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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驰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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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12/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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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生的母亲

养儿防老,这句话在现在看来,似乎已经过时了。

母亲有四个孩子,我排行老大,老二是女儿,还有两个同母异父的双胞胎儿子,一个叫双,一个叫全,取文武双全之意。

眼下,我远在新疆,双弟在大理,和他的妻弟相邻而居,全弟在上海务工,三个儿子均不在父母身边,离得最近的,反而是唯一的女儿。

多年来,我们兄弟姐妹一直劝母亲,离开大山,搬出来和我们几个孩子生活,或者搬到县里租房子住,但是执拗的母亲始终没有松口,她的原意是,山村里之前出去的老人,多半不习惯城市的生活,或者在城里和儿女关系处不好,婆媳关系紧张,又灰溜溜的回到小山村,一切重新开始,让人瞧不起。

我的老家在云贵高原北缘的金沙江畔,从江边往上到住处,海拔陡升2000米,直到现在,山村也没有灌溉渠,群众依然过着靠天吃饭的日子。

山村的老房子是几十年前的土坯房,冬天寒冷异常,原本就处在一处滑坡地带,临近溪流,加之前几年上游连连发生泥石流,地基已经冲刷悬空,经过叔父费力的修砌,猪圈与崖边也仅半米之距。

我们家因为我有工作的原因,之前的建档立卡户被取消了(我的户口早在2012年就迁入新疆),原本叔父有在山里修房子的计划,但我们几个孩子都不支持,甚至是反对的态度,对于住房安全无法保障的群众,政府提出了两套方案,一是在山村建砖房,政府补助几万元,二是易地搬迁到县城集中安置点,享受一定的补助。因为不是建档立卡贫困户,易地搬迁只能按照“随迁户”政策解决,贫困户是免费分房子,“随迁户”是按照商品房给予一定的补助。2018年春节前,母亲终于搬离了山旮旯,住进了县城里的小高层,140平方,四个卧室。

搬家没多久,母亲就给自己找了一份工作,和她儿时认识的姐妹在一座加油站洗车。月工资2000元,后来得到老板的认可,逐渐涨到了每月2500元,工资虽然不高,但是母亲对自己这份工作非常满意,就算中途有特殊情况不能上班,比如弟弟结婚的时候她去了大理十天,她也让妹妹去给她顶班。母亲说:“老板对我很好,废品都给我,让我卖,我就应该实实在在的干活。”

她对这份工作十分满意还有一个原因是,和她一同进城的邻居,都是当保洁员什么的,一个月工资只有一千多,有的找不到事情做,天天在楼下晒太阳,相比之下她的工资还算高的,我曾说,你要想工资高,还不如在楼下的市场搞个摊位卖瓜果蔬菜,母亲说,那没这个工作轻松,摆摊也不好挣钱,每天要早早的去批发,自己又不会骑车。

母亲上班的地方离家走路要一小时,有公交车直达,但是她更多的时候是步行来,步行去。我说她是心疼两元钱,她说别人每天早晚步行锻炼身体,自己也当锻炼了。

虽然在县里有大房子,但是她回家的时候不多。母亲上班的地方,距离妹妹家仅有10分钟的路程,更多的时候下班了吃住在妹妹家,也顺便帮助妹妹照顾老人(妹夫的奶奶,80多岁了,行动不便)。为此,我笑话妹妹,只能每天多做点饭菜,也算晚上照顾老人多了个帮手(家中就妹妹及两个孩子,照顾老人都是妹妹的事)。

妹妹家房子小,加上拓展盖了彩钢顶的阳台,也就80多平方。母亲和老人一起睡,我说你不怕么,母亲说,怕啥?有时候没动静我还尖着耳朵听是不是没气了。年轻的时候,母亲是怕走夜路的,后来孩子们都外出了,叔父也外出务工,家中也就只有她一人,渐渐的逼着自己胆子大了。又或许,随着年纪大了,对死亡已经有另一种看法了吧。我小时候跟着外婆生活了两年,祖辈也就外婆一人了,因此最牵挂她,经常和母亲聊起她,关于外婆的健康状况,母亲言语间显得很淡定,似乎对未来可能出现的死亡早已有了心理准备。

这次出差顺道回家,司机问我到哪下车,可以送我到小区门口,我说不知道家在哪,车上的人都笑话我,这哪是回家,这分明是探亲呀。是呀,故乡早已物是人非,离家已经整整十五年,何况搬家后只知道大概位置,当然不知道家在哪。

距离上次回家已经五年多,路上曾想过和母亲会聊很多,但是真正见面了,言谈却并没有多少,无非是头发白了,腰更驼了之类的话。

我到妹妹家已是下午五点,从妹妹口中得知,母亲当天值班,要七点才能离开,母亲曾打电话问我是否已到,妹妹对母亲到家的时间心里是有把握的,她说母亲一般七点十五左右就到了,所以每天饭菜摆好刚好合适。

母亲到家时,妹妹还在炒土豆片,那是她顿顿少不了的。

妹妹说:“你今天提前下班了?”

母亲说:“没有呀,我早走了几分钟。”

看着母亲红噗噗的脸,汗水湿润了鬓角,可以看出母亲想见到儿子的急切。身体娇小了许多,是老人,是瘦了。看着母亲熟悉而陌生的样子,像个孩子,像个与己无关的陌路人,心中暗生伤感。

我问母亲是不是瘦了?母亲说差不多的。吃饭的时候,我看母亲饭量还是老样子,心里宽慰了许多。

妹妹说,端午节快到了,给你包你最爱吃的粽子,我一顿吃了四个。

饭后,妹妹问母亲。我们明天要去山里,问母亲去不去,母亲说不去。

我说:“听叔父说,你搬到县里之后再没回去过,明天一起去看看嘛。”

母亲执拗:“有啥好看的嘛,房子都没得了,路也不通了,不去了。”她又说道:“你们去了找一下林权证本本,也看那把手称还在不在。”

我逗母亲说道:“那个石兑窝应该还在,要不要搬上来?”

母亲说:“你那么稀奇,把它搬到新疆去嘛?”

第二天去山村老家,给爷爷奶奶、大伯和父亲的坟头烧了香腊纸钱,父亲的坟堆已经隐没在丛林之中,已无路可寻,几年前的熟地竟丢荒成这般,杉树已经碗口那么粗,感慨万千。

老房子拆掉了一大半,剩下的也是草长绒长,水缸里还残留着少许雨水,密密麻麻的细山鱼在里面游动,几口大铁锅还完好地放在灶台上,舂蒜用的石兑窝也见着了,初中那年从江边带回去的长形鹅卵石还在兑窝里,母亲让找的手称已经不见踪影。在大门口的一堆废纸里,找到了三十年前的户口册,红皮小本子,内容手写的那种,林权证本本也躺在其间。后来才知,一周前双弟去搬箱子,将箱子里的东西倾倒在地,幸好近期无雨,没有被淋湿。也找到了30年前父亲的身份证,手写的那种,甚是怀念,放到朋友圈,朋友都说“真像”。回到县里后,我问母亲那些东西都是放哪里的,怎么自己没见过,母亲说,自己一直放在三花顶的小箱子里,还在箱子里放了一些苦莲子,所以山鱼鳅也没吃,避免了虫子蚕食。

当天晚上,回到母亲他们的房子,我笑着说,我不是回家,我是回娘家,我的家在新疆,我已经在新疆生活十几年了。母亲说,不是啥子,有的亲戚都不晓得有你,以为你妹妹是我们家老大。

我以为母亲第二天会休息,或者晚点去上班,毕竟我有近六年没回家,临睡前母亲问我第二天的计划,她说她六点起床,我说你不休息呀,她说休息啥子,不休息。

在家睡觉,真心踏实。早上六点半,母亲叫我才醒。

第二天早上母亲说:“你中午自己出去逛,约一下你的朋友,下午早点回家。”“你外婆知道你要回来,说一定要去她家做饭吃,她就一个人在,我让她别做饭了,她不同意,我就让她将肉拿过来,在这边煮,要不然她心里过不去。”“你外婆有我家的钥匙,我让你妹妹下午早点上来做饭。”

我说,我看这冰箱里有什么,自己煮着吃就行了。

拗不过,晚饭很丰盛,外婆拿来的猪腿都有点变质了,已经在冰箱里放了很久。随后的几天,母亲都很有规律的,早上按时步行去上班,下午按时下班回家。

晚上闲聊,我对母亲说:“要是还在老家,这时候还在喂猪,喂马,还有一堆农活要做呢。”

母亲说:“是呀,现在好耍。”

多年没见,母亲已变得陌生。我已经忘记了母亲喜欢的食物是什么?喜欢什么颜色的衣服?喜欢哪种水果?最好的朋友是谁?思来想去,似乎从来就没记得过。

这或许是如我这般子女的悲哀。

——2021年6月30日凌晨,于云南昆明五华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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