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同学少年

马汉闻

近日有暇，随意翻看深藏在书箱中过往的一些照片。照片实在太多，没办法一张张去盯着细看，在这当中，有一张照片却吸引了我的注意。这是一张合影，照片上有四位少年，即苇忠，苇墙，鸣笙，和我，每个人看起来都英气勃勃，神情坚毅。照片摄于我上高中时期，背景是资江之滨，在一排翠柳掩映下，同班同学四人留下了这张珍贵合影。在青春正盛的年纪，留下的照片显得那样珍贵，勾连无限回忆。同学一场，宛如就在昨天；同学之情，从未曾有所淡忘。苇忠、苇墙和鸣笙从资江起步，如今，各自经过拼搏、奋斗，都开启了人生道路的新颖篇章。

在回忆和现实里，我对这三个人的印象和际遇都是那样的深刻、清晰。

沉稳厚重的苇忠

我常思索，是不是名字里面含有“忠”字的人，其性格大都是平稳厚重的呢？按理说，名字和性格乃两回事，应该不会有直接关联的，但苇忠却名如其人，属于平稳厚重之人。他家是县城的，家境优渥，但其待人接物，彬彬有礼。他浓眉大眼，平时戴着一副镜片极厚的眼镜，总是面带微笑，书生气很浓，但却长得孔武有力，走路生风。苇忠学习刻苦，成绩优异，在班上一直名列前茅，高中毕业即顺利考上华中某“985”大学，引得众人艳羡。在学习上，我一直把他当作榜样。

苇忠这个人，虽然是县城人，但是为人平和谦卑，符合“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仁”之道，他对班上来自农村的同学，从无心理上的倨傲，更无行动上的藐视，反而和同学处得很融洽。课间休息，他经常和同学们热烈交流，高谈阔论，而同学们也乐于倾听他发表的关于国内热点、国际局势、文学哲学乃至军事方面的观点、见解；他也并不是瞎吹胡侃，其观点、见解往往有异于常人之处。下午时分，经常看见他和同学们在一起打篮球、踢毽子、玩跳绳。他就是这样的一个真诚、率性、自然的人。苇忠还有一个优点，就是虽然他自己口才极好，但在与人交往中，很尊重别人的发言，即使不赞同别人观点，也不会直接反驳甚至驳倒。在当时，我猜想着，这苇忠日后，将有可能成为一名合格的政界人士。事如所料，苇忠大学毕业后，又读了研究生，虽然学的专业是机械制造及其自动化，最后却选择了从政。经遴选合格，苇忠进入了长沙某机关单位，他脚踏实地，乐于从基层做起，认真从科员干起，全身心投入工作，经过刻苦努力，在各方面进步都很显著，时至今日，业已成为本单位的骨干人物，行政级别已然不低。

自高中毕业后，由于彼此忙于工作，我和他甚少见面。前几年，他到广州公干，与我联系，询问近况，我热情邀他相聚。多年未见，他还保持着当初那种平易近人的待人风格，在经历多年的打磨后，其谈吐更加深沉蕴藉。他愉快地回忆起高中时期的往事，谈起老师、同学和求学时的种种，发自内心地表达感恩、感激之情；他也谈起同班同学的一些经历，不胜唏嘘。他说道，“自我高中毕业，经常回想起与老师、同学之间的宝贵情谊，这种情谊是纯粹的，在职场上，会愈发怀念这真挚情谊的可贵。我们的一生，就好比一场跋涉，在这个路途中，既看到高山，又险临深谷；既来到平原，又趟过沼泽；既领略美好，又拒绝阴暗，在这样的旅途中，我常常回想起高中时代同学间的纯情、纯粹、纯真。高中时代，真是人生长河中最可宝贵的阶段，彼时，我们的三观初步确立，我们的目标尚未达成，我们的梦想还只是一个梦，心里的那种惶恐、那种期待、那种忧郁，就像雷雨欲来未来时，梦想、奋斗、汗水、成功，无不坚强而有力地滋润、浇灌、浸透这人生的初始之花。而在此之后，人生的每一个坎坷和顺境，时时刻刻都得益于它，以至不管我们遇到什么样的无助和困难，在精神上，我们不曾有过任何的犹豫和退步。”

苇忠的这番话，我深以为然，我诚服和接受他富含哲理、坦诚坦然的讲话。我相信，这是他人生成长经历的真切表述。

砥砺淬炼的苇墙

苇墙是搞艺术的，在高中时他没有选择文科和理科，而是选择了美术。在高三那一年，我很少见过他，以至于有段时间我以为他“消失”了，但他却出现在高考的考场上。在高考这个战场，他是个不幸者，多次因为文化成绩不过关而名落孙山，个中酸楚滋味，旁人很难体会。但他是个坚强、坚韧的人，后来经过多番冲刺，最终成就梦想，如愿考上某著名美院。

高中时，苇墙是瘦弱的，他个子很高，背有点弯，眼睛长而细，戴着眼镜，脸上长满青春痘；他和人打交道，脸上总带着怯意的、善意的微笑；他人缘极好，几乎从不和人辩论、争吵，大多数时候，都是眯着眼睛、面带微笑倾听别人的讲话。他画的画我见过，极好，极传神。我曾见过他画的一副人物肖像，刻画细致入微，纤毫毕现，惟妙惟肖。当我称赞他的画功了得时，他说道，“你看到的只是表面呢，老实说，我离专业考试的要求，离真正的绘画艺术，还是有不小的差距。可以这么说，画画的道理和写书法差不多，比如，某人字写得好，但这只是写书法的前提，字写得好并不一定就说明是书法好，书法是有其内在规律和特点的。当然，既然是创作书法，首先字必须要写好，这毫无疑问；其次是要体现出作者对名家书法的临摹功底、对书法的个人见解、对书法的独特创新；再次要在遵循书法基本规律和要素的基础上，形成别具一格的艺术风格，这样的话，才能算得上是真正意义上的书法。现在我画画，画得像也只是第一要求，只是第一步，远未窥其堂奥，真正的高奥的绘画艺术境界，必须要体现画家的理念、解构、灵魂，体现画家对自然、对人生、对人类命运的独特思考。至于画法，那就更是千变万化的了。”

苇墙因为家境困难，曾在外面教人学画，以此维持高考复习的费用，几多艰辛，几多困境，难以言说。苇墙学成后，之后的经历却一直顺风顺水，这可能也是命运之神对他此前的勤勉惕励、艰苦努力给予的一种回报。后来，苇墙进入了一所大学教书，成为了副教授，其作品多次在全国性书画、艺术大赛中获奖，崭露头角，尽显才华，绘画生涯开启了新的高度。而他的样貌及其为人也发生了极大的变化，我曾在一篇拙作中有过描述。

在人生和社会的熔炉中，苇墙是有所变化，圆滑和世故悄然上身，当然，这也不能认定为就是一件坏事；但其初心，我宁愿相信是未曾改变的。

不拘小节的鸣笙

多年前，当我听说鸣笙成为了老板，感到很惊讶，因为这与他当初立志成为学者的梦想相差甚远。当然了，当老板也没什么不好，本来每个职业，都自有其价值，都值得尊重。只是我无法知道，一颗想成为学者的心是如何转化为一颗商人的心的。话虽如此，其实在人的际遇中，有些转变简直根本不是自己所能掌控的，英雄起自草莽，书生化为豪杰，弱女变成巾帼，等等之事，本也屡见不鲜。

高中时候的鸣笙，意义风发，在全校的演讲比赛中，他慷慨激昂，声情并茂，一度成为女生心目中的男神。他性格极外向，待人极慷慨，举手投足，颇多豪爽之意。鸣笙成绩不错，口才也很好，在这一点上，和苇忠很有相似之处，但他的特点是多了一些豪爽和不羁。鸣笙善写文章，记得当初，他还在《中学生语数外》杂志上发表过文章，老师学生都极为欣赏、佩服。他自己也经常在同学面前表露，今后要成为一名研究文学、哲学或者社会学的专家学者。同学们深感叹服，一是叹服他敢于表达自己，勇于说出自己的理想；二是觉得要成为一名专家学者，难度不算小，他有这样的志向和目标，实属难能可贵。老师对鸣笙也很爱护，算是高看一眼，厚爱一分。鸣笙虽然是文科生，但数学很不错，考试成绩经常在130分以上，在文科生中，数学成绩佳，无疑是极大的优势。鸣笙也不负众望，如愿考上成都某著名综合性大学，报读了哲学专业。

高中时，我和鸣笙关系还不错，本来也是同学，更兼志趣相近，以此经常在一起交流。我还记得一件趣事，有次周末，我和鸣笙，还有另外一名同学，一起去电影院看电影，这个电影是分场次放映的，上一场放映已经结束，人们陆续走出了电影院。我们是下一场，正准备进去，在那当口，碰巧班主任从里面走出来，看见鸣笙上身未穿衣服，袒胸露背，肩上搭着一件T恤，看起来颇像流里流气的社会青年，班主任立马叫住他，责问他为什么不穿衣服，有辱斯文；鸣笙颇为尴尬，情急之中竟然把衣服给穿反了，惹得老师又好气又好笑，严肃批评了几句，而鸣笙也一溜烟地跑进了电影院。这个事情，后来班主任又在班上强调，要求学生要修身守礼，不能只顾性情不顾形象，如若不改，将来必为贻害。这事儿，一时在班上传为笑料。

鸣笙此后的职场生涯，我并不是很清楚。但后来听说他自己创业，成为老板，我想是不是和他不拘小节、豪爽放浪的性格有关，尚未可知；也许，今后有机会见面时，可以当面求证一番，但通过任何其他方式去了解，是无必要的。

过往的岁月和事情，高中时代的同学情，在不经意间就会闯入思绪。如今，再次看到这张合影，那曾经熟悉的音容笑貌，那挥汗如雨的学习场景，那资江边上的菁菁校园，还是不曾有丝毫的淡忘，有时，反至于越发清晰，越发深刻了，特别是在这仲秋，在“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的时候。

（本文写于2018年10月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