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狗道

题记：人生八九不如意，狗道如一是忠诚。

01

特工妈身材高挑，一身棕红色的打扮，既英武神气又婀娜妩媚。单从气质看，这只比利时马犬应该在体制内干过。

它流浪到县人武部的时候已怀有身孕。职工们担心它与大街上的流浪狗有染，便要赶它出去，免得生下一窝杂种。新上任的部长大卫决意收留它。

大卫是半年前从部队交流到人武部任职的。刚到人武部，他就遇到一个大难题——人武部和地方单位的关系很僵，开展工作很困难。听老职工们讲，是因为几年前的一块军用土地问题，关系搞僵的。民兵事业费因此也被卡了脖子。

俗话说：“猫来穷，狗来富。”大卫觉得马犬的到来，许是个好兆头。他让职工找来几块旧木板，搭了个窝棚，将狗养了起来。

半个月后，特工妈分娩了。一口气产下十一个崽。养过几年狗的维吾尔族职工阿里惊叹不已：“狗生九崽，必有一獒！好狗，好狗！”可是，因为特工一家是盲流身份，没有专门的伙食费，小食堂里的残汤剩饭根本就吃不饱。没过几天，特工妈就瘦得皮包骨头了。小狗崽们也饿得哇哇乱叫。

见此情景，大卫拿出几百元的私房钱，从外面买来了狗粮和骨头，给特工一家加强营养。也是从那以后，大卫在外面吃饭有了爱打包的习惯。

一个月后，小家伙们慢慢长出了妈妈的样子——尖嘴、竖耳、长腿。马犬的品种没有变！特工妈是清白的！大卫暗自庆幸。

那几年的南疆小城，社会稳定形势不容乐观，几名老弱病残的职工负责人武部办公楼和大院的警戒，让大卫着实不太放心，马犬的到来，正好弥补了警卫力量不足的问题。大卫愈加喜欢起这只马犬来。

那段时间，来人武部领养小马犬的人很多，有县上的领导，有友邻单位，也有乡镇干部。大卫像送亲嫁女一样送走了一只只小马犬。人武部也因此结识了很多“亲家”。马犬外交初见成效。那年“八一”，来人武部走访慰问的单位和人逐渐多了起来。

在众多幼犬中，确实有一只小灰犬与众不同。小家伙不但长得壮实，而且两只前腿上还长出“獠”，大卫便将它留了下来。三个月大的时候，小灰犬就有两尺来高，追逐跳跃更是强项，特别是护主得很

有一次，大门口跑进来一只流浪狗，小家伙看见后，箭一般冲了上去，咬住对方的脖子就是一顿撕扯，虽然力气不大，却血性十足。此后，但凡有陌生人或狗向官兵们靠近，它都会第一时间冲出来，或狂吠猛扑，或挡到中间寸步不让。小家伙忠诚护主的举动让大卫很是感动，就给它起了个名字叫——特工。

为了让特工娘俩安居乐业，部里专门挤出一点经费，修了一间狗舍，算是正式为它们安了家。娘俩也不负众望，昼警夜惕，兢兢业业，守护着大院的安全。

狗务正业有肉吃，人务正业求作为。时值我军后备力量调整改革，人武部转变观念，主动加强与地方党委政府的联系。那一年，大卫带着参谋，深入到每个乡镇和企业去编建民兵队伍，组织军事训练。县城的街道操场、农村社区又响起了久违的呼号声。一次，县城发了洪灾，大卫带着民兵应急分队赶赴现场，第一时间投入抢险救灾。党政领导和老百姓给人武部竖起了大拇指。年底，民兵事业费又纳入了政府的年度财政预算。

大卫很高兴，他觉得这是狗气带来的人气。

02

那年春节，大卫休假回了老家。阿里打来电话：“部长，母狗发情了，发了疯似的往外跑。”大卫问：“有没有什么好办法？”“得找一只公狗来。”阿里说，“县消防大队有一只公马犬。”大卫赶紧联系消防大队。为了防止马犬跑掉，阿里和几名职工连夜用铁丝网把狗舍围栏又加高了半米。

第二天一大早，阿里又来电话：“夜里，母狗跳出围栏跑了。”大卫有点伤感，他很是想不通。“一条狗，有吃有喝的，还有新房子住，怎么就跑了呢？”他喃喃自语。在一旁看电视的老婆开导他：“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老狗跑了不是还有一条小狗嘛！”是啊！得把小狗看好喽。他给阿里打电话：“一定要看住特工，再别让跑了。”阿里说：“狗认第一个主人，特工是不会跑的。”大卫这才放下心来。

大卫归队后，去看特工。失去了妈妈的特工很躁动，它经常朝着妈妈出走的方向仰天长啸……似乎是在呼唤妈妈，又像是在和妈妈争论进退走留的问题。为了加深与特工的感情，大卫经常去狗舍喂它，外出巡逻也带上了它。慢慢地特工变得温顺和听话起来。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进退走留是军人职业的常态。第三年，组织上要调整大卫去别的人武部任职，说是重用他。其实，大卫心里很明白，这次调整就是为了给一名机关干部腾位置。他有些想不通。因为大卫刚进入县党委常委班子，军地关系也刚刚走入正轨，单位的建设有了新的起色。在这个时候被“重用”，他完全没有兴趣。再说他只想踏踏实实干点事情。可是，军令如山，他不得不服从命令。

临走的那几天，特工也好像也有了心事似的，叫得特别凶。离开单位的那天，大卫与同事道完别，来到狗舍跟前，给特工爷打个招呼。只见特工一跃而起，从两米高的狗舍围栏跳了出来，围着大卫不停地转圈和吠叫。大卫蹲下身来，抚摸着特工的头，竟看到特工流泪了。“狗通人性啊！也算没有白养你一场。”大卫有点感动。

“它是条好狗，希望你们以后好好养它。”他转身给阿里交代。大卫有点不放心，因为以前有人嫌特工晚上吠叫的声音太大，影响休息而提出把特工送了人。只是碍于大卫的面子，特工没有被赶出去。

果然，在大卫走了没多久，就有人想让特工以身殉“锅”。原来，上面来了一个新领导，到人武部检查工作的时候，直夸“这只狗健壮。”据说，这位领导很喜欢吃狗肉。看来特工是摊上事了。大卫决定保护它，他与老单位领导沟通后，把特工要到新单位。

03

新单位距老单位三十多公里路，很快大卫就和特工见面了。看到大卫的那一刻，特工从车上飞奔下来，扑到大卫身上，又是叫又是蹭，像极了一个久别父母的孩子。

新单位的营区驻着一个屯垦连，大院里还养了两只田园犬。特工很快就和田园犬交上了朋友。为了加强营区警戒，官兵们将三条犬配置在三个角落。白天，它们各自为阵，实施警戒。到了夜间，只要一有风吹草动便会吠叫几声，执勤哨兵就会提高警惕，人防犬防配合得很是默契。

可是，好景不长特工又摊上事了。一天深夜，营区家属院偷偷进来了一位女人。不知是高跟鞋太尖，还是胭脂味太浓，惊动了平日里从不咬家属的特工。特工吠叫几声，挣脱了绳索从狗舍里冲出来，把女人堵在家属院的楼道里，吓得花容失色。来者是县上有名的交际名人杨大美，因为营区有个亮化工程，她投了标。那天晚上，她是来活动这个事的。

经特工这么一闹腾，杨大美找领导的事就公开了。工程招标也就泡了汤。特工倒霉的日子却到来了。先是杨大美告状狗咬人；再是有分管工程的领导说特工是个不安全因素。这件事也传到了喜欢吃狗肉的那位领导的耳朵里。领导竟然上纲上线，大会小会批判起养狗来了。几天后，上级还派来工作组，检查狗的防疫证，检查狗是不是占用了单位的伙食费。大有“宁让我负天下狗，不让天下狗负我”之势。好在特工已经习惯了食堂的剩菜剩饭，没有贪占公家的便宜。

最后，工作组的胖干事，给特工列了两条“罪状”：夜间吠叫影响官兵休息；涉嫌咬人存在安全隐患。整改意见：送走或逐出营区。

“养狗不让大声叫，难不成让狗变成娘娘腔！养狗不让咬坏人，那和养宠物有什么区别！”他当着胖干事的面拍了桌子，“你知道狗与军事的关系吗？在广东省陆丰县有个“义犬冢”，它是专门为中法战争中黑旗军首领刘永福的黑虎犬立的，这只犬专咬法军的旗令兵，挡得法军不敢进攻；你知道抗日战争，我军军犬鼻祖董翰良训练的‘板凳狗’吗？正是这群狗战胜了日军的狼青犬，为抗战立下功劳；你知道5·12汶川大地震救援中，一条名叫沈虎的搜救犬救出了多少名幸存者？15名！搜救犬的爪子都刨出了血！”

大卫一顿咆哮，让胖干事撂下一纸“整改通知书”灰溜溜的走了。有人告诉大卫：“胖干事是杨大美的干弟弟。”“呸！一群乌合之众罢了。”大卫冲着门口啐了一口。

可狗毕竟是狗，它一旦和人较量起来永远处于下风。况且，人家是“打狗敲主人”呢。皆是因为大卫在工作中过于坚持原则惹的祸。来到新单位，大卫发现有工程的招标程序只走了一半就开了工；公寓房里常年住着一名地方领导的亲戚……作为党委书记的他坐不住了，叫停了工程，清理了公寓住房……因此也得罪了人。

但是，特工是无辜的。与其等着“挨刀子”，还不如让特工远走高飞。大卫托人给特工找了一个牧民家。

送走特工的那天，也是老兵复员的日子。一曲《驼铃》在营区内回响，老兵们依依不舍向战友告别。登车之际，特工突然从队伍后面窜了出来，冲到炊事班长的跟前，“汪汪汪”叫个不停，那情形像极了当年送大卫的样子。平日里，老班长喂特工最多，他俩刚刚建立的感情就这样结束了。老班长摘下胸前的光荣花，戴到特工的项圈上。一对战友泪眼婆娑。

“敬礼！”送行的战友齐刷刷举起了右手。

那天晚上，大卫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脑子里满是特工的影子。唉！当一条好狗咋就这么难呢？他爬起来打开了台灯，在日记本上写下了：犬马之功已问心无愧，盛世乾坤必清风自来。

第二天，大卫递交了自己的转业申请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