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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汉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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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2/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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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苔照落晖

 

马汉闻

 

春去春又回,一股股生气在我们还没有察觉的时候,又从大地的各个角落里冒出来了。在经历一个寒冬摧残过的暗哑色的山林间,那些树木的顶部已开始披上一层浅浅的绿意,这种绿意若有若无,但在未来的短暂时间里,这种绿意就会铺天盖地地笼罩着你,令你瞠目结舌;其生发之快速,几乎是在电光石火之间。清静的林间,鸟儿又开始鸣唱欢歌了,愉快的“歌声”带来了春的独特气息。而似乎可以清晰看见,在那些杉树、枞树、松树、椿树、枫树、苦楝树等落叶或者常绿乔木的躯干中,正涌动着无穷无尽而又磅礴的生命力,勾连你的想象,引发对生命的喜悦和感激之情。长在向阳山坡上的低垂的衰草,又很快要抬起头来,昨夜的寒露在其褶皱、枯黄的叶片上滚动、停留,散发出与众不同的别致香味。空气如此清新,并且包含着一阵阵柔和的寒意,走在路上,你都能感受到风的跟随与爱抚。灰白色的太阳虽然还在云层中徘徊,但迟早会露出它的面孔,毫不吝啬地撒下一片片、一束束暖暖的光辉,在大地间,在你的身上。这暖光就像池塘上乍起的毂纹、柔波一样,是那样温柔,是那样甜美,于是,一种难以言传的内心萌动,瞬息间就传递到了村庄上的每个人的心里。好像在这样的新年,在这样的初春,他们埋在心中的若干的希望都会可以实现的。彼时,我还是一名少年,还是古老村庄的一员,我和他们一样,也是酷爱春天的,在这样的季节,心里总是充满如此之多热烈的希望和憧憬,也许有一些还带着莫名的忧伤。

农村的少年,在春天来的时候,也开始忙碌起来了。作为家中一个不大不小的劳动力,理所当然是要随着大人们一起干农活的,虽然不是全天参与——因为还有学习任务在身,但在清晨,在傍晚,在星期天,都要帮着干农活。对少年们来说,那些农活不能说是很累人,比如去山林、田埂上里采集青苔,去离家一两里地的水井中汲取甘泉、挑水回家,去春水涨满的稻田里挖泥鳅、捞鱼虾,去湿滑的森林里捡拾从高高的枞树、杉树上掉下来的败叶枯枝,在星期天的下午赶着水牛去山上、田埂上放牧,去集市上和大人们一起抬化肥回家,等等,诸如此类的活儿,其实都不能算累的。就我个人而言,我还蛮喜欢干这些活儿,甚至有时觉得干农活比读书还自由、有趣一些。也正因为此,至今我还常常想起和伙伴们一起去采集青苔的往事。

在上世纪八十年代的湘中地区,在农村里,很多人采集青苔用来覆盖刚刚播种的秧田,以起到保温的效果。之所采用青苔,一方面是青苔的保温效果很好,另一方面是那时农户们经济并不宽裕,大多数还买不起塑料薄膜纸覆盖秧田。老实说,用青苔保温的效果比塑料薄膜纸还要好很多,按现在的话来说,既经济又环保,青苔隔绝寒冷,稻种发芽更旺盛。而采集青苔这件事,每家的大人们基本上都会安排少年们去干。去之前大人们会明确好今天的采集任务,一般是必须采满一竹篮(或者叫提篮)方能归家。这种竹篮(我们那也叫竹筛)用干竹片编成,呈四方体形状,长约半米,宽约35公分,深约35公分,提篮上方有提手。如果装满压紧压实的青苔的话,一般可有二三十斤,要完成这个任务,大人们一般半天就可以完成,但少年们的效率可就没有那么高了,一般都是吃完早饭出门,要挨到傍晚才能回来,也就是说,少年们没有一天是不会回家交差的。清晨,村里的少年们吃完了早饭,相互吆喝着一同去采青苔,我当然是很想去的,觉得总比闷在家里写作业舒服,但有时能去,有时却不能去。当大人们同意我去的时候,我一把提着竹篮子,带上干粮,跳起来一米来高,像一阵旋风似的冲出家门,与伙伴们一同去往青苔密集的山林田野中,一起奔向浪漫春天的怀抱里。通常,我们会选择好一个采青苔的地点,一般不会去重复的地方。比如可以去“老虎窝山”山麓,也可以去“落霞田”田坎上,也可以去“凤尾塘”塘坝上,也可以去“牛栏湾”小盆地,总之是向着青苔长得密集、茂盛的地方去。采集青苔的全过程都是小伙伴们愉快交流的幸福路,都是蹦蹦跳跳、放飞心情的美好旅途。我们说着笑话,讲着故事,谈着电影,吹着大牛。而我们经过池塘边时,会顺手捡起几块扁扁的石块玩“水上漂”,比一比看谁的石块漂得更远,一块块石头在水面上斜飞着,就像仙人凌波微步似的踏水而过,石块在水上激起了一个又一个环状的巨大波纹,令倒映在水面的青峰一瞬间就化作了细碎的暗影,在徜徉着,纠结着。此时,一阵阵喝彩声、尖叫声也就随之此起彼伏,那场景别提多开心了。

那一次,我们来到了“牛栏湾”小盆地采集青苔。快看吧,亲爱的伙伴们,那盆地两旁的斜坡上,长满了青翠欲滴的茂盛青苔。春天里的青苔着实很绿,绿得耀眼,也绿得深沉,触手一摸,它们是软软的,柔柔的,放到鼻边,能闻到新鲜的芬芳甜味,露水沾满了青苔,使得它看起来分外养眼,给人一种美感。虽然还只是少年,但我们也能在这美的事物面前感受到别样的激动,哎,这真是上苍赐给农人们的一种珍贵礼物呀。我们相视而笑,欣喜若狂,这么好的地方,看来今天完成采集任务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了。还等什么呢,开始干吧!少年们各自掏出采集青苔的工具——一把像梳子一样的铁质勾爪,前端勾爪有七八根粗铁丝,被整齐地折弯成90度——向着密集伏生在地面上的青苔一抓抓下去,往身边一带,一大把可爱的青苔就来到了手中,捞起来,顺手就往提篮里一丢,不大一会儿,就有了半篮子以上的青苔,而成就感和懈怠感也一起涌来。伙伴们开始分心了,有的掏出扑克牌来打,有的掏出连环画来看,有的开心地聊着天,有的在草地上翻筋斗;我们就是这样,玩性蛮大的,每次到了目的地,开始都会猛干一阵活儿,但不大一会儿,就开始找理由玩,玩归玩,但心里还是能记得自己的任务,那就是篮子不满,是不能也不敢回家的。而我喜欢在离伙伴们不远的地方,独自一人躺在绿野地里,仰望晴空,放眼四野,独自品味宁静。头上的天空湛蓝湛蓝的,云彩白而且干净,身下的青苔带着丝丝凉意穿过衣服浸透到我背上来,使得衣服上面很快就染成了一块块夹杂着黄色的青色斑块。我躺在这个小盆地的斜坡上,被这满目的绿色所深深吸引、打动;哦,眼前的绿色真是难以用语言描述,只能用心灵去感受。

那是一种无边无际的绿,是绿色的海。在我的眼前,小盆地仿佛幻化成为一个大峡谷,两壁的斜坡可以清晰地辨别,这斜坡坡度并不大,也不很陡峭,或者可以说是圆润的。我仿佛又听见,在斜坡的上端或许有一两个农夫在谈着话,又或者是在窃笑着。而这个“漫长”(其实并不长,大概五百米左右)的峡谷的另一端,是一个两千平米左右的池塘。池塘上清风徐来,水波粼粼,在晴空的返照下,池塘上的水就像一块摇晃着的蓝色大玻璃,蓝湛湛的,蓝到纯粹。在我的脑海里,忽然产生了一个流动的意境。在这样的美好时刻,如果太阳不是太厉害的话,我是愿意花时间去冥想、去幻想绿海的玄妙意境的。我安静地躺在青苔上,或许忘了吹来的微风,或许忘记了自己的任务而干脆地躺在这一片绿海间。但灵魂却绝不安静,所有过往记忆中的那些温馨、美妙的场景,仿佛在一瞬间,都来到我的眼前,都在这绿海中飞驰而过。我感觉到,这种“荒谬”而又真实的内心体验常常会使我不寒而栗,但又令我感受到无边的幸福。也就因为这,我更加热爱这大自然的一切,以及这人生、这生命了。我珍视看到的这一切,我也害怕未来会失去这美好的风景,这令我感到忧郁和不安。我知道,所见的风景和今后的人生路,既虚幻又真实,我们如要达到幸福的彼岸,还有很长的路要自己去走,还有很多的意志需要去磨砺。我感觉自己在这绿海之中飞翔,触眼的皆是熟悉的、或者不知名的景象,然而它们却是如此的亲切和温润。我仿佛滑翔在阳光照耀下的池塘的波光之上,轻松而又欢快。我极力远眺,想透过池塘边上的树林的缝隙而看到和探究另外一片绿海,以及另外一个村庄。就这样地,我体味到发至自己身心的愉悦竟然被无限地放大,幸福感、喜悦感接连冲击而来,以至于我有点不知所措,同时觉得有点“麻木”了。是不是可以这样认为,美得太浓烈,或许可以让人麻木呢?特别是当我们对美的事物迷醉的时候,就容易掉进绿海间不能自拔,掉进冥想的深渊中,掉进纷繁芜杂、清澈纯净的意象狂乱之中呢?我觉得这是属于我自己的一种幸福,甚或是一种不能为外人道的体验,幸福感和喜悦感甚至对我产生了忧伤的折磨。敏感的心灵,总会有这样的困境吧?也由此,似乎可以得到解释,为什么每当我弥望远处的群山,一望千里,而彼时阳光朗照,绿意满眼,树叶繁花悦人之至的时候,我常常会突然陷入深沉、忧伤的渊潭。

伙伴们在叫我了。时间已经是午后三点,我不知道,时间是怎么这样快就会溜过去的,我感觉仅仅只是在青苔上躺了一会儿,想了一些事情,太阳就已西垂。夕阳穿过树林,送来持续不断的斜晖。我们又开始干活了,我们不得不加紧采集青苔。在剩下的时间里,是时候加快速度了,其实也好快的,能够听见,地面上刷刷刷的声音不绝于耳。加油啊!采完我们赶紧回家咯。不知道是谁叫了一声,在这声音的鼓舞之下,我们干得特别起劲,各自很快就采集满了一大篮子的青苔。提不动吗?那就用肩扛着走。伙伴们嘻嘻哈哈地、毫不犹豫地踏上归途,夕阳照在我们收获满满的青苔上,使它披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辉。

本文写于2019年2月26日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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