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军后,凭着打小在家爬山上树干农活的身体,和写写画画的特长,新兵下了连,我从连队通信员干到营部文书,还多次受嘉奖,当兵第二年荣立了三等功。
临近春节,营领导批准我回家探亲。离开家三个年头了,我是真的想家了。不知道家里是不是如书信所说“一切都好”。为了体体面面回家探亲,我专门跑到市里的理发店理了发,把新发的确良军装熨得笔直,还用攒下的津贴费买了不少的新疆特产。
第二天,肩扛背驮两个大包爬上了春运的火车。车厢里挤满了回家过年的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行李塞到了行李架上,心里者才踏实下来。因为包里面有我带给家人的礼物,还有三等功的军功章。因为买的是站票,一直站到酒泉站,才在火车锅炉房的煤堆旁寻了一块落脚的地方,一路帮着列车员烧锅炉坐到了兰州。
下了火车连吃两碗牛肉面,又挤上了开往老家的长途班车。脚脖子都站肿了也不觉得疼,反而随着离家越来越近,心里越来越兴奋。想着回到家里——亲人们团聚的欢乐、乡亲们赞许的目光、发小们羡慕的眼神……恨不得插了翅膀飞回去。
终于在大年三十的傍晚,赶到了家。眼前的一切还是那么的熟悉和凄凉,矮小的土坯房被父亲煮茶的火盆熏得愈加油黑发亮,挂在屋檐下稀稀疏疏的苞谷看得出今年的收成并不好,一阵西北风刮来,吹得旧报纸糊的窗户呼呼作响,家还是那么的穷。一股莫名的悲凉涌上心头,我赶紧拿出给父母和弟弟妹妹准备的礼物,一家人团圆的喜悦冲散了淡淡的忧伤。母亲煮的肉已经熟烂了,全家人坐在炕上围着我问长问短,捧着我的军功章轮流看了个遍。
那天晚上,母亲把土炕烧得很热,父亲第一次放开量喝了我带回来的白酒。全家人一直聊到后半夜才睡觉。
第二天是大年初一,我起了个大早,特意拿上路过省城时买的烫金大春联,领上弟弟妹妹贴春联。未曾想,我家的门框太小了,根本贴不下大对子,只好让妹妹去拿剪刀修理一番。
正巧,邻居大武也在贴春联。大武家是开砖瓦厂的,是村里名副其实的万元户。大门与我家侧对着,大武家的大门修得很气派,青砖柱子松木门,拖拉机都能开进去。只见大武蹬着翻毛皮鞋踩在梯子上,“啪啪啪”几个大巴掌,左右对联和滴着面糊糊的“财源广进”就沾在了门框上。
“大武好!”我掏出香烟,走过去打招呼。大武从梯子上跳下来,上下打量了我一番,指着我的肩章问:“这是什么官?”“这不是官,是中士军衔。”我回答。“哦。”大武吸了一口烟,问道:“你在部队一个月能挣多少钱?”“56元津贴费。”我回答。“才56块钱!”大武惊得张大了嘴巴,“那还当个球的兵呀!来我砖瓦厂打零工,每月能挣三四百块。”“谢谢你,我觉得当兵挺好的。”我有点尴尬。
大武拍了拍我的肩膀,“腾上几年面袋子就回来吧!好好挣钱把院子修一修。”他笑着说。正好大妹取来了剪刀喊我,我慌忙道别。大武还兴致勃勃地冲着喊:“回去了多搞几套军装回来,这黄皮皮穿着干活可结实了,哈哈哈……”打雷般的笑声,弄得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裁剪了对联,总算是贴上去了,却怎么看着都不顺眼。
晚上,发小平平来家里看我,我俩围着炉子侃大山。他问我在部队练过擒拿格斗没?我说我负责文书工作,参加训练少。“不练擒拿格斗,那当兵有啥意思呀?”平平捏了捏我的肩膀,“没有肌肉,以后打架都打不过人。”问得我一时语塞。临别时,他请我年初三到他家做客。
初三的晚上,我应邀来到平平家。刚给新过门的平平媳妇打了个招呼,门外就传来吆五喝六的嘈杂声。同村的阿文、麻子和喜娃一伙东摇西晃闯了进来。为首的阿文满嘴酒气,他一把搂住我的脖子:“小子,回来也不给爷报个到。”
没等我回话,阿文突然一个夹脖摔,差点把我撂倒在地上,我挺着身子站了起来。“呦,当兵的还有两下子,来来来,咱俩比试比试。”阿文扯上我就往院子中间走。
“好!比试比试。”众人跟着起哄。
麻子麻利地跳到院子中央推开自行车,腾出了一片空地。“上!今天谁不上谁是孬种。”众人继续起哄。
阿文是我的小学同学,比我大三岁。上学的时候就经常欺负年纪小的同学,打架我从来没有占过上风。三年不见,这小子又高大壮实了许多,打架我仍然不是他的对手。
阿文见我默不作声,将一只手插进裤兜里,抖着一条腿继续挑衅:“小子,当兵的不是都练过嘛,老子让你一只手,敢不敢打呀?”发红的小眼睛充满了傲慢。
“当兵的怂了,哈哈哈…”阿文和麻子发出阵阵怪笑。
“去你妈的,士可杀不可辱!”我涨红了脸,发疯似地冲向阿文,众人一看动了真格,连忙将我俩拉开。
这时,平平媳妇从厨房里钻了出来,照着阿文的后背就是一拳,“哎呦喂,你们大过年的跑到我们家打架来了;饭都准备好了,赶快进屋吃饭吧!”说着招呼大家进了屋。
两口子给大家倒上酒,平平媳妇端起酒,“我哥也是当兵的,去年在西藏边防上出了事故,回不来了。”她的眼圈有点发红,“今天这杯酒先敬你。”平平媳妇看着我,“你们是保卫国家的人……”
我接过酒一饮而尽,浓烈的酒气直冲脑门,冲得我的眼泪流了出来。我不知道那是感动的泪还是苦涩的泪。那晚,我喝了个酩酊大醉。
假休了一半,我作别了家人,踏上了归队的征途。我想早点回去,回到部队,回到训练场上。我更想逃离,逃离日思暮想的家乡,逃离世俗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