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儿时的“年”

怀念儿时的“年”

年总是隆重的来，悄然的去。随着经济社会的发展，人们的生活一年比一年好了，但“年”的味道似乎越来越淡了。最是怀念儿时的“年”。

虽然，那时候很穷。穷得过年不一定能穿上新衣裳，穷得只有过年的时候才能吃上肉，穷得少有的几颗水果糖舔几口又揣回兜里……但是，那时候过年很快乐。

进入腊月，随着此起彼伏的杀猪声，村子里的烟火气一下子浓了起来，年的序幕也就拉开了。杀年猪是老家最重要的年俗之一，再穷的家庭也不例外。几家子人互相帮忙，将猪赶出猪圈，拖上案板，杀屠手握长刀，放血、烫毛、破膛、卸肉、清洗下水，半晌功夫，一头猪就变成肉进了农家的厨房。杀完猪，各家各户要请杀屠和亲朋邻人“尝肉”，大伙儿可以放开了肚子大吃一顿。杀猪不但有肉吃，还有猪尿泡玩，充了气的猪尿泡，既可以当篮球打又能当足球踢，是村子里男孩子们的标配。

吹猪尿泡却也是个技术活，刚割下来的猪尿泡要挤出尿液，乘着热气踩在地上研，研一会儿后，插根扫帚杆儿吹大，尔后放了气再继续研，这样往复上三五遍，猪尿泡就能吹得蓝球那么大。每吹大一个猪尿泡，我们脸上总会被猪油和土染成大花脸，常惹得大人们哈哈大笑。我们已顾不得油污和骚臭，兴奋地冲向操场，来一场亦是篮球亦是足球的比赛。

到了腊月的后几天，一定要跟着大人赶一趟年集的。镇子上的集市热闹非凡，街道两旁摆满了烟酒糖茶、香烛炮仗、门神对联和蔬菜瓜果等。叫卖声、放炮声、讨价还价声，吵闹得整条街道沸沸扬扬。我走到买炮的地方便再也迈不动脚步了。炮摊子上，成捆成捆的麻雷子、二踢脚，单响的、双响的以及鞭炮、花炮应有尽有。只见炮贩子拿着发红的香头子，随手点一个麻雷子扔到地上，吓得女人和胆小的娃娃捂住耳朵就往人堆里钻。也有炮贩子用铁丝做个道具，夹个双响炮举过头顶，“砰砰”，爆炸了的炮皮屑落在人们的头上，也没有人怪怨。半条街弥漫着火药的味道，我觉得那就是年的味道。

缠着父母给我买了炮以后，我便再无心逛街，直接奔回家和小伙伴们炸雪球、炸鸟窝、炸粪堆去了。当然，一定是要留一些炮等到除夕上坟接纸和大年初一开门的时候放。

上坟接纸是过年最隆重的风俗，家族的男子们聚集到一起，各自带上给先人们准备好的冥币、香烛和茶酒，由德高望重的爷爷们带队，一个坟墓一个坟墓地祭奠和邀请先人们回家过年。每到一处墓地，先摆上香案，献上供品，然后焚香烧纸，爷爷们口内念念有词，一边感恩先人的萌佑，一边邀请先人们回家过年。礼数一毕，爷爷还要逐个坟堆给儿孙们介绍先人的生平事迹，我们借此也接受一次家世家风教育。接纸活动一直会持续到晚上。返回时，村子里已一片漆黑，只能看见路边发红的烛头和纸堆里的荧光，捣蛋的堂哥便附到我的耳边，悄悄告诉我：“现在满村子都是鬼。”吓得我赶紧往队伍中间窜。

在我们老家，除夕夜不吃饺子啃猪骨头。傍晚时分，母亲就把带肉的猪骨头炖上一锅，就等接完了纸以后，全家人围在一起啃骨头。许是平时吃不到肉的缘故，过年煮的猪骨头肉味道真是无与伦比。腌制过的猪排骨全是瘦肉，咬一口满是嚼劲，带点肥肉的猪肘子最能解馋，啃一口满嘴流油；猪的“三宝”——舌头、耳朵和尾巴，都是脆骨和肉筋，母亲会给我们兄妹几个分均匀了才让吃，但我总能从弟弟妹妹的手里哄过来多吃几口。

大年初一的早上是不准睡懒觉的，早早起床放了开门炮，就开始贴对联、拜门神，寓意新年里能够平平安安、开门大吉。吃过早饭，换上有兜的衣服跟着大人去拜年。村子里的拜年仪式很隆重，全村的老少爷们聚集到大总门前，由族长率领，逐家逐户给村里的老年人拜年。每到一家，先给供奉的祖先牌位烧香磕头，再给健在的老人磕头跪拜，祝福老人福寿绵长、儿孙兴旺。主人家拿出好烟好酒招待大伙，也会将准备好的水果糖、核桃、枣儿等撒向院子，任由孩子们哄抢，这时候，你撞了我，我踩了你，大家相互也不生气。一圈年拜下来，手脚麻利的小伙伴，总能将几个兜装得满满的。每次大拜年，老少爷们有说有笑，大伙儿其乐融融，其实也是尊老敬老传统的传承。

最是耍社火的时候热闹，全村人捐钱出物，从县城里买来麻叶、彩绸和油彩，请村里的老艺人扎狮子扎彩船，家家户户给男孩子做高跷、给女孩子扎花灯，就等着正月初九了起社火。村子里的社火主要是耍狮子、跑旱船、踩高跷、扭秧歌和唱秦腔、小曲儿等。老戏班子的演员也是耍社火的骨干。唱武生的巴子和石拳既会顶狮子又会领狮子，少林拳和打狗棍耍得虎虎生风；个子不高的凤虎和祥城不仅锣鼓敲得好，引旱船的艄公也扮得好，搞怪的动作常惹得大家捧腹大笑；戏班的几个角儿——丑儿、祥儿、禳儿和莲花、彩娃，弹唱起秦安小曲韵味十足；从县演出队回来的元祥，编导的快板剧《八个老汉夸魏坡》，总能把社火表演的气氛推向高潮。

每次起社火，先要举行“敬神”仪式，狮子和旱船要先去“朝庙”，演员要唱一两折“神戏”，如《天官赐福》《香山寺还愿》等，祈福国泰民安、风调雨顺。起社火的三声铁炮响不能有闪失，这个任务交给了唱花脸的双元，双元个头不高，手脚麻利得很，只见双元铺开报纸，抓出半把黑火药灌进炮管里，再揉个纸蛋蛋堵住火药，然后用土疙瘩塞住炮口，再用铁棍捣实。等到社长一声吆喝“起社火了！”“轰、轰、轰”三声炮响震耳欲聋。我最崇拜的也是双元、石泉和巴子，盼望着长大了能像他们一样顶狮子、放铁炮。

六岁那年，我第一次参加了村里的社火表演。父亲给我做了一副半米高的高跷，我成了高跷队里年龄最小的队员。负责画妆的祥城叔看我踩着高跷上蹿下跳，每次给我装扮个丑角，还一个劲地鼓励我，耍丑就要活泼一点。这下可苦了保护我的父亲，他根本就跟不上我，我也乘机彻底放飞了，那场社火表演，我这个“小丑”也算是出尽了风头。

社火要耍到正月十五才结束，卧社火的时候，每家每户要端一个暖锅子招待“社火头”和全体演职人员，其实也是全村人的大会餐，几百人聚集在一起，上百个暖锅子一字排开，你夹一口东家的，他尝一口西家的，谁家媳妇子手艺好自然见了分晓。吃饱喝足后，就是社火表演的最后一场“戏”——赶灵官。由石拳、双元、守劳、巴子扮成王赵马温四大灵官，接受完跪拜后，嘴里含上铜钱，便不再与人说话。村头巷尾和家家户户的门前燃起了火把，在锣鼓、炮竹声中，四大灵官手持法器，领上一对“狮子”进家入户驱灾赶邪。灵官所到之处，主人焚香烧纸，跪拜迎接，哪怕是打碎了家里的锅碗瓢盆，也是吉祥和平安的象征。还有人将生病的孩子抱到灵官前，让其拍打一番，或是将灵官脸上的油彩抹给孩子，希望赶走疾病，逢凶化吉。

一场灵官赶下来，四位“神仙”累得大汗淋漓，最后，将那些病瘟邪灵赶到村口外边，点起熊熊大火将其烧死，来年，乡亲们才能安心生产和劳动。

这就是那个时候的社火，那个时候的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