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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海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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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4/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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躁动的乡村夏夜

住了几十年的乡村,有一天割舍了离开了或者久违了,还真有点不舍,尽管一直都想逃离,还是常常莫名的生出一些思念。要安营扎寨延续祖辈做好常住准备又不是,也根本不是内心,去寻找诗和远方吧也更说不上,还没那个资质,夏夜曾是宁静的,乡村四野都是庄稼,夜风从青纱帐里悄悄走过,只留下一阵沙沙的低语,那是大自然与土地的情话。究竟,为什么眼里常含泪水,总是在有月亮的夜晚想起自己的乡村?故而谓之莫名,思念无端,却发乎内心,比较贴切的解释,莫非就是为了安慰那颗漂泊的心?

跑了三千多里路,回家,世上最美的路是回家的路,当然也可能会有看风景的路或者其他被赋予某种定义的路,无需绑架概念的多样性,但对于游子来说,最美还是回家路。家是什么?生命的根,第一次睁开眼看世界的地方,老屋,小院,处处写满乡愁,特别是父母一代人将在这里守候到地老天荒。因此,回家便成了心中百折不挠的念想,而已经不识乡愁何滋味或者早已抛弃至少也卸载了乡愁的人,是根本没有资格对回家的执念做出任何质疑的。

昨夜深圳月,今宵家乡风。家,小院,老父亲,还没有卸掉一路征尘,鞍马劳顿,一头就扎进了故乡的怀抱,我的家,我的父老乡亲,我回来了!父亲惦记,亲人牵挂,家乡的风,家乡的云还依旧记得我,张开双臂,我想把这个夏夜深情拥抱。树影婆娑,人们摇着扇子乘凉,家家熄了灯火,没电的年月,乡村就是无边的黑,月光便点亮了一盏心灯。

什么时候村西的田野里建了一个大广场?足以容纳千人,地面铺了路砖,广场三面都是庄稼地,正面一条水泥路,纵横交错的村路上,一排排新装的太阳能灯是夜的眼睛。齐腰深的玉米一派墨绿,正在摇曳着豆蔻般的嘉年华,灯光下,人们从四方村子里潮水一般涌来,一起来吵醒这个曾经沉睡了多少年的夏夜。乡村躁动了,夏夜躁动了,人也躁动了,久违了我的家乡,我的夏夜,而今,曾经古朴的小村却也奏响了生活的另一曲弦乐。

静静的乡村弹奏着生活的五彩音,广场舞红红火火,九州麦田乐曲滚荡,又见山里红,苹果熟了,枫叶红了,民歌唱起来,民族风刮起来,十送红军离境,渔家姑娘织网,千姿百态,舞姿舞技足以让城里人大跌眼镜。跳舞的女人们来自四方八村,三四十岁正当年纪,个个浓妆艳抹,高跟超短裙,充分展现审美实力,没有西湖西子却也魅力四射。而这个时间点,城里的女人们可能还在加班,下班的或者正在拥挤的地铁上,根本没有农村这些女人有闲。

城里的广场舞实际就是大妈舞,那些天天买菜做饭带孩子的阿姨们,老早就吃了晚饭,随便一吆喝,呼啦啦聚一群,拉上音箱,街头路边便跳起来,管它扰民不扰民。她们来自五湖四海,成分复杂,有文化无文化的,有的连普通话都讲不好,也不刻意审美,反正就是跳吗,你用脑子,你孩子复习功课那是你的事。城里上水平的广场舞极少见,而家乡这小村确实不敢低估,据说她们不断参加市区广场舞大赛,多有拿大奖的。从一个村到另一个村,她要没点技术,也不敢轻易出头露面,于是,这乡野化的多个广场舞群,可谓势均力敌个个棒棒哒。

广场上,传统戏曲表演精彩纷呈,有标准乐队,音响设备齐全,有各类角色表演。他们唱河南戏,以地方剧种的曲子,梆子即河南豫剧为主,风格形式多样化,最多时广场上有三四个演唱队,你方唱罢我登场,广场似乎成了一个文艺大沙龙。他们有的从周边乡镇来,最远的几十公里,现在农村公路村村通,各类交通工具一应俱全,路,没有再远的路,世界,也没有再遥远的世界,乡村也不再是曾经闭塞落后的乡村。生活改版了,人民生活富裕了,广大农村农民已经从传统的物质需求上升到现代精神文化的追求,而这种需求正在一个大时代中日益增长,伟大的时代必定创造高雅生活,造就高尚思想。

从物质化年代走过来,衣食住行已经饱和,小康时代到来,广大人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日益增长,特别精神文化追求已经成为当今社会的主流意识,尽管社会的发展仍然存在一定的不充分不平衡,人们还是愿意积极追求高品位生活,对美好生活的憧憬,对高尚精神的追求,发自内心且日益增长。党的十九大报告已经充分论述了这一点,并将其视为我国社会发展现阶段的主要矛盾之一。当然,农村目前类似这样的文化大广场还很少,配套设施还不充分不到位,美丽乡村建设还有一定跨度,但我们所追求的空气好,环境美,蓝天蓝,白云白,绿水青山,气爽风柔,花妍草绿的美丽乡村已经曙光再现,多少年多少代人梦寐以求的美好愿景已经为期不远了。

来广场的人络绎不绝,距离已经不是距和离,再远的路都远不过脚,远不过车轮,更远不过一颗躁动的心。骑上电车,开上三轮小汽车,举家出行,其乐融融。虽然有人不懂戏,不懂舞,或者兴趣一般,但也要去啊,孟浩然《夏日南亭怀辛大》不是早已告诉人们夏夜乘凉的妙处了吗?——散发乘夜凉,开轩卧闲敞。精通种地的人三朋四友或许就聚上了,不期然而然,广场上没有酒,那就话说桑麻,开轩也不必了吧,场圃就在眼前,地边路边到处绿树成荫,环抱着村庄。绿树在太阳能灯光下熠熠闪光,风来了沙沙作响,树叶亮洒,是谁在树荫下撒了一把碎银子不是?

各类做小吃的车子一字排开,孩子们放假,冲着吃而来,小贩们有千里眼顺风耳,他们各显本领,煎炸炒焖五花八门,吃啦啦的响声伴着香味飘散在四野,纵没有沙场点兵,也让人想起八百里分麾下炙那样的辽远壮阔。广场远离村庄,动作再大,不扰民,不惊邻,那是田野里的一场饕餮盛宴,承载着一群群黑土地里的健儿前来豪饮。沉睡了几千年几万年的黑土地啊,躁动了,吵醒了,风来赶场了,月来光顾了,连庄稼都不安分了啊。摇曳多姿的年轻女子挽着朋友的手,一起向庄稼地深处走去……

月斜窗纸,夜舞散场,曲终人散,田野里又是一派宁静,钻在庄稼地深处的人儿也飞鸟归巢了,大半夜的瞌睡被吵去了,庄稼们才开始接续它们的美梦。不知道音乐是否能让植物奇妙生长,而广场三面的青纱帐确实比旁边的庄稼多拔了一个节儿,究竟是人气呢还是专家解读的音乐效应,不得而知,也不需要知吧?记得家里院中的一颗老枣树,树荫浓厚,常常引得邻居们前来树下乘凉,吃饭。有人天天靠在树上,把树皮蹭得光光滑,树下的地皮也被踩得石板硬,但是,这枣树年年总是比无人光顾的那些同类结的枣子多的多呀。

拥着故乡,乡愁和庄稼一样疯长,不由的,夏夜又撩拨了心灵的躁动。家已经搬离,但是心中的家是永远搬不动的!所有的无奈,所有的思乡情结都在徐诗人的乡愁晚唱里被慰藉了,最后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家,父母,生我养我,曾经朝夕相伴,前二十多年全方位厮守,我的人生在这里走过了少年青年而后步入成年,直到中年为谋生疏离。二十多年日里夜里不弃不离,其间关于离家一天或稍大于一天的记录甚至都不曾有啊,这样的人跟这样的家怎能从真正意义上搬离呢?

那夜,夜舞散场,我没有回自己那个所谓搬离的家,而选择了老家即父亲现在还住的那个家。父亲的生活依旧柴门炊烟,听惯了厚重木门的吱呀声,习惯了柴火地锅的炊烟味,熟悉呀,这老旧的灶台,老屋,虽年代久远,却承载了我少年乃至青春岁月里的多少回忆,其情其景历历在目,艰难知多少!今夜,我心甘情愿的要跟张牙舞爪的蚊子斗一番。想陪陪老父亲,想找回儿时露宿月下,听母亲讲月奶奶的故事那种感觉。可惜的是我从没能听奶奶讲故事,因为我很小的时候她已经在那场“三年困难”中走了……

现在我不属于我,我的时间属于孩子,把孩子养大了,现在带孙子,二次革命,而且是一次轰轰烈烈的远离故土的大革命,带着乡愁挤在无限繁华的大都市,任乡思乡愁在生命的夹缝里依旧绵延生长。那夜,将床铺铺在外面,席地而睡。熟悉的小院,几天前一场雨,把院里的泥土地冲得平平整整,干干净净,睡在哪里都不嫌弃。月亮照我,看它在天边移动,柔柔的感觉,天上的星星离我很近,从星儿眨着的眼睛里,我似乎听到了故乡久别重逢的问候……

父亲睡在屋里,深夜了还在看一本写朝鲜战争的书,宁静的乡村夏夜,耄耋之年的老人,怎么都让人无法想象也根本无法关联他跟国际军事政治有多遥远。父亲为我铺床,他选了一床最干净的被窝,把席子铺在地上,上面盖一顶扣蚊帐,旁边点了一盘蚊香,替我筑牢了防线,蚊子奈我若何?那棵枝繁叶茂有了相当年纪的冬青树为我遮挡露水,昨夜我离家三千里,今夜,我和家,和父亲,和我的小村终于又融为一体,一起入梦,梦中或许就找到了儿时曾经梦幻的天街。

小时候盼过年啊,因为过年了才能穿新衣放鞭炮,吃几天白面馒头,特别是能吃饺子,一年只吃一次饺子啊,孩子们睁着贪婪的大眼睛,恨不能吃到肚皮外。享受压岁钱,从五分,一角到一元钱,是我少年目睹压岁钱升级发展的记忆,等到脱离少年,渐渐长成大人,从压岁钱队伍中脱颖而出,我记得压岁钱最高面值为一元钱。后来长成了劳动力,参加大集体劳动,更加盼过年,因为过年了才享受几天假哦,大年初一至初五,剩下的三百六十天,无论刮风下雨天天可都再无休息日了!

看着头上的星,我难以入睡。天街夜色凉如水,卧看牵牛织女星,我青春岁月里的那人那事都去哪儿了?我生命中每每觉得甚至不觉得寻常拥有的时间都去哪儿了?还没好好感受年轻难道就真的老了吗?我怎么都不想也不愿意承认!广场上的夜活动散场后,乡村夏夜又重归于宁静,连往日熟悉的鸡鸣狗叫声都听不到,一切都被宁静吞噬了。跑了三千多里回到家,就想陪父亲过几天日子——过他的日子,也是重温自己过去的日子,这样跟他一起的日子已经屈指可数,他都九十岁了,谁知道明年的夏夜在哪里……

不能洗澡,父亲天天用一个塑料桶跑前院提水,他一天的用水量至多相当于我们洗一次菜,但是父亲很干净,村里人都说他是个老干部。屋里案板厨具碗筷,床铺衣物所有日常用品用具都擦洗得一尘不染,摆放整齐,厨屋用品多以洁白纱布覆盖,纵然与所谓的现代生活有不小的距离,可那又怎么样?父亲不一样的走过了九十岁吗?再优裕的养生质量比九十岁又能大得了多少?夏夜风轻,蚊子们在帐子外奏着轻音乐,蝉们歇了,一片树叶落到地上都能听得见,那是生命的一次软着陆吗?

刚睡下时汗湿的身子还有点沾席,现在被夜风吹得凉飕飕的,怪不得父亲为我准备了被子,这乡村夏夜空气里的含氧量,不知比密闭了门窗吹一夜空调的房间高出了多少倍。单从生命的韧度来说,可见人健康的前提并不在于过分强调养尊处优,即便足以有条件享四海美食,住世上金屋,用人间极品,也未必就能保证自己一定延年益寿。

乡村黎明早,虽然听不见五更鸡了,但是朝霞从四边天际涌来,似乎要全部抛洒到这宁静的小村里。被朝霞染红,村庄最早从朝霞中醒来,我的睡意也老早被搁浅了。躁动的心,怀旧的梦,曾经二十多年间天天厮守的乡村和我的小院啊,似乎在一夜间被找回了,何必再去梦里寻寻觅觅?披衣觉露滋,好个天凉是晨夏哟,被废弃的老房子空地上,父亲种了菜,豆角叶子上挂满了露珠,新载的葱苗儿绿得发亮,冬青上有水滴落下,乡村最富有的莫过于这清新的空气。

家有多远,心有多重,可是永远无法秤出重量的是乡愁,乡愁有多重。我的乡村,我的夏夜,我的躁动的心!父辈,依旧的留守,他们将在这里与生命一起终老,未来的乡愁将继续延续,但乡愁到底能走多远?未知……但乡愁一个永远的结是,留守的人不知离去人的惆怅,离去的人也不知留守人的艰辛,游子心中的一叶扁舟,又怎能载动许多的愁呢?他们心中那条故乡的大河,饱了满了干了枯了,年年如是,盼啊盼啊,盼星星盼月亮,谁能解读他们心中到底有多少个盼?

我的小村,我的夏夜,我的老父亲,今夜枕着乡愁,彻夜无眠,无眠!一次次在心里默唱着刘和刚的《父亲》,夜风起了,朝露来了,泪水来了……

2019年7月5日,于故乡,深夜零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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