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逢北戴河

马汉闻

今年8月初，承蒙组织关怀，我有幸去北戴河学习了一周。在北戴河的那几天，让我又重逢了一次北方的夏天，准确地讲，是又真正地领略了一次北方夏季的味道。

北戴河的夏，绝不同于南方，南方的夏天酷暑难当，每至午间，太阳就像高悬中天的火球，把饱含热量的光线毫不吝啬地撒向整个北半球。在我工作和生活的城市南昌，那些樟树的叶子呀，默默地承受着炎热的折磨，就像是要被烤焦了一样，显得那样疲惫、无奈，当然它的生气还是在的；也许人们都切盼着它们能够挺过炎热的酷暑，希望热情的阳光不要伤及它们的生命力。南方的夏季真是纯粹的，热火尽情肆虐，人们犹如浸泡在热的海洋中，走在街头的人们，在不经意间就能看到空气中隐隐翻腾的热浪。

而北戴河的夏季则显得温情多了。那天，到北戴河已经是深夜了，沐浴着行道树两侧的柔光，中巴车载着我们一行人驶进了学习的校区，刚一下车，我竟能感受到丝丝凉意，在这样的夏季，着实令我感到惊讶，因为这种凉意，是来自大自然的赋予，绝不同于空调制造的冷气那般生硬、拘谨，因而显得分外亲切和熨帖。校区环境十分之幽静，一栋不大的楼房被一层层的槐树、柳树、松树，还有杨树包围着，楼房里发出的灯光明亮而又安静，在欢迎远道而来的客人的同时，又使它自身蒙上了一层人性和温暖的光辉。在我办完手续、走进一条通向住处的林荫小道的时候，我不禁惊诧于这声声不断的蝉鸣声了。这蝉鸣声，明显有别于南方的是，它的鸣叫时间特别长，一直到深夜，甚至延续到第二天清晨，断断续续的，但绝不停止，虽然深夜里蝉的叫声没有白天那般热闹，但仍然存在着，以至于你会觉得，是不是蝉的生命的全部意义就在于长鸣呢？李商隐写过一首诗，“五更疏欲断，一树碧无情”，这两句诗对蝉声的描写，我认为是臻于化境的，一则它真实地写出了夏季鸣蝉的真实状态，二则它被作者赋予了很多的人文情怀。这两句诗的表面意思是：可爱的蝉啊，哪怕你声嘶力竭叫到五更，那碧绿的乔木仍然不以为意。其实，李商隐一生的坎坷遭际和与心上人若即若离的情感波澜，都非常生动地印证了这两句诗的主旨。

我进了房间，打开窗户，那些带着夜气、混杂着花的香味、似乎还有蝉的叫声组合成的大气像潮水一般，一股脑儿地涌到房间里来，简直一下子要将我击倒，使我沉醉。呼吸这清新空气，仰望这满天繁星，我不禁想到，生活的甜美原来是可以这样唾手可得的。在这静静的晚上，在这凉爽而又温暖的北方夏夜，我回忆过往，想到现在，也思考未来。我看了一会儿业务方面的书籍，又捧起果戈里的《狄康卡近乡夜话》，愉快地阅读至凌晨1点。

第二天课间，我在校园里的一条小道上悠闲踱步，太阳也很烈，但是气温并不高，这样的日光浴，我想是极其有益的。小道两旁，栽种着苍翠的松树，松树的针叶，在阳光的照耀下，泛着光泽，显得生气勃勃。我来到一个小池塘边上，池塘中的荷花正开着，有含苞待放的，有傲然盛开的，争先恐后要在夏的季节展示它们出淤泥而不染的清净神姿，绿叶伴红花，红中又带紫，娇艳欲滴。池塘的对面是一片柳树林，柳条柔软垂向大地，柳树我是热爱的，而描写柳树的诗词灿若繁星，如：《诗经·小雅·采薇》的“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枯树赋》的“昔年种柳，依依汉南。今看摇落，凄怆江潭。树犹如此，人何以堪”；贺知章的“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冯延巳的“河畔青芜堤上柳，为问新愁，何事年年有？”；纳兰容若的“台榭空蒙烟柳暗，白鸟衔鱼欲舞”，等等。在这当中，我独爱庾信的《枯树赋》，这首赋所蕴含的那种深沉委婉蕴藉的人生况味，在文学作品中，是无与伦比的。

那天傍晚，几个初识的朋友邀我去北戴河海边游玩。其实到了晚上，是看不到什么海景的，更何况，天上的浓云正翻滚着，眼见得一场大雨就要到来，同时，我又想到校规的约束，本是不想去的，无奈盛情难却，不能扫兴，只好同行。可喜的是，几位同仁觉悟都很高，一致决定要在学校规定的时间内返回，此行聊当散步而已。就这样，我们一行人走在了一条名曰“海边栈道”的通向海边的路上。这栈道很好走，也很别致，路面是由木板铺就的，既平坦又宽敞，两个人并行其上不成问题；栈道的两旁，全是茂密的树林，偶尔也会有一些淘气的灌木的柔枝探头探脑地伸到栈道的中央来；耳旁的蝉鸣声不绝于耳，间杂着鸟的叫声，虫的嘈杂声，最后汇成了一首以蝉鸣为主的盛大乐章。虽然傍晚的光线不太好，但有机会走在这样不闷热且热闹的傍晚的树林里，实在是一种多有意义的体验呀！

朋友们一边走着一边谈着话，有的还吹着口哨，不多时间，我们就来到了海边。其时，光线已经黯淡下来了，展示在眼前的，只是一片无边无际的灰暗色滩涂，不出我来前所料，除了远岸的璀璨灯光，我们根本没法看到那宽广浩淼的海面，只能感受到一片广大的空濛。风很大，但朋友们却并不觉得扫兴，这时还有一位朋友大声地诵读起了毛主席的《浪淘沙·北戴河》，“大雨落幽燕，白浪滔天，秦皇岛外打鱼船……”此时，大雨虽未落下，但我觉得与词的情景也颇为契合的，我非常欣赏那位朋友的才情。

北戴河的夏，是温柔、凉爽而又别致的，令人难忘。其实在去北戴河之前，我就写了一首七律，来赞颂美丽的北戴河。

廿载如烟记忆微，曾观河北岭前晖。

丁酉有幸南昌召，戊戌蒙恩远海围。

含翠苍山人宛在，丰鱼碧水艇如飞。

千年旧事悠然过，不忘登临带梦回。

（本文写于2018年8月16日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