屈指可数!仔细想来,母亲喜欢吃什么,喜欢什么颜色,有什么爱好,好朋友有谁,这些我都一无所知。

1993年3月,父亲因故喝农药死了,看着躺在门板上的父亲,脸上盖着火纸,门板下点着一盏煤油灯,我没有一丝害怕,那时我刚六岁,也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别人哭自己也跟着哇哇大叫。一群人把晾玉米的架子拆了当柴火。母亲远远的坐着,一群婶娘围着她,脑袋不听地摇,像个拨浪鼓。妹妹三岁半了才开口说话,在怀里耍着母亲的辫子,咿咿呀呀,说着大人听不懂的话。

父亲有一个舅妈和母亲是同族姐妹,父母的婚事也是那个舅母做媒促成的。因此按辈分来说,母亲比父亲大一辈,也不知在哪听谁说晚辈不能娶长辈,有一次我对母亲说,是不是他们夫妻辈分不符,八字相克,克死了父亲,母亲狠狠地把我凶了一顿,说外人怎么说都没关系,孩子怎么可以这么说自己的母亲呢。从此至懂事前,极少谈及父亲!

父亲去世后,外公一家极力劝母亲改嫁,特别是外公对父母的婚事是有意见的,因为父亲家穷,兄弟三个,人多地少,所以一直不同意。但是父亲眼里有活,能说会道,外曾祖父特别喜欢他,坚定做主同意了婚事,外公坳不过,勉强同意了。父亲去了,外公执意让母亲离开山里的穷窝窝。母亲考虑改嫁到别出去,我们兄妹会不遭罪,会吃苦受累一辈子,为了我们兄妹,最后听从家族长者的意见,我亲亲的叔父填房和母亲成了一家人。外公更是气不过,之后的十几年时间里,外公只来过我们家两次。

记忆中,叔父只打过我一次。那次挨打也是自作自受,犯贱将几棵树苗的顶端掐掉了,挨打的时候恰好有一个伯伯在我家附近干活,他提醒叔父,不要打我和妹妹,毕竟他的角度不一样,我们俩不是他亲生的,免得挨家族其他人说三道四,至此之后,叔父再没打过我们两!

叔父比我长十六岁,在后来求学生涯中,父亲一栏反反复复出现两个名字,一个是生父,一个是叔父,最近档案中心反馈了这个问题。最后认定初中入团申请中的最早记录,以后父亲一栏填叔父的信息,一再叮嘱我再不能搞错了。

七岁的女儿不好好吃饭,我给她讲我小时候一周才能吃一顿肉,一个月才能吃两三顿米饭,女儿一脸不屑地说道:“谁让你的爸爸妈妈那么穷的!”我竟然不知道怎么解释,或许每一代人有不同的经历,这才是社会进步该有的样子吧,也就不能用以前的苦来衡量今天的苦。

记忆中家里有两口石磨,大的(有把手、磨钩和吊绳)磨粗粮,小的只有把手的石磨用来磨细粮,比如磨汤圆、豆腐之类。我们家常用大的石磨磨粮食,我那时候小,一个人推不动,必须要大人帮忙将石磨转动起来之后,依靠石磨转动的惯性才能推得动,更多的时候,是母亲推磨,我往磨心里添粮食。每次磨粮食都是晚上,母亲推完已是满头大汗,而我早已瞌睡得不行了。

叔父对我和妹妹的付出是有口皆碑的。我小学时成绩平平,要想考上县里的中学,除非班级前五。叔父一直对我说,考不上就回家种地,过几年大点了跟他出去打工。某天睡前上厕所,听到叔父和母亲的对话,母亲说:“考不上啷个办?”叔父说:“考不上让他复读一年,难道真让他回来修地球,我不能让团邻四界戳我的脊梁。”那是1999年的秋天,刚上六年级的我听到对话似乎突然开窍了,每天晚上学习到很晚,早上早早起来背课文,山村的冬天异常寒冷,多少次桌下的火盆将鞋底考出了泡。那时候班主任老师每天抽背词语手册,而我是我们班唯一一个主动把词语手册背完了的,这是小学时代唯一的骄傲。

叔父是一个很看中面子的人,关于我的婚礼他一再坚持要办。2015年春节,女儿一周岁的时候,带着妻女回家,应叔父的要求补办了婚礼。晚上和家族中几个长辈喝酒,一个伯伯说,在我上中学的时候,叔父不止一次在家族聚会上说,他自己生那两个可以不上学,但是砸锅卖铁也要供我和妹妹上学,不能让族人戳他的脊梁骨。叔父坐在旁边嘿嘿笑着说:“大哥,你就不要说那些了!”我端着酒杯,含着热泪郑重地敬了叔父一杯酒!

乡下养鸡都是为了卖鸡蛋挣钱,也都是散养,公鸡带着满山飞,经常找不见鸡蛋下到哪里了。我每次见到公鸡“咯哆咯哆”的叫就特别生气,记不得多少次将公鸡追得到处飞,累得张口喘气合不上嘴,逮着了狠狠踢一脚了事。我对鸡似乎天生有仇,母亲说,小时候我揪着一只鸡,随手扔到门外就死了,母亲说我是断掌,手重得很,为此我反驳过好多次。我见不得血腥,至今我都没有杀过鸡,也没有杀过除了虫子之外的任何动物,哦,打死过老鼠。

母鸡下蛋找不到就是损失,有时早上就一只鸡一只鸡的揣屁股,食指从鸡屁股伸进去摸,有鸡蛋的就关进鸡蛋窝里,关几天母鸡就习惯了,经常在蛋窝里留一个鸡蛋做种,要不然母鸡就会换地方,又不知道下到哪里去了。有时候数鸡的数量对不上,母鸡少了一只两只也懒得管,二十天过后,带出来一群小鸡仔。家里的鸡蛋平时舍不得吃,要么送给生孩子的亲戚,要么赶场背下山买了,换钱买更需要的东西,只有春节临近才攒二三十个鸡蛋炸酥吃。

叔父对妹妹上学报有很大期望的,妹妹上五年级的时候提出不想上学了,叔父敦促母亲亲自去给妹妹报名了,妹妹自己又去把学费退了!叔父后来知道这事,气得神经都犯了病!为此,我们至今笑话妹妹,别人家重男轻女,女娃娃想上学父母不给机会,你倒好,自己去把学费退了。每次妹妹都说:“只怪自己没有读书的命!”然后一家人都哈哈笑个不停。

从2000年9月到县里上学开始,和家人逐渐远了,高中毕业后来新疆,更是见面少之又少,特别是最近两年,电话都少了很多,自己像是一只断了线的风筝,飘在空中,找不到根!唯一能牵绊的,或许是内心深处的那一丝骨肉亲情。

前几年脱贫攻坚,乡镇干部周末去山里走访,母亲想到我和他们一下,每天也走村入户,于是给他们做好吃的,可那些干部说,单位有纪律要求,让母亲帮他们烧一壶开水就可以了,他们自己带了泡面。母亲说:“我家老大在新疆,和你们一样的,我做好了你们就吃嘛!”可还是被婉拒了。我听到这心里泛起了疑问,就拉进干群关系而言,那样的一顿饭,我们的乡村干部到底该不该吃?

之前在乡镇,在社区工作的时候,经常在电话里聊起工作,所以我的工作性质母亲是有所了解的,但是后来到县里单位工作,母亲就不理解了。叔父也不懂,只知道我忙,很多时候下班时间了给我打电话、发视频,我的回答是在开会或在加班!母亲就回嘟囔一句:“开啥子会?一天开不完的会?”“又下乡做啥子嘛?”“啷个又在加班?”

前几天一个山东籍干部申请辞职,和他谈话的时候问了他一个问题,怎么理解“男儿志在四方”和“父母在不远游”。他说,这要分不同的人生阶段去理解,如果年轻,刚大学毕业的时候,父母身体也健康的话,“男儿志在四方”是适用的。但是当父母身体不好了,家庭也需要照顾的时候,就属于“父母在不远游”的情形了。想到自己竟然傻傻没分清,对父母根本谈不上孝敬,对弟弟妹妹也谈不上关心帮助,偶尔生日或者逢年过节转几百块钱,仅仅是抚慰心里的那一点点歉疚罢了!

给他们转钱也是舍不得花,但是买东西也不知买啥是好,生活好了,吃的穿的都不缺。母亲常说,钱到用时方恨少,她还经常给我们说一件事,曾经有一个亲戚去世没钱送人情,沿着小队借了十几家,才从一个大伯家借到两元钱,每一次说谁家好的时候,就拿这一件事说起,母亲总说他家最好。母亲节约了一辈子,已经快六十岁了,搬到县里了还停不下来,依然在找活干!

养儿防老,在当经社会,似乎早已是一句笑话。又或许是我自己将这一传统美德搞成了笑话。

——2022年8月15日 于新疆喀什疏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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