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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汉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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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81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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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袂映芦花

 

马汉闻

 

我和菱彤站在南湖边上,一齐望着湖面上的薄冰,以及湖上的风景。空气干而且冷,四周的树木叶子也差不多落尽了,入眼皆是金灿灿的黄色景象,而长在南湖岸边的芦苇,一丛丛的芦苇杆都变成了深黄色,但可喜的是,芦花依然是雪白的,那一串串的芦花像遁世高人手中的拂尘,像冬季柳树上布满的雪花,又像初生小白鹅身上的绒毛,是那样飘逸脱凡,是那样洁白无瑕,是那样温馨柔软。然而,在初冬时分,不可避免的是,无处不在的萧索气氛还是逐浓重起来,大自然的规律就是这样,是只能遵从而无法阻挡的。在这样的情境中,那些关于芦花的诗句,会不由自主地钻进脑海里来:“白鸟一双临水立,见人惊起入芦花”“今逢四海为家日,故垒萧萧芦荻秋”“惟有南来无数雁,和明月,宿芦花”。

菱彤站在我身旁,她穿着厚厚的羽绒衣,羽绒服衣袖下端套着彩色的袖套,袖套很长,多出的一截可以当手套用,脖子上围着浅褐色的大方格围巾,使得她整个人的形象看起来极美,极端庄。菱彤问我,你冷不冷嘛,要不我们走一走吧,别傻站在这里了,怪冷的。我笑道,你还冷吗?穿得这么厚,快赶上北极熊了。你看我,就穿了一个羊毛纱,外加一件外套,好像也不觉得怎么冷呢。她莞尔一笑,瞅了我一眼,说道,你厉害,但你是男的,我是女的嘛,你阳气重,所以你不怕冷咯。哦?还有这说法,我忍俊不禁。我说,那我们就沿着湖边逛一逛吧。这时,一阵风吹过来,掀起了菱彤手上的袖套,阳光把袖套的的影子投映在芦苇丛上面,在那一瞬间,令我感到好像这不是在人间,倒像是在仙境中一样,而思绪也随之飘飞起来。

菱彤和我是老乡,我俩是一个镇的,虽然不是同一个村,但跨过一条河流,越过几座山岭,也就到了彼此居住的地方。湘中地区的农村,有自己的特色,就是每两个相邻的村庄,其直线距离一般都不会超过一公里,但在这一公里长的区域中,分布着大大小小的矮山、丘陵、河流,每到春来,到处是绿草如茵,繁花遍地。我和菱彤虽然同在一镇,但此前两人却从未谋面,也就是说,我和她小学不同校,中学不同校,大学也不同校,甚至也未在其他任何场合见过。我和她第一次见面,是在长春“湘情·乡谊·相知”学子联谊会上。那一次,菱彤站在众人中间介绍自己,我才知道,在遥远的异地,竟然还碰到了一个真正的老乡。一般来说,在外省就读的大学生,如果两人同属一省,就可以算是老乡了,如果是同一个市、同一个县,那就更加亲近,至于同一个镇、同一个村,当然尤为难得。我刚入大学时,参加了一次长春“湘情·乡谊·相知”学子联谊会,这个联谊会实际上就是老乡会,凡是湘籍学子,都可以参加。老乡会是一个完全建立在乡情基础上的松散的团队,平时活动搞得并不多,一般来说,也就是举行一次一年一度的联谊活动,其目的主要是为了迎新。当时,我到学校报到不久后,就接到了要我参加联谊会的通知,联谊会定在国庆节。来通知我的人,交给我一张打印纸,标题是“长春‘湘情·乡谊·相知学子联谊会”几个艺术字,当时我觉得这个标题起得是真好,就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

老乡会会长是一位长相斯文但又带着干练气质的男学长;个子很高,起码在一米八以上,长相硬朗,像一位明星;耳朵上随时随地挂着耳机,大概是在听音乐,或者是听英语。会长在东北师大念物理学专业,他虽然是学理科的,但口才极好,组织能力也很强。那次联谊会,会长把长春各大高校的大部分湘籍学子都召集过来了,特别是新生,来得比较齐。联谊会的地点定在东师主校区附近、人民大街以北的一个饭馆,这些事情,会长提前就已经准备好。国庆节那天,风和日丽,天空湛蓝,刮着微冷的风,让人心里觉得神清气爽,在我看来,东北的天气其实也没有那么冷。我是坐公交到东师的,在距离东师正门口大概还有一百多米的地方下车,我看到,人民大街很美,很大气,街道笔直,街道两旁栽种着等高的翠绿的松树,看起来颇有大城市主街道的气度。当我经过东师正门口,抬头正看见牌坊上方,镶嵌着郭沫若老先生题写的校名,字迹铁钩银画,苍劲高古,透露着文人深沉雅致的趣味。透过正门看进去,是一座十多层高的正面镶嵌着蓝色玻璃的大楼,我当时想,看这大楼的气质,应该是学校的行政楼吧,后来证明我的猜想是准确的。学校的门口,也栽种着很多苍翠的松树,松树我很喜欢,它在冬天是不会落叶子的。说实话,作为一个南方人,初到北方来,在视觉感上,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其实就是觉得没有南方那么多的绿树、鲜花和蓊蓊郁郁的翠苔、青草,但当我看到这一排排像绿伞盖一样的生气盎然的松树时,内心充满了无限欢喜。

当我走进饭馆,发现很多人早就到了;再过一会儿,也就是晚上六点半的时候,人就到齐了。总人数将近一百人,这数量不算小,人多自然就嘴杂,一时间,饭馆里七嘴八舌,热闹非凡,大家都说着湖南话。饭馆里一共有十张圆形桌子,每张桌子坐八九个人,刚好坐满。至于座位的安排是这样的:按照市籍和学校,全部交叉安排;也就是说,每个人既要看他是哪个市的,也要看他是哪个学校的,同市的不坐一桌,同学校的不坐一桌。要保证每张桌上的人既不同市也不同校,这个分配工作的难度还很大的,可能还要用上排列组合法。但是会长却把人员安排得很好,基本上每桌人都遵循了这一原则,这在大家吃饭相互交谈的时候得到了印证,令我不得不佩服会长的智慧和苦心。每个人的位置上,都放了桌牌和通讯录,通讯录详细地记载每个人的名字,性别,年龄,民族,高中毕业学校,现就读大学及年级,非常详细;我不知道会长是用什么方法得到这些资料的,但肯定需要做很多的工作,令人感动。可能所有老乡会的联谊,基本上都是边吃边聊,这大概也算是一种特色。

吃饭前,会长满面红光地站在饭馆前端的矮台子上,发表了即席演讲:亲爱的同乡同学们,今天,我们有缘相聚在北国春城,实属难得。同为湘楚学子,却不约而同来到长春,缘分殊为不浅,我们应当倍加珍惜。在青春的时代,我们能够相识相知,这是命运的安排;在大学的时光,我们必须刻苦努力,不负父母的期望;在未来的岁月,我们还需要感恩铭记,绽放人生的华章。诚然,在异地他乡,我们肯定会感到有些许寂寞,毕竟初来乍到,暌别家乡;在象牙之塔,我们务必要求知若渴,应该发愤图强,学有所成;在湘情会里,我们不妨袒露心怀,重视珍视乡谊,培育友谊。遥遥三千公里,我们聚在一起,倍感温暖的力量;济济近百学子,我们畅叙友情,品尝真情的可贵。愿我们携起手来,一起度过大学美好的时光。接下来,我说几个事,今天把各位老乡请过来,一来是为大家搭建这个交流友谊的平台,互相认识一下,以后有什么事情,大家能够互帮互助;二来也是帮助各位老乡尽快融入大学生活,请各位做学长的,多多介绍一下有关情况。我们还是老规划,吃饭前,还是先请每位老乡到台上来作个自我介绍,让大家认识你;吃饭时,大家边吃边聊,不要拘束,尽快熟悉;饭后,唱一唱歌,同校的老乡可以一起回,就不要在街上久逛了,一定要遵守学校的作息规定。明天呢,我们一起到动物园游玩,大家也可以借此机会,自由组合,再次加深了解。

会长说话的时候,数次被掌声打断。说实话,会长看重乡情乡谊,做事用心用情用力,更兼才思敏捷,大家有目共睹,都非常佩服和感动。接下来,会长亲自点名,新老学子们一个个上台“演讲”作自我介绍。说来也怪,在这样的场合,大家似乎都不怎么感到拘束和害羞,学文科的也好,学理科的也好;男生也好,女生也好;学长也好,新生也好,都充满热情,都敢于表现自己,现场的气氛一度非常火爆。这时,我注意到,有一个女生正走上场,但见她穿着红色衣服、蓝色牛仔裤,头发乌黑,扎着辫子,眸光流动,脸色红润。她是这样介绍的:我叫菱彤,来自湘中某镇,在某某中学毕业,今年考上的吉林大学会计系。听到这里,我大吃一惊,咦,怎么会这么巧,竟然和我是同一个镇的,真是不可思议。我忙打开通讯录,一行行地仔细看过去,终于找到了菱彤的资料。其实刚开始,是我没细看这个通讯录,只是大致地关注了和我同校的老乡,倒是把苇琮的资料看了好几次。苇琮和我同县的,也是今年考上长春某高校,念经济学专业,但是因为座位安排的原因,我竟没能认识他。菱彤在作自我介绍的时候,我仔细地听,她的声音很好,很动听,带着浓浓的湘中腔,听起来分外悦耳。我忽然听见菱彤在台上喊:我刚看见通讯录上有一位同学和我同镇的,麻烦站起来认识一下。她这样一喊,台下就起哄了,纷纷呼唤那位“神秘人士”现身,这时,我不得不站起来,当然不是不情愿,而是在那样热烈的、带着暧昧的起哄声中,稍觉有点尴尬。我站起来,向菱彤挥一挥手。后来,苇琮也上台作了自我介绍,他个子不高,头发有点乱,长着娃娃脸,但其神情却带着一种与实际年龄不相符的成熟和晦涩。我后来和他打交道很多,每次他总是牢骚满腹,方方面面的都有;但即便如此,他仍不失为一个宅心仁厚的青年人。

全部人员介绍完后,大家围坐在一起吃饭、聊天,新生们对大学生活充满了憧憬和期待,不停问这问那;老生们也无可无不可地跟着一起兴奋,热情作答。吃完饭,会长安排几个人帮忙抬来了音响,开始举行迎新歌会。会长豪爽,带头作示范,他自己首先一口气唱了三首歌:《霸王别姬》《爱拼才会赢》《冰雨》,唱得豪气干云、深情款款,一下子就把现场唱歌的气氛拉起来了。在会长的鼓励下,大多数的人都唱了歌;我自己也唱了一首《信仰》,老实说,唱得不算成功。因为在唱歌的时候,我观察了一下台下情况,正看见菱彤捂着嘴笑,不知道她是不是笑我,以致我怀疑自己是否唱走了调,心里不免有点发慌,以至唱到第二段时,就有点敷衍了事的意味,匆匆唱完了事。但菱彤却没有上台唱歌。后来我问她怎么不上台唱歌,她笑说自己是胆小,不敢唱。不敢唱?我心里想,你发言的时候不是挺胆大的吗?

第二天早上九点,在动物园门口集合,凡是昨晚参加过联谊会的人都来了,几乎没有不到的。进园前,会长又宣讲了注意事项和纪律。逛动物园,此前我还真没有过,第一次到动物园,也觉得蛮有趣的。这个动物园的动物种类还真不少,好像除了熊猫,那些在电视上常见的,而且“应该”在动物园里出现的动物,比如老虎,狗熊,河马,犀牛,猴子,斑马,各种鸟,还有蛇,都出现了。动物园的设计很有特点,七拐八弯,景色也挺好,这让我对长春又平添了一份好感,这好感倒不是说我此后会经常来此地游玩,事实上我此后再也没来过,只是感觉一个城市有这样一个动物园,令人感受到某种和谐之美;一般的城市,想要开办这样一个动物园,并非易事。刚进园的时候,大家还井然有序,后来随着入园游客的增多,也就都遵循会长的“指示”、全都自由组合了,其实,基本上也还是按照市籍和学校形成的自由组合,这可以理解,也是人之常情。我和苇琮正好走在了一起,我俩一边走,一边用家乡话聊天,但说实话,这感觉还蛮奇怪的,倒不是说家乡话奇怪,而是觉得家乡话里夹杂着普通话很奇怪。我问道苇琮,老哥你来长春感觉如何呢?苇琮几乎是哭丧着脸说,老哥,说实话,我是真不想来这里,不想来北方,但我第一志愿落空了,没办法,没得选择,以我的本意,我是想留在南方读书的。我安慰他说,其实我和你的情况类似,但坦白说,我对我的学校怀着感恩之心,当初第一志愿滑档,要不是它录取我,极有可能我会掉到下一批次,这将是不可接受的“灾难”。老哥,我劝你还是要看开点,既来之则安之嘛,我看长春也很不错的,毕竟还是省会,可以开阔眼界,既然命运把你我安排在这里,且又无法违抗,那何不痛痛快快地面对和接受呢,与其郁闷、丧气,还不如高高兴兴地度过这四年。苇琮听了,虽然并未说话,但看得出来,他的落寞神色还是缓和了不少。我们继续在动物园里逛,当看到前面泥池里,有一头河马在惬意地翻滚,觉得很有意思,急忙走近去看。就在这时,我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这音色如此亲近,这声音似曾相似,我转身一看,原来是菱彤和她的一个同学正从另外一侧走过来。我赶紧回应,忙和菱彤打招呼:学霸老乡,真是幸会呀,这动物园的动物还很好看吧?菱彤笑道,什么学霸哟。哎,我倒是想问问你,你这小学、初中和高中到底在哪读的呀,怎么从来就没见过你呢?我哈哈笑道,彼此彼此,我不是也没见过你吗,现在见到了,也不为迟呀。乡音听起来就是亲切,那一次,我和菱彤聊了很久,把她想要了解的情况,一一都予以相告。

时光像流水,也像射出的激箭,转眼就是几年过去了。

喂,你在干啥呢,发什么呆呀?菱彤用手肘碰了一下我。哦,我好像恍然惊醒,湖岸边的芦苇丛霍然在目,芦花在风中摇曳。我笑道,我刚才想到了我们刚入学时候的“湘情·乡谊·相知”学子联谊会了,想到了第一次和你见面的情景,时间过得真快呀。菱彤抿嘴一笑,说道,是啊,但你不会是有什么别的心事吧?我说,那还真没有,能有啥心事呢?如果真有心事,现在也不能告诉你,也许以后会再向你倾诉。菱彤听我说完,格格地笑了。她随手折下一根芦苇,拿在手里说,你还需要这样神秘呀?好吧,那我就等着。哎,不过以后的事情也好难说,古人不是说过,“人似秋鸿来有信,事如春梦了无痕”,说不定以后,你早就把我忘记了。

本文写于2018年11月9日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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